悉熏热干咳一声,道:“纵是嫡庶有别,但我可以保证,我家赞普仰慕安乐公主久矣,定不让她受半点……”
“行了,莫说这个了。”武则天摆了摆手,打断道:“朕提这个,不是要为安乐公主争个嫡庶,而是问,你们赞普可有子嗣?”
“唯有一子名曰尺带珠丹。”
“今年多大了?”
“呃……刚刚出生不久。”
“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啊?啥?”这回不光是悉熏热,连姚元崇乃至众群臣都愣了,道:“您说什么?”
武则天故作沉痛之色,道:“据姚州刺史曹俊波来报,吐蕃赞普赤都松赞出征六诏之地,不幸……染病身亡!唉,朕本来想和吐蕃结为秦晋之好,现在看来,是天不从人愿啊!”
悉熏热满脸不可置信之色,道:“什么,我家赞普他……”
武则天点头道:“你没听错。你们吐蕃国,要以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为新赞普了。希望上苍保佑,他能平安长大。”
这年头的医疗条件也就那样,大唐皇室子女都能夭折个两三成,就更别说文明程度较低的吐蕃了。
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个尺带珠丹能平安长大的希望,恐怕就在五五之间。
他若一死,吐蕃就要陷入一阵血雨腥风了。
就算他平安长大,吐蕃刚经历了论钦陵之变,没什么得力的臣子,恐怕十几二十年内,难以对大周造成威胁。
既然如此——那还和亲干啥啊?何不……趁他的病要他的命?
于是乎,所有人看悉熏热的目光都意味深长起来。
悉熏热被看得一阵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我赞普赤都松赞同样是襁褓中继位,还不是对你们大周胜多败少。”
姚元崇道:“那是因为,当初你们吐蕃国主政的是论钦陵,现在你吐蕃还有什么人才?”
“我家赞普赤都松赞的母亲没庐氏赤马类,在赞普活着的时候,就时常听政。诛杀逆贼论钦陵,赤马类多有其功。如今,小赞普尺带珠丹继位,必定是赤马类秉政,我吐蕃仍不可轻侮!”
悉熏热的声调越来越高,渐渐地自已都信了,声调渐高道:“如今,我吐蕃换了赞普,求取安乐公主之议当然作罢。不过……”
“怎样?”
“金城公主与我家新任赞普的年龄差相仿佛,还请大周以金城公主,与我吐蕃和亲。”
姚元崇冷笑道:“这么大的事儿,你能做得了主?”
“本来是不能的。”悉熏热胸脯一拔,傲然道:“不过,在下的姐姐,正是没庐氏赤马类。如今吐蕃换了赞普,你说我做得了主,做不了主?”
敢情这位是从小舅子升级为舅老爷了。更关键的是,他的姐姐是吐蕃的王太后,而吐蕃赞普还在吃奶呢。
姚元崇一时无语,往四下里观瞧。
武则天微微摇头,显然是不想让宠爱的重孙女儿去吐蕃受苦。金城公主身份不高,群臣们觉得,去吐蕃和亲无可无不可,不愿意表态。
最终,姚元崇求救的目光,落到了崔耕的身上,道:“崔京兆,您怎么看?”
崔二郎眉毛一挑,淡淡地道:“本官不同意。”
姚元崇听了这话,那腰杆子顿时就直了,道:“吐蕃使者,听见没有?崔京兆不同意,这场和亲之事,就算作罢。”
“凭……凭什么啊?”悉熏热满脸委屈,道:“那吐谷浑都娶过你们大唐的公主,我们吐蕃再没落,也比吐谷浑强吧?怎么就不能和大周和亲了?”
这倒是事实,现在吐蕃都把吐谷浑的军政大权掌控的差不多了,只是保留其王族而已。
“呵呵……”
崔耕轻笑一声,伸出了三根手指,道:“其一,金城公主,拜本官为师。我这个做师父的,不愿意徒儿远嫁吐蕃受苦。”
“这也叫理由?”
“如果你不认可这个理由的话,还有第二个。你们吐蕃现在主少国疑,朝野不安。若能与我大周和亲,你们的小赞普就能巩固其地位。但对于我大周来讲,此时与你们吐蕃和亲,并无半分好处。我大周怎么就那么贱,要做那损已利人的勾当?”
“你……”
“还有第三!”崔耕厉然道;“本官说了安乐公主,不能嫁你们吐蕃赞普赤都松赞,你就是不信,结果怎么样?赤都松赞死了!现在,贵使确定……要小赞普娶金城公主?”
其实,崔耕并不知道赤都松赞会死在六诏之地,此事完全是歪打正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贪天之功为已有啊!
“我……”悉熏热闻听此言,当时就怂了,道:“我不确定。”
他没法不怂啊,怎么就那么巧,崔耕说赤都松赞可能遭了意外,娶不成安乐公主,结果赤都松赞真的就死了。
年不到三十,力能伏虎,重重护卫之中,赤都松赞竟然真的死了!这概率得有多小?是崔耕未卜先知,还是有诅咒之能?
吐蕃可是就有尺带珠丹这一根独苗了,悉熏热哪敢拿他冒险?只得道:“是在下鲁莽了,和亲之事,容后再议。”
崔耕道:“这还差不多。”
……
……
一场风波就此过去,崔耕的声望真是一时无两。虽然没人能肯定这赤都松赞是被他咒死的。但是崔耕当初做了唯一正确的决定,总是事实。
要不然,这边刚答应了吐蕃的求亲,赤都松赞就死了,李裹儿可怎么办?难不成要守寡终身?虽说这年头社会舆论上对改嫁比较宽容,但是一国之主的女人改嫁,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原来那些赞成这场婚事的大臣被狠狠地打了一次脸,为了将功折罪,纷纷上表,要武则天践言,给崔耕把“同鸾台平章事的官衔儿”给加上。
但武则天还是怀疑,崔耕和李裹儿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一时间犹疑难定。
这一日,张昌宗进言道:“陛下,微臣以为,以崔耕为同鸾台阁平章事,未尝不可。”
“嗯?”武则天微微一愣,道:“六郎,你不是一直跟崔耕不对付吗?今儿个怎么转了性了呢?”
第741章 新为吊哀使
张昌宗一边给武老太太敲着腿,一变道:“微臣虽然与崔二郎不睦,却不敢因私废公。那崔耕确实有宰相之才,又屡立……”
“说实话!”武则天沉声道。她才不相信,自已这个小情~人有什么公心呢。
张昌宗道:“好吧,微臣说实话。我是想……吐蕃赞普赤都松赞已经死了,大周该派使者吊唁吧?按照惯例,应该由宰相前往,不知陛下属意何人呢?”
“敢情是在这等着朕呢。”
武则天哼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按照规矩,不是说大周得知了吐蕃赞普身亡的消息,就马上派出使者。得人家吐蕃派出“告哀使”前来,说我们的赞普死了,大周才能派出使者吊唁,这个使者叫“吊哀使。”
当然了,若是能赶上吐蕃新赞普登基,这个使者还会代表大周,进行观礼。
现在,吐蕃的使者还到,大周有的是时间,考虑这个吊哀使的人选。
那么……派谁去好呢?
张昌宗劝道:“如今吐蕃主少国疑,太后听政,叛乱四起。若是派遣一庸人前往,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但崔耕屡次出使突厥,建立奇功。若是他往吐蕃一行,说不得就能建功立业,把吐蕃搅合个天翻地覆啊!”
武则天冷笑道:“然而,崔耕既是吐蕃叛臣论功仁的师父,又有传言,他诅咒死了吐蕃的赞普赤都松赞。若是崔耕到了吐蕃,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那不能够。”张昌宗笑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更何况,现在是吐蕃有求于咱们大周,怎么敢擅自挑衅?”
“话是那样说,但吐蕃若是报个暴病而亡,朕上哪去说理去?”
“呃……这个……”
张昌宗知道普通的言辞,说不动武则天,眼珠一转,道:“安乐公主双十年华,却尚未字人,真是让人费解啊!外面议论纷纷,不光是对崔京兆,就是对安乐公主,乃至陛下,都大大的不利啊!”
这话倒是说到武则天的心坎儿里去了,淡淡地道:“所以呢?”
“崔耕出使吐蕃,最起码得三四个月。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就是半年乃至一年都不是不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您为安乐公主安排一段婚事,不就……让谣言消散了么?”
说实话,李裹儿幸福不幸福,武则天才不关心呢。她考虑的是,若崔耕和李裹儿有什么苟且之事,那倒是没关系。反正有自已和太平公主”“珠玉”在前,李裹儿这点子风流韵事无非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但是,李裹儿不嫁人怎么成?你崔耕再大的本事,也不能让朕的孙女当妾吧?这让朕的脸面往哪搁?
她想了一下,道:“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不过……你确定崔耕出使吐蕃没危险?”
张昌宗心说,若是真没危险,我吃饱了撑的,在这劝你,但是嘴里却道:“陛下可命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聚集重兵于边境,量那吐蕃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武则天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道:“好吧,就依六郎所言!”
没过几天,吐蕃的告哀使到了长安。武则天召见了吐蕃使者一次后,以崔耕宰相,并让他为吊哀使的旨意,就下达了。
崔耕听完了旨意,不由得一阵恍神儿。
前来传旨的太监,正是崔耕的便宜哥哥刘老四。
如果说以前刘老四的靠山,是上官婉儿和武攸绪。那现在,他的靠山就是上官婉儿和崔耕了。
刘老四关切地道:“怎么?二郎可是不愿意出使吐蕃?陛下说了,如今吐蕃朝政纷乱,正是好男儿大有为之时。此次出使,非二郎你莫属啊!”
“呃,小弟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你担心什么?”
崔耕心说,我担心的是“神龙政变”!算算日子,离着神龙政变,也就一年多了。再者,历史被我多有改变,这场政变提前发动,也不是不可能。
我若是出使个一年半载的,错过了这场有惊无险的立功机会,那多可惜啊!
再者,这从龙之功若是得不了,以后武三思陷害“五王”的时候,我说话也不硬气啊!到了那时候,五王一去,韦后和武三思权倾朝野,我和李隆基还不咋对付,那还有好果子吃吗?
当然了,这番理由,就没必要对刘老四解释了。
崔耕想了一下,道:“本官跟吐蕃的关系,众所周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张氏兄弟,给陛下出的这个馊主意吧?”
“听说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不就结了,他们还能憋着什么好屁!”崔耕道:“说不定,这二人就打着我在吐蕃出事儿的主意呢。”
刘老四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道:“那二郎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当然不能抗旨不遵,再说了,陛下刚封我为宰相,我就掉了链子了,那也太不合适。”崔耕低声道:“还请四郎大兄去拜托上官舍人,向陛下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
“请陛下准许我见机不对,主动回京,不必参加吊哀之礼。”
顿了顿,崔耕又补充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成,二郎你这话,杂家一定带到。”
崔耕所称的任何人,当然就特指的二张了。第二天,上官婉儿好不容易找了和机会,对武则天说了此事。
武则天听完了笑道:“想当初,蔺相如为保和氏璧,不拜见秦王,就偷偷归国,崔二郎这是不让先贤专美于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