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清刚说了半个“好”字,马上就醒悟过来,若崔耕有意包庇裴亮的话,这证据给了他,那还不得肉包子打狗啊。
他赶紧改口道:“那证据在胡长史处,崔县令要的话,且容下官禀报胡长史,说不定他会亲自给您送来呢。”
崔耕能仗着身份,欺负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把证据毁了,但是对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就不能不讲理了。
崔耕哼了一声,道:“那就有劳胡县令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胡人清告辞离去。
百姓们见再也没什么稀罕可看,也渐渐散了。
裴亮面色有些尴尬,道:“崔相,这个……下官是不是该束手就缚?”
“到衙门里再说。”
“是。”
到了二堂,将伺候的人摒去,屋内只剩下了崔耕和裴亮二人。
崔耕开诚布公道:“关于那桩假钱案,你到底是不是冤枉的?实话实说,能包容的,本官一定包容。”
裴亮苦笑,道:“多谢崔相,说实话,那个案子,是一点都没冤枉下官。不过,要说就此治下官的罪,我还真有点不服气。”
“哦?此言怎讲?”
“这扬州上上下下看,除了江都县外,但凡有品级的官员,谁不从假钱中分润?谁是靠那点俸禄过活?咋单抓我呢?”
“啊?”崔耕面色微变,道:“你是说,扬州六县的官员,都参与了?包括那个胡人清?”
“呃,您可能误会了,不是参与我这个案子,是大家都跟假钱有关。权力大的,就造假钱作坊。权力小的,就收买路钱。至于胡人清,他比我们搂的钱都多,他垄断了扬州附近的铜山。”
崔耕讶然道:“这么厉害?他一个小小县令,能能吃得下扬州的所有矿山?”
大唐钱荒,主要原因就是缺铜。为了鼓励采铜,朝廷规定,所有矿山,不禁都民间开采,只要照章纳税即可。换言之,任何人都有权力开采铜矿,这胡人清能垄断铜山,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县令的能力了。
裴亮解释道:“当然吃得下,人家是张昌宗的人,谁敢得罪?”
崔耕微微皱眉,道:“照这么说,无论是谁,只要造假钱,就得从胡人清手里买铜?那他岂不是一抓一个准?这胡人清有了这个便利,简直成了扬州的土霸王啊!”
裴亮附和道:“可不是吗?外面传闻,是胡人清仗了胡元礼的势,才威逼下官。其实就算没有胡元礼,在扬州也没人敢得罪他。下官当初正是不愿意为他所制,才想打通封将军的门路。”
崔耕忽然心中一动,道:“当初胡元礼办了一个案子,说唐昌郡王李重福造假钱……这该不会是,胡人清故意设的一个套吧?”
“是。”
应答的并非裴亮,而是门外的一个女声。
吱扭扭~~
门开了,两个美少女出现在二人的面前。一个是裴幼娘,另外一个就是那个要替她出嫁的女子。
那女子冲着崔耕微微一福,道:“妾身牛仙儿参见崔相。”
“什么牛仙儿?你不是叫张仙儿吗?”裴亮惊讶道。
牛仙儿道:“实不相瞒,妾身就是那胡元礼遍寻不得的牛半云之女,牛仙儿。”
崔耕当然知道,牛半云就是李重福假钱案的关键证人,道:“那你爹现在在哪?”
牛仙儿眼圈有些泛红,道:“当时,爹爹带着奴家乘一个小船,连夜出逃。走到半路,小船翻了,奴家被江水冲走,幸得裴县令一家搭救,才活了过来。但是家父……恐怕已经葬身鱼腹了。”
牛半云死了?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李显给他的命令是杀人灭口,但以崔耕的道德观念来讲,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不过,高兴了没多久,他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个烂摊子,可比杀牛半云灭口难得多。。
首先,假钱案的水,比自已想想的要深。扬州六县的官员,都牵扯其中,胡人清隐隐为这些人的盟主。恐怕自已没来之前,已经被这些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自已再厉害,能和六县所有官员为敌?这些人在官场得有多少亲朋故旧?
其次,这六合县令裴亮怎么处置?
看那意思,封常清和裴幼娘的婚事能成。既然如此,自已能照拂当然要照拂了。更何况,这扬州六县官员通同造假钱,自已不惩治别人单惩治他,那不等于自已扇自已的脸吗?但是,话又说回来,有胡元礼掣肘,自已即便想帮裴亮脱罪,也不大容易。
最后,就是牛仙儿的问题了。
她现在还是朝廷钦犯,是帮她脱罪,还是让她隐姓埋名呢?若是有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可怎么办?
崔耕一时间难以决断。
归根到底,在大周制假钱,存在一个律法和实际脱节的问题。
假钱违法不?当然违法。但是,这件事的本质,,是朝廷自已造的“真钱”不够造成的。
和后世的制假币不同,造的人知道这是假钱,用的人知道这是假钱,收的人同样知道这是假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受害者。
若是没有人造假钱,大周朝廷就会面临眼中的通货紧缩,对经济也没啥好处。
所以,崔耕并没有嫉恶如仇,照章办事。敷衍了裴亮几句后,就暂且在六合县衙安顿下来。
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一早,崔耕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有人道:“崔相,快醒醒,快醒醒!”
“怎么了?”崔耕披衣下床。
那人道:“您快出来看看吧,扬州大都督府的兵,把咱们县衙给围了。”
第773章 大势在手中
崔耕穿好衣服,带人出了县衙,但见一队队扬州府兵,将六合县衙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他一使眼色,封常清就高声道:“对面是哪位将军主事?同鸾台阁平章事、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崔耕在此!还不快来参拜!”
“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府兵们往两边分开,两名老者,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后面那个,正是昨日跟崔耕打过交道的天长县令胡人清。
前面那个,服紫袍饰金玉带,满面阴鸷之色,不用问,此人就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了。
大周宰相不怎么值钱,比胡元礼的地位高点有限,双方也就是拱手为礼。
崔耕皮笑肉不笑地道:“胡长史把六合县衙围了,不知所为何事啊?莫非是奉了圣命,捉拿本官不成?”
胡元礼道:“哪里,崔相说笑了。实不相瞒,本长史今日前来,是捉拿朝廷钦犯的。”
“谁?哪个朝廷钦犯?”
胡元礼道:“牛半云之子,牛仙儿。”
胡人清站在他后面,得意地补充道:“牛仙儿这等美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着。本官回去之后,找人一查,就真相大白了。怎么样?崔相,快把人交出来吧?查办唐昌郡王假钱案,可是陛下给胡长史的旨意,您可别胡乱插手!”
崔耕总不能真把牛仙儿交出去,摇头道:“什么牛仙儿,本官没听说过,更没见过!”
“哼,你以为自已不承认这事儿就此了结吗?”胡人清不以为然地道。
崔耕毫不示弱地道:“怎么?难不成你们还敢强搜?”
胡元礼道:“有何不敢?崔相,听闻您为岭南道肃政使时,强搜了武三忠的府邸。本官现在和您的差距,总没当初您和武三忠的差距大吧?”
胡人清的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道:“胡长史带的都是亲信的官兵,今天这六合县衙你让搜我们得搜,不让搜也得搜!”
既而,又看向裴亮道:“姓裴的,昨日让你女儿嫁给我那傻儿子,你还推三阻四,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窝藏朝廷钦犯,证据确凿,那裴幼娘就去教坊司走一遭吧,哈哈!”
崔耕面色铁青,深吸一口气,看向胡元礼,道:“胡长史,能否借一步说话?”
胡人清道:“说什么?胡长史为官公正廉明,事无不可对人言……”
“嗯?”胡元礼不悦地打断道:“胡县令,还请慎言。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本长史做主了?”
胡人情这才意识到自已有些得意忘形了,赶紧道:“卑职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勿复多言,退下,本长史自有分寸。”
“是。”
胡元礼这才道:“崔相的要求,本长史答应了。”
“好,胡长史请。”
崔耕一边在头前带路,一边想着此事的应对之策。
不好办啊1
胡元礼手中有兵,又有武则天的旨意和张氏兄弟的支持,他要硬搜六合县衙,自已根本就拦不住。但是,让他就此把牛仙儿抓走,又绝不可能。
该想个什么法子,让他放弃这个主意呢?
给钱?涉及到最严酷的政治斗争,胡元礼肯收吗?威胁?这家伙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最好的法子,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但问题是没有啊!
一直到了二堂,崔耕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崔相,请务必救下官一救啊!”
正在崔耕在努力想着措辞之际,忽然,胡元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纳尼?
崔耕赶紧错开一步,满脸的错愕之色,道:“什么意思?胡长史这是何意?”
胡元礼道:“张昌宗疯了想做皇帝,下官可没疯,怎么敢与太子为敌?实不相瞒,当初牛半云之所以能逃走,就是下官派人送的信儿,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这样啊……”
崔耕仔细一想,胡元礼有今日这番表现,也并不奇怪。
道理很简单,只要智商在水准之上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二张的权力,完全来源于武则天的宠爱,绝无称帝的可能性。
胡元礼是个酷吏,是个坏人,这都不假,但他又不傻,怎么肯为二张陪葬?
当然了,现在武则天的权力还算稳固,张氏兄弟气焰熏天,让胡元礼公开背叛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也只能一边对张氏兄弟虚与委蛇,一边对自已投诚了。
想到这里,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胡长史快快请起,难得你如此忠肝义胆,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满意。”
“还请崔相有机会地话,多在太子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说着话,胡元礼已经从袖兜中取出一叠钱票,送了过来。
崔耕接过来一看,一万贯一张,大概是二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