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政变,以二郎你的功劳为第一吧?”
“可以这么说。”
张柬之叹道:“何止是“可以”啊,就是说整个神龙政变,乃是二郎你的一已之功,也不算过分。现在问题来了,你能来一次政变,就不能来第二次?”
“我吃饱了撑的!”崔耕道:“当今天子是我的老丈人,我反他干啥?难不成我还能皇帝?”
“话不能这么说,武三思还参与神龙政变呢,则天大圣皇帝可是他的亲姑姑。再说了,二郎你虽然不能当皇帝,却能当“皇后”,把这花花江山,传之子孙啊!”
“你是说裹儿当皇帝?简直是无稽之谈!”
张柬之摇头道:“是不是无稽之谈,二郎你说了可不算,得事实证明了才算。当今皇后命郑愔做《桑条歌》,有问鼎女皇之位之意,总是事实吧?”
这话崔耕还真的无法反驳。
郑愔之前做《桑条歌》是受了张昌宗的命令,用来让韦后利令智昏的。可是,万没想到,神龙政变后,他竟然借此事搭上了韦后的路子。
如今长安流传的《桑挑歌》都有四五十首了,韦后欲为则天第二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崔耕皱眉道:“众人皆知,我和皇后不和。就算她想当皇帝,也不关我的事儿啊!”
“你和皇后不和,安乐公主却是皇后最宠爱的女儿哩。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自从懿德太子故去后,皇后对谯王李重福和卫王李重俊动辄打骂,甚至有意栽赃陷害。陛下至今未立太子,就完全是她从重作梗。若皇后有意登基之后,传位给安乐公主。这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你会拒绝?”
“我当然会拒绝,皇后德浅福薄,压根就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女皇!”
张柬之摇了摇头,正色道:“若有了二郎你的支持,却也未必!”
“但我崔耕对大唐忠心耿耿,根本就不可能支持她!”
“老夫相信二郎你的忠心,但我们不能把天下的安慰,寄托在二郎你的一念之间上。”张柬之道:“所以,为了天下计,二郎,你就辞官不做吧!”
“你……”
崔耕万没想到,一向是自已盟友的张柬之,也是这个态度,直气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怒道:“你们这是自毁长城!张相,告诉你,现在清流最大的威胁,不是本官,而是武三思。你们以清流自居,揽朝政,谏陛下,看起来威风赫赫。实际上,早就恶了陛下,只待人家武三思一发力,你们就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崔耕这么说,当然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而张柬之,却如同在历史上一样,对武三思的威胁不屑一顾。
事实上,在没有崔耕的真实历史中,也不是没人对张柬之等人发出过警告。
比如,神龙政变后,洛州长史薛季昶就对张柬之、敬晖说:“二凶虽除,产、禄(产、禄是西汉吕后侄儿吕产和吕禄,暗指武三思等人)犹在,去草不去根,终当复生。”
而这二位却回道:“大事已定,彼犹机上肉耳,夫何能为?所诛已多,不可复益也。”
刘幽求也曾劝道:“武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地;若不早图,噬脐无及。”
张柬之依旧不听。
现在,张柬之听了崔耕的话,照样没往心里去,道:“武三思参与了神龙政变,陛下不好发落他。但是,异姓为王终究不祥,诸武的王位早晚会被剥夺。老夫没找诸武的麻烦也就罢了,他们又怎么敢主动招惹老夫?”
崔耕道:“武三思狼子野心,还和皇后不清不楚的,其潜势力非同小可,张相你万不可……”
“二郎莫说了!”
张柬之不悦地打断道:“说一千道一万,找各种理由,你是坚决不肯辞官了?”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您可以这么认为。而且,崔某人可以对天发誓,我之前对清流并无恶意。就是今天逼桓彦范辞官不做,也是为了保全他!”
张柬之好悬没气乐了,道:“好,真是好一张利口!逼桓彦范辞官,是为了保全他。二郎你说这话,自已信吗?”
“我信!”崔耕回答地斩钉截铁。
“老夫却是不信!”张柬之从袖兜中掏出一份文契,道:“这是当初在狄相的主持下,你签的拜师文契。从今日开始,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老师,咱们恩断义绝!”
说着话,张柬之微微一用力,将那文契扯成了两半。又扯了几下,整张文契已经四分五裂。
崔耕也是心中郁闷至极,长身而起,抱拳拱手,道:“既然师父要跟弟子恩断义绝,弟子也没有死赖着不走的道理。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待您被武三思逼得走投无路之际,弟子会出手保您一个安享晚年!”
张柬之眉毛一挑,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倒是二郎你……从今往后,就是清流最大的敌人,你还是自求多福吧!真等到了你身败名裂之时,老夫看在师徒一场的份儿上,也会施以援手。”
……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不欢而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朝廷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毕竟,清流再看崔耕不顺眼,人家也是当朝宰相,李显最宠爱的女婿,没有过硬的证据就出手,肯定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耕自知跟清流、武三思都不对付,每日里只是履行京兆尹的职责,并不去尚书省办公。反正现在的宰相处在超编的状态,少了他着实不算什么。
这一日,李重福再次拜访。
他进了花厅的第一句话就是:“崔相,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次无论如何,您也要对我施以援手啊?”
“啊?”崔耕微微一愣,道:“谯王千岁,你这是又遇着什么麻烦了?”
第830章 二劝张柬之
李重福可怜巴巴地道:“母后又给我出难题了,她让我上表,要求皇后垂帘听政。我若是不答应此事,她就要下旨处死霞儿。”
所谓霞儿,自然就是李重福的王妃,张昌宗的侄女儿张英霞了。韦后对付起李重福来没那么容易,但是,要杀张英霞,也就是下一道懿旨的事儿。
不过,崔耕还是有些奇怪,道:“上表请皇后垂帘一事,虽然不妥,但不过是损失些名气罢了,你从了她不就得了?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呢?”
“小王倒是不怎么在乎名声,但我这么做了之后,那不成了母后一党了吗?日后恐怕难逃一死啊!”
“嗯?”
崔耕闻听此言,不由得微微一愣,上下仔细打量了李重福两眼。
崔耕心中暗想,李显死后,他那几个儿子都什么没好下场,这事儿我是通过后世的记载知道的。李重福现在就能见微知著,实在是难能可贵。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在李旦登基后,带几百地痞流氓谋反呢?
是了,李显的小儿子李崇茂没谋反,还不是一年后恰到好处地“病死”了吗?可见,无论李重福起不起兵,下场都没什么分别。他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死了个的轰轰烈烈。
李重福被崔耕盯得心里发毛,道:“崔相,我说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呃……没有,当然没有。”崔耕道:“那你现在找本官,是想让我什么帮忙呢?就算裹儿为你转圜,皇后也未必会收回成命啊。”
李重福道:“小王想让您求的不是安乐公主,而是朝廷清流一脉。崔相您能不能和张相通个气儿,就说我这次上表纯属被逼无奈,千万莫把我看作母后一党啊!”
“王爷您找我可算找错了人了……”
紧接着,崔耕简要地把自已和张柬之绝交的事儿介绍了一遍。最后,他苦笑道:“这么说吧,现在本官在张相那是一点面子都没有。再说了,你说自已受皇后逼迫不得已才上了奏章,张相能信吗?说不定,他还会以为,是你和皇后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呢。”
“协议?什么协议?”
“你助皇后垂帘听政,她助你成为当朝太子。”
李重福苦恼道:“那可怎么办?”
“你去找别人做这个中人儿吧,比如驸马王同皎。我听说,他和张相的关系相当不错,甚至和那些清流都打的火热哩。”
“唉,别提了。小王已经找过他了,但他却说什么,张昌宗的侄女是什么好人了?杀了也就杀了。”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没那么大分量啊。”
……
经过一番交谈,崔耕发现,李重福这次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当然了,崔耕的性格不是圣母型的,力所能及的好事他会做。但若实在没办法,他也不会强行出头。
当时,他就想拒绝李重福的求助。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道理很简单,李重福这一关要是过不去,最好的结果,也会和历史上一样,被贬为濮州员外刺史。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然后呢?
李重俊虽然是个好人,但肌肉多脑子少,早晚也得被韦后收拾了。那么……自已岂不是要坐视历史重演,李隆基登基为帝?
不妥!大大不妥啊!
最终,崔耕正色道:“王爷,您信我不?”
“嗨,我不信任您,还能信任谁啊?妹夫,不管怎么说,你今日得救我一救!”
“好,既然信任我,您就照我说的去做——尽管上表,要求皇后垂帘听政。”
“那要是张相怪罪下来?”
崔耕盯着李重福的眼睛,正色道:“张相乃至清流的怪罪是一定的,本官也不能保证你不会获罪遭贬。我所能保证的是,只要崔某人在一天,你就没有性命之忧。”
“这样啊……”
李重福沉吟半晌,面色阴晴不定,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小王就相信崔相了!”
“本官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
送走了李重福,崔耕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再见一次张柬之。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张老头能说服清流,不把李重福看作敌人呢?
至于自已的面子问题?现在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派宋根海送去书信一封,没费什么劲,张柬之就约他到同福楼会面。
同福楼位于崇义坊,位置不算好,生意也比较一般,算是一个理想的私会之地了。
雅间内。
张柬之一见崔耕进来,就赶紧起身,笑呵呵地道:“崔小子现在可是后悔了?没关系,老夫这么大岁数了,岂能跟你一般见识?只要你愿意辞官不做,咱们就还是好师父好弟子,你和桓相和袁相的恩怨,也可一笔勾销。”
“呃……下官找您来,为的不是这事儿。”崔耕面色有些尴尬,,深吸了一口气道:“下官是受人之托而来。”
张柬之的脸“唰”地就沉下来了,道:“受谁的托付?”
“谯王李重福。”
“他?”李重福算半个太子,张柬之不敢怠慢,道:“崔相请坐,到底是怎么回事?”
“谯王现在为皇后所逼……”崔耕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张柬之听完了,冷哼一声,道:“崔相可是欺我年老吗?”
“张相何出此言?”
“哼,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上次和老夫闹掰了之后,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靠了你那个丈母娘,想出了一条驱虎吞狼之计。说,你是不是想让老夫等人和谯王去斗,而皇后乃至安乐公主则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