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屠夫酒肆之徒,还是奴婢之流,只要向这些人送上三百贯钱,就能直接得到由皇帝亲笔敕书任命的官位。当然了,多是没有定额的御史、拾遗之流。
因为这些人是非经正式程序任命的,所以其任命状是斜封的,要从侧门交付中书省办理,而且它上面所书“敕”字是用墨笔,与中书省黄纸朱笔正封的敕命不一样,所以被称为“斜封官”。
不到一年,斜封官已经接近万人。
这么多人,办公的地方都挤不下,再加上当时破天荒的有十一位宰相,人们称御史、拾遗、宰相,为“三无坐处”。
就这样,两百万贯钱左右的贿赂,就把朝廷搞的乌烟整齐,有识之土无不愤恨。
清流派将这些事和清退诸武合在一起提出,先在道德上占了优势。
另外,清流派趁着今日提出,也是想和李显做个交易——你听我们的话,我们就找人给武则天写碑文。要不然,你找郑普思、叶静能写啊,你找武三思写啊!
李显当然不能这么干。
碑文是对一个人的盖棺论定的评价,非常重要。可武则天这辈子该怎么评价呢?子不言父过,言母过也不行啊,坏话是不能写了。那光歌功颂德呢?那就毫无公信力了,还是不妥。所以,这是一项很有难度的技术活儿,一般人根本就干不了。
最关键的是,写碑文这种事,你得找名气大、声望好的人来写才行。要不然,为人子者就不是不孝。李显身为皇帝,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但是,除了清流派,哪找名气大、声望好的人?从理论上来讲,李显必须向清流派妥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日群臣之举跟逼宫也差不了多少,李显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办?
李显往四下里望去,突然眼前一亮,既不属于清流派,又名气大、声望好的人,还真有一个,那就是崔耕崔二郎!
他高兴地道:“扶阳王,则天大圣皇后的碑文,不如就以你来写?”
张柬之当然也早就考虑到了这点儿,道:“扶阳王乃是则天大圣皇后的孙女婿,由他来写,有失公允,于理不合!”
韦后却对崔耕怀着强大的信心,道:“二郎,你说呢。”
说心里话,崔耕是真不想管这破事儿。但是,很显然,双方的角力点儿又落在自已的身上了。
表面上看,他是可以表示,自已无能为力,借机和清流表面关系。
但是,那样的话,清流的目的,就一定能达到?非也!
崔耕可不信,这么多人真能铁板一块,团结一致。只要李显和韦后徐徐图之,未尝就没有变节者,比如说现在名望甚好的御史大夫萧至忠,日后就晚节不保,投靠了韦后嘛。今日平白无故恶了李显,这真是何苦来哉?再者,历史上,人家李显是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啊!
还有最重要的,保护武家血脉的事不能提,崔耕就必须为武则天弥留之际,非得取得自已承诺的事找个借口。而武则天的碑文,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崔耕心思电转,道:“启禀陛下,其实这碑文么……不用微臣写,则天大圣皇后,已经安排好了。”
“那怎么可能?啊,不,朕的意思是,我怎么不知道?”
“陛下还记不记得,则天大圣皇后禅让的当日,曾经要微臣单独进入长生殿?您又记不记得,则天大圣皇后将要大行之时,非要微臣出现?”
“朕当然记得。”
崔耕微微一笑,道:“那就妥了。实不相瞒,在长生殿,则天大圣皇后曾经顺嘴提了一句她大行之后的碑文问题。至于在大安宫么,微臣猜想,则天大圣皇后当时已经不能说话了,却还没来得及交代清楚碑文,才把微臣找来,加以托付。”
非常合情合理!
李显道:“那则天大圣皇后,到底对自已的碑文是怎么安排的呢?”
第845章 无字之丰碑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张柬之的心头,道:“即便扶阳王说得是真的,自已给自已安排碑文,前所未有。此乃乱命,陛下不应听从。”
崔耕冷笑道:“前所未有,就是乱命?汉阳王这话太也荒唐!则天大圣皇后,还当过前所未有的女皇帝呢,你做她老人家的宰相,不也做得挺开心的吗?”
“那怎么能一样?碑文有盖棺定论的作用,理应由世人评说,怎能自已……”
“你怎么就知道,则天大圣皇后的意思,不是任由后人评说?”不待张柬之说完,崔耕就打算道。
“啊?什么意思?”
“本王刚才说,则天大圣皇后早就对自已的碑文有了安排,可不是她自已写了自已的碑文。”
“那到底是什么安排的?”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则天大圣皇后要立一座无字碑!她曾经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是褒是贬,定当多有争议。则天大圣皇后老人家虚怀若谷,决定自已的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好,好一个任由后人评说!”李显猛地一拍御案,道:“谨遵母后遗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为母后立一座无字碑!”
武三思趁机招呼自已的同伙一起,跪倒在地,道:“吾皇圣明!”
人家崔耕说道合情合理,清流派也没办法啊,也只得跟着跪倒,道:“谨遵圣命!”
李显越看崔耕越是高兴,道:“既然扶阳王如此得母后信任,朕就封你为礼部尚书,主持母后的葬礼!”
“谢主隆恩。”
本来崔耕和张柬之等人一样,被剥夺了一切职司,成为了只能在朔望日出现在朝堂上的吉祥物。现在可好,又以“礼部尚书”之职,从返朝堂了。
大唐宰相一般是走马灯似的连环换,但礼部尚书相对来说就稳定多了。从这个意义上讲,礼部尚书比宰相要实惠多了。
张柬之此时望向崔耕的目光中,简直能冒出火来!这是多么好的搬倒武三思的机会啊,竟然因为此子的一句话全毁了。
更关键的是,这次是清流派积极谋划,不仅恶了李显,还毫无所获,崔耕却得了最大的彩头,真是气死人了。
另外,他还深深地怀疑,为武则天立无字碑的事儿,真是她自已提出来的?不是崔耕杜撰的?
事实上,崔耕还真是根据后世的记载提出了此事,毕竟,武则天那块无字碑在后世简直太出名了。
为什么会有这块无字碑,有多种猜测。
第一种说法认为,武则天立无字碑是为了夸耀自已,表明自已功劳太大,非文字所能表达。
第二种说法认为,武则天自知罪孽深重,感到还是不写碑文为好,免得自讨没趣;
第三种说法认为,武则天谦虚谨慎,立“无字碑”是为了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论。
最后一种说法,就是难写褒贬,干脆“一字不铭”。
其实,还是最后一种说法最为准确。自从武则天以来,无字碑就越来越多。
比如李显也是无字碑,关键是他登基之后,宠信韦后,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说他的好话吧,与事实不符。全说坏话吧,对于本朝皇帝,着实不怎么合适,干脆就给他立了一块无字碑。
还有一位,那就是大汉奸秦桧儿了,没有名人愿意给他写碑文,死后也是无字碑。
所以,一般来讲,后人不想说好话,但不说好话又觉得无话可说,就立一块儿无字碑。
……
……
当夜晚间,汉阳王府内,密室中。
张柬之、袁恕已、王同皎、崔玄暐、敬晖等三十多名清流人土,再次齐聚一堂。
袁恕已恨恨地道:“功亏一篑啊!崔二郎太可恨了,今日竟然彻底站在武三思这一边,让咱们功亏一篑。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王同皎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关键是,如何再施手段,把武三思彻底搬倒!”
“难啊,难!此子有陛下支持,再加上崔耕相助,咱们这点子实力,着实没法子跟人家斗。除非……”
“怎样?”
袁恕已猛地一拍几案,道:“再给他来个鱼死网破!”
一个“再”字,他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敬晖道:“万万不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皇位上的人姓李,羽林军大部分人不会跟咱们走的!真发动起来,咱们的胜算绝对不到一成!”
袁恕已道:“哪里,我又没说要换皇帝,羽林军凭什么不跟咱们走?”
“不换皇帝?那是……”
“只要把韦后和武三思宰了就行,咱们这叫清君侧。”
张柬之好悬没气乐了,道:“汉朝吴王叛乱,打的旗号就是“诛晁错,清君侧”。这口号无非是块遮羞布而已,早就蒙不了人了。”
“那您说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只能坐以待毙?告诉您,薛季昶已经出家当和尚了。”
薛季昶是清流派的中坚人物,一直坚持武三思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过,他认为崔耕有大才而无大志,对朝廷构不成什么威胁,倒是不赞成群臣对付崔耕。
理念不同,最近和清流派渐行渐远。
张柬之讶然道:“什么?薛季昶当了和尚?为什么?”
袁恕已道:“他说,现在武三思已经势大难制,自已虽然有匡扶朝廷之心,却无匡扶朝廷之力,也只能独善其身了。我等败亡后,他会为我等念经祈福的。”
敬晖嘿然一叹,道:“这小子还真做的出来啊。难道……形势果然如此危急?”
尽管理念不同,人们对薛季昶的才学还是佩服的,顿时一股浓重的阴霾笼罩上了人们的心头。
王同皎不耐烦地一拍几案,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决定,跟他们干了!”
张柬之道:“琅邪郡公莫冲动,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不用从长计议,我已经想好了。”王同皎道:“过几天,就是则天大圣皇后的出殡之日,到时候,武三思必定参加,他的侍卫也不好随行左右。我是左羽林将军,负责护卫。到时候,我就用白绫将兵器包裹,充作仪仗器物,伺机刺杀武三思。”
袁恕已道:“那韦后呢?”
“张柬之不悦地看了袁恕已一眼,道:“不管怎么说,皇后是琅邪郡公的丈母娘,你让人家杀皇后,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袁恕已不以为然地道:“韦后又不是安定公主的亲生母亲,有什么啊!”
王同皎摇头道:“她总是安定的嫡母,同皎不敢行此违逆伦常之事。另外,我杀了武三思后,恐怕也没机会再杀皇后了。”
袁恕已还有些不满足,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同皎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同皎杀了武三思后,势必难逃一死。崔耕负责主持这场葬礼,也得受罚,难保禄位。皇后虽然贪婪了些,但其手腕并不高明,没了武三思,想必难成气候。以后这大唐朝廷,就拜托诸位了!”
众人站起,齐声道:“琅邪郡公且放宽心,只要没了韦后和武三思,我等必能保大唐江山永固!”
第846章 郑愔再背主
然而,正在大家一阵情绪激昂之际,忽有一声大喝从门外传来——
“好啊,王府之内,密室之中,你们这些人竟敢阴谋叛乱!来,来,来,跟某一起去陛下面前打官司吧!”
紧接着,帘栊一挑,两个青衣小帽之人,走进了屋内。
“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