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帮子清流,空有一腔热血,死谏都谏不好,凭什么跟武三思斗啊!”
崔耕暗暗腹诽了一句,命人把周憬的尸首装殓起来,抬着棺椁前往含元殿复命。
说来也巧,在皇宫门口处,整好和武三思的队伍撞上了。
武三思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呦呵,这不是崔尚书吗?怎么?陛下让你抓的人犯呢?”
崔耕道:“人犯自尽了。”
“自尽了?恐怕是杀人灭口吧。啧啧啧,我说崔相,可真有你的,我刚才就说,你可能杀人灭口,怎么着?你还真做了?这也太拿陛下的旨意不当回事儿了吧。”
崔耕有李裹儿护身,还真不太在乎武三思的这点攻讦,反问道:“怎么?听德静王的意思,是抓到桓彦范了?”
“不错,正是,带上来!”
他微微示意,就有人推推搡搡,把桓彦范带了上来。
武三思有“贤王”之称,必要的场面还是要做的,此时尊敬桓彦范曾经为当朝宰相,并没有上刑具。
崔耕冷笑道:“长安县尉周憬自刎身亡,宰相桓彦范忍辱偷生。桓相,您就不觉得羞愧吗?”
其实,崔耕倒不是真的恼恨桓彦范没骨气,关键是这事儿也太气人了——自已好不容易,促成桓彦范辞官不做,颐养天年的结局。现在可好,这位又主动回长安了,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一股浓重的挫败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桓彦范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傲然道:“崔二郎,老夫听说你做过一首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崔耕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一首诗。”
“那老夫就告诉你,老夫现在还没死,现在给我盖棺定论,早了!”
言毕,傲然向宫门处走去。
武三思暗骂一声,道:“莫非你还想凭三寸不烂之舌,让陛下回心转意不成?这老头儿莫非是读书读傻了?搞不懂啊,搞不懂。”
崔耕也满腹狐疑,随着桓彦范往里走。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含元殿内。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李显也顾不得给武则天送葬了,正在这等着人犯呢。
好在这帮清流派也不是傻瓜,在张柬之的带领下,叫起了撞天屈,声称自已别说谋杀韦后了,就是谋杀武三思一事,都毫不知情。
当然了,完全不承认也不行,现在王同皎准备行刺的心腹已经被抓了,桓彦范张贴揭帖的手下,因为郑愔的出卖,也身陷囹吾。就是袁恕已,刚才也在情急之下露了口风。
于是乎,大家弃车保帅,声称参与这事儿的,就是桓彦范、王同皎和袁恕已这三位。其余人等,都是被武三思指使冉祖雍攀诬的。
韦后吵吵嚷嚷地要动大刑,御史大夫萧至忠据以力争。李显一个头两个大,见崔耕和武三思来了,连忙问起桓彦范和周憬的下落。
崔耕叹了口气,道:“周憬自刎于比干庙中,临死之前,托我给陛下带个话:比干,古之忠臣也。倘神道聪明,应知周憬忠而死也。”
他终究是没按照周憬的原话复述,用了比较温和的说法。
还是那句话,李显本身既有治国之能,又颇为聪明,只是一涉及到韦后和女儿们,就精神不大正常,非常容易做出昏聩的决定。
听崔耕这么一说,李旦默然良久,道:“人死如灯灭,葬了吧。”
然后,又道:“桓彦范呢?”
武三思回道:“就在宫外候旨。”
“宣他进来。”
“是。”
脚步声声,桓彦范昂首阔步,走入了殿内。
他跪倒在地,道:“草民桓彦范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宣召微臣,到底所为何事?”
“哼,你的心腹手下在朱雀街上贴了几百张揭帖,都已经被朕的禁卫抓获。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说?”
“哦,您说的是这事儿啊。”桓彦范老神在在地道:“不错,这事儿是老夫干的。不过,宫闱秘事,老夫是怎么知道的,您就不好奇吗?”
李显当然知道,这些事儿都是真的,他猜测,可能是驸马王同皎买通了部分太监,才能写的这么详细。
当然了,现在李显总不能承认此事,他怒道:“这当然都是你这老贼胡编乱造的!”
“胡编乱造的?”桓彦范眉毛一挑,道:“不管陛下信不信,老臣要告诉陛下,这些宫闱秘事,都是出自郑愔之手。至于郑愔是如何得知此事的,陛下不难想到吧?”
“你是说朕的皇后,自已拿起屎盆子往自已的头上扣?实在是丧心病狂!”李显勃然大怒,道:“来人,把这老匹夫拉出去,杖毙!”
“且慢!”
桓彦范忽然站起来了,抱拳道:“老臣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但不想孤身上路。陛下,您就不想知道,我真正的同伙,到底是何人吗?”
“到底有谁?”
“老臣愿与冉祖雍当面对质!”
“准!”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冉祖雍的心头,道:“桓老头儿,刚才我说的那些人,都参与了秘议谋乱之事,你有啥要跟我对质的?”
“全部参与了秘议?”桓彦范一边往前走,一边冷笑道:“老夫可不这么觉得,比如说,殿中侍御史王伦,就从未参加过什么秘议谋乱!”
冉祖雍微微一愣,道:“王伦是谁?刚才我没说啊!”
“你现在不就说了吗?”
“啊?”
就在冉祖雍一愣神的功夫,桓彦范已经飞身而起,冲着他扑了过去。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桓彦范左手一托冉祖雍的下巴,右手掰住他的后脑勺,猛然间一用力。“咔吧”一声脆响过后,冉祖雍身子一歪,倒伏于地,显然已经不活了。
厉害啊!
崔耕心里一紧,陡然间想起一个自已一直忽略的事实——别看桓彦范一直坐大理寺少卿,但他是武将出身!
史载,桓彦范少年时,慷慨任侠,慷慨豪爽,以恩荫调任右翊卫。右翊卫是干什么的?天下十二卫之一啊!
后来,桓彦范是受了狄仁杰的赏识,才弃武从文,被封为监察御史的。然而,就是弃武从文之后,他还“不甚喜观书,所志惟忠孝大略。”,一个军转干部的形象,跃然纸上。
怪不得桓彦范都五十多岁了,赵履温还要用两个美婢贿赂他呢,人家老桓头身体好,真能用得上。
怪不得他今天说自已还没到盖棺定论之时,原来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拼了性命,力挽狂澜!
崔耕心中暗想,好英雄,好汉子,桓彦范不愧是史上有名的“五王”之一啊,俺崔耕之前小瞧你了!
控告张柬之等人的案子中,郑愔不能露面,他一露面,就牵连到了韦后的栽赃陷害。李俊的消息,据说是得自冉祖雍的口述,也不足为凭。
唯一的人证,就是冉祖雍了。
现在他这个关键证人一死,我倒要看看,李显如何定张柬之的罪!
壮哉,桓彦范,今日之举,实乃神来之笔!
第850章 充当和事佬
桓彦范跪倒在地,道:“微臣愿意承认侮辱皇后名誉之罪,愿意承认蓄意杀人之罪,甘愿伏法!”
“你……”李显直气的额头上青筋乱跳,道:“你想把所有罪责都扛起来?这是把朕当傻子么?”
“微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是胆大包天!来人!”
殿前武土齐声答应,道:“在!”
“将这三十三个罪人,拖出去,一齐砍了!”
“陛下,不能啊!”大理丞李朝隐赶紧阻拦道:“张柬之等人并未经过有司详细审讯,依法不能处置。您今日以非刑杀人,日后青史斑斑,恐怕会留下千古骂名啊!”
“这……”李显再神经病,也得担心自已在史书上的名誉啊,当即一阵犹豫。
刑部尚书裴谈看出了便宜,插话道:“特旨杀人,乃为人君者应有的权力。即便未经审讯,也无不妥!”
李朝隐冷笑道:“不错,为人君者有权特旨杀人。但是……裴怕婆,你饱读诗书,现在就请告诉我,我大唐立国将近百年,哪位皇帝特旨杀人过?难道这个名头,要从陛下开始?”
裴谈猛地一跺脚,道:“就算从陛下开始,也谈不上什么千古骂名!”
……
二人唇枪舌剑,争个不停。当然了,黑的白不了,假的真不了,裴谈总不能说李旦那样做就是对的,二人的分歧,大概也就是,在李显这么做了之后,被人批评的程度,算是桀纣之君,还是隋炀帝而已。
隋炀帝李显也不想做啊,但桓彦范今日之举,也太侮辱自已的智商了,就这么顺了他的意,他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该怎么办呢?
李显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目光落到了崔耕的身上,道:“二郎,你以为呢?”
崔耕慷慨激昂,道:“常言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是为不孝!陛下有意特旨杀人,并无不妥!”
“崔耕,你这个奸臣,你这是陷陛下于不义啊!”
“什么常言道?哪有这句常言,我怎么没听说过?”
“人面兽心,丧心病狂,姓崔的,我看错了你,从今日开始,咱们割袍断义!”
……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崔耕此言一出,顿时迎来了朝臣们一片痛骂之声。
李显既非常高兴,又有些疑惑。
高兴的是,终于有人给自已非刑杀人,找着理论依据了。疑惑的是——
李显问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是为不孝。听起来倒是有鼻子有眼的,但是,果真有这句话?见于何典?”
现在当然没有这句话了。
事实上,莫说唐朝了,就算程朱理学兴起的宋朝,都没这么无耻的话,也只有到了明清时期,这句话才被一帮子腐儒发明出来。
崔耕笃定道:“微臣敢以身家性命着想,确实有这句话。不过么……”
“怎样?”
“微臣想提醒一下陛下,您就是下制书杀人,也得提一下张柬之等人的罪过吧?”
“那是自然。”
崔耕笑吟吟地道:“现在问题来了,您准备说他们犯了什么罪呢?”
“当然是意图谋反以及污蔑……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