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月婵没有搭话,而是看向了自已的父亲,俨然曹天焦貌似知道的更多。
曹天焦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意,“嘿嘿,人家不是不开眼,是开了别的眼。”
随后,老曹同志爆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八卦。
原来,提拔吴瘸子的人竟是现任的武荣县主簿陶文元。
陶文元当年曾在清源县当过官,在董彦和张柬之之前就是清源县的县丞。而吴瘸子恰恰是他的马夫。有一回,陶文元的马惊了,吴瘸子拼死相救,以致被马踹断了腿落下残疾。
“吴瘸子”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陶文元念及救命之恩,便安排了吴瘸子这么以个废渣到皂班当了皂隶。
后来陶文元升迁至莆田县出任上县县丞,又最后扶了吴瘸子一把,让这厮当了皂班的班头。
所以,严格算起来吴瘸子和陶文元是有渊源的。
崔耕听到这里,不由感叹道:“看来陶文元这个人还算是比较念旧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能想着吴瘸子。这两县一合并增设出巡检司来,便提携他当了这个巡检官。这姓陶的,是个厚道人呐!”
“哈哈,哪儿的话啊?”
曹天焦轻笑着撇了撇嘴,不屑道:“当初的救命之恩,陶文元用皂班班头相报,已经算报答得差不多了。现在求些小事还可,但运作清源城的巡检官?陶文元不使出吃奶的力气怎么成?真当刘县令是摆设吗?”
“哦?这么说,其中还有隐情?”崔耕心里的八卦指数又噌噌上涨了。
曹天焦道:“也谈不上什么隐情,如今这件事弄得众人皆知,都成了一桩笑柄了。二郎你且听俺慢慢道来……”
原来吴瘸子被崔耕开革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老上司陶文元哭诉。
可还没来得及去呢,两县便已经合并为武荣县了。
吴瘸子当即备了一份重礼,求见陶文元,祝贺老恩公高升一步。
陶文元也是颇讲情义的人,见他无依无靠挺可怜的,就准备让他在莆田县衙里当个衙役。
虽然比不上皂班班头威风,也足够养家糊口了。
吴瘸子好歹原来是个皂班班头,现如今用一个衙役将他打发了,自然是不满意的,但又不敢拒绝,要不然连衙役都没得做,难道真的回家自已吃自已?
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说老恩公您丧妻多年未曾续弦,如今年纪大了,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行?为了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让我老婆来伺候您的起居吧?
陶文元当即就拒绝了。
可吴瘸子不死心,第二天就把自已的老婆叫来了。
说到这,曹天焦颇为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道:“二郎你是不知道,吴瘸子那媳妇长得可是不一般,皮肤白皙,骚媚入骨,一掐下去都能滴出水来。哪个男人能遭得住?陶文元也不例外,就动了老色心。当即,就在屋里头这么……”
“啊?在屋里头怎么地啦?莫非陶文元把吴瘸子那娇媚媳妇嘿啾嘿啾……”崔耕一听吴瘸子献妻博陶文元垂顾,瞬间满心好奇和八卦起来。
“爹!”
不等崔耕问完,曹月婵已是羞得满面通红,嗔怒道:“您亲眼看见啦?别学街上那些长舌妇乱嚼舌根,给儿孙积点口德行不行?咱们有啥说啥,人家吴瘸子是让老婆去伺候陶文元。有没有苟且之事,谁也不知道。”
“这种事就免不了。”陶文元不以为然地道。
“咳咳,老曹,说正事儿,跑题了,跑题了啊!”
崔耕见着曹月婵这小妮子在场,只得赶紧打圆场,催促道:“别说这个了,那后来呢?”
“后来就简单了。眼见着陶文元对自已老婆非常满意,吴瘸子就说自已舍不得离开清源城,能不能就近给他找个差事。于是,陶文元就给他运作了这么个职司。”
略微顿了一下,曹天焦感叹道:“真是蔫瓜有厚福啊!我可是打听过了,这清源巡检官手下管着二十个差役,负责清源的治安和牲口市的税收,这可是流外一等,将来有可能入仕的。吴瘸子为此献了老婆,真是狠人啊!”
“狠人,吴瘸子真他娘的狠人!”
崔耕情不自禁地点头道:“媳妇在莆田城那边和陶文元这老色胚嘿啾嘿啾,这家伙居然一点都不嫌绿帽子戴的正,还这么淡定地坐镇清源巡检司中。”
“你们还说!”曹月婵俏脸飞红,道:“再说这事,我就……我就……回楼上去了,你们自已解决聚丰隆的问题吧。”
曹天焦这才继续说正题,吴瘸子仗着陶文元的势力,如今在牲口市一手遮天,暗中收受了吴公礼的好处,强行命令那些商人把钱转存到天顺钱庄。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崔耕,道:“呸!狗日的吴瘸子,真以为一个流外一等的巡检官就无法无天了?贤……啊,不,二郎你可是从七品的朝廷命官。这回你可得好好地整治整治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崔耕问道:“那你有没有吾瘸子收受贿赂的证据?”
曹天焦斩钉截铁,理直气壮地答道:“没有。”
崔耕:“……”
官大一级压死人,说的是同地同系统的情况。
比如现在武荣县令刘幽求收拾陶文元,当然是手拿把攥的。
但不同系统,级别相差再大也无能为力。
史上很多县官对抗皇亲国戚的故事,固然是他们颇有风骨,但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有恃无恐——按照程序,你管不着我。
折冲都尉府管军,巡检司管民,完全就不挨着,自已根本就无权干涉此事啊。
崔耕把这个难处说出来后,曹天焦马上连连哀号道:“那可怎么办?咱们聚丰隆可是被害惨了。这还只是牲口市的商人们,要是吴瘸子再动员其他人,咱们这聚丰隆还开不开了?”
“你也别听我爹的!”
曹月婵缓缓摇头,道:“也没那么严重,吴瘸子毕竟才是一个流外的巡检官,对付牲口市的商人们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不过,有陶文元这个人在,在莆田县开分号的事要缓一缓了。”
“那怎么行?”崔耕脱口而出。
聚丰隆之所以能在同行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一是靠经营模式先进,二是靠崔家酒坊。
然而,天下比崔家有钱的人多了去了,日子久了,经营模式也很容易被复制。
不趁着那些商业大鳄还没注意到的时候急速扩张,恐怕以后都没有什么大发展。弄不好,甚至会被人强行吞并。
然而,不同意暂缓一步,陶文元的威胁就在眼前,聚丰隆很可能在莆田折戟沉沙。
这可怎么办?
最终,崔耕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要不就真的缓缓?我先去牲口市转转,看看情况。”
曹月婵忽然道:“等等,我跟你去!”
啥?
美人破天荒地主动相陪?
崔耕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
……
当天下午,崔耕就带了曹月婵,招呼了都尉府的五六个杂役,以采买羊羔子的名义,来到牲口市。
一进市场,就有阵阵牛吼羊叫、马哭驴嚎的声音传来,简直把整个牲口市掀了个底朝天。
又有阵阵牲畜粪便的臭味随风而至,曹月婵下意识地捂紧了鼻子!
崔耕笑了笑,道:“你越嫌臭就越难受,但多闻闻也就习惯了。这叫不经一番寒撤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歪理!这挨得上吗?应该叫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处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话说到这,曹月婵也把手放下来了,忽然惊讶道:“不经一番寒撤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这两句诗我怎么没听过?”
崔耕这才想起来这句诗是那场荒唐大梦中才有的,转移话题道:“什么诗不诗的,咱们还是先说说牲口市吧,估计你这种千金小姐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吧?我告你,这里面学问可大了……”
牲口市是一个统称,又分为骡马市,牛市,驴市和猪羊市。
这四个市从前到后,一字排开,要想进猪羊市,得先经过前面这三市。
之所以是这样,是因为前面三种牲口的单价高,个体差异大,正是牙人的主要谋利所在。
买猪羊是为了吃,没那么多讲究,价格透明,地位也就最低了。
曹月婵见两个人离得极近,用长袖把手遮住,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面带难色,道:“他们这是在讲价?”
崔耕解释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按他们的行话叫“讲码子”,只准动手,不准动口。”
他们在这边指指点点,人家也看到他们了。
那个面色咄咄逼人的小老头,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再想想吧,你这骡子是个开花蹄,整个牲口市没人会出更高的价钱了,我先去看看别人。”
然后,紧跑几步来到了崔耕的近前,道:“这不是崔长史吗?今天想买点什么?找我“扎地眼”啊,包管您满意。”
崔耕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找你!你的货虽然不赖,但哪次不多要个三文五文的?吃了这么多次亏了,我还能再上当?你去找别人吧。”
扎地眼满脸赔笑,道:“您这么大的官,还在乎那仨瓜俩枣的?这就是给老百姓一点苦命钱。再说了,我这货真价实,多给几文,您也买个宽心不是?”
“哼哼,就是找别的牙人,也没人敢坑我这朝廷命官吧?”
……
扎地眼不断说好话,崔耕只是不允。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道:“这么着吧,您以后从我这买牲口,肯定是市场上价格最低的。有谁能比我出的价格低了一文钱,我找补给您。”
“真的假的?俗话说得好,宁可信蛤蟆三只腿,也不能信牙子这只嘴。那我今天就考考你,我今天来买羊羔子,你给我算多少钱一斤。”
扎地眼伸出手来,用袖子遮住,在崔耕的手上摁了摁。
崔耕惊讶地跳开一步,道:“啥?九文?你怎么不去抢?扎地眼啊扎地眼,我看你越来越不老实了,上次我来买还是八文呢。怎么你现在不降反升了?”
扎地眼从袖兜里拿出来一吊钱,不屑地道:“你不信俺?俺扎地眼在牲口市混了这么多年,顶多话不说完全,可从没说过半句假话。您今天要是能买到比九文更低的羊羔子,这吊钱就是您的了。”
他这么信誓旦旦地一说,崔耕心里也泛嘀咕了,命令手下杂役们前去羊市上打探消息。
果不其然,有报十文的,有报十一文的,甚至有报十二文的,算起来,扎地眼为了抓住自已这个大主顾,至少主动降了一文。
崔耕疑惑地问道:“不会吧?最近咱们清源既没有遭灾,也没流行什么疾疫,怎么羊肉价格变动这么大?”
“这个……”扎地眼欲言又止。
崔耕把脸一板,道:“怎么?跟我你还藏着掖着的?”
“不是……”扎地眼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出我之口,入您之耳。但凡有第三个人问起来,您别说是我说的,说了我也不认。”
崔耕正色道:“没问题,我姓崔的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扎地眼乐得北都找不着了,道:“我哪配当崔长史的朋友啊?不瞒您说,是新来的巡检官把几十年没有长过的厘金提高了两成,我们当然要想办法找补回来。但牲口价格高了,买的人就少了,最终我们还是得吃点亏。”
“厘税竟提高了两成?呃………”崔耕欲言又止,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果真是闹了羊瘟?那九文钱还真不贵。你带我的人去买六只羊羔子,九文钱一斤,不准多要。”
“您就请好吧,包在我扎地眼的身上。”
回来的路上,崔耕未发一言,好几次都没仔细看路,险些被路上的沟沟坎坎给绊倒。
曹月婵若有所思地问道:“崔长史得了这么重大的消息,莫不是要……”
还没讲完,崔耕就打断道:“为什么不?难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