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一摆手,就有人将王毛仲押下去,一五一十地打了起来。
啪!啪!啪!
棍棍到肉,全无徇私之处,可以想见,打完了之后,王毛仲就算不残废,也得几个月下不了地。更关键的是,打在王毛仲的身上,痛在李隆基的脸上!
六十军棍后,李隆基的面色阴沉无比,道:“不管怎么说,我大唐自立国以来,一千藩兵入京城从无此例。冀王有“青天”之名,不会如此不识大体吧?”
崔耕道:“那依太子之见呢?”
“藩兵人数不能过百。”
“不能过百?也好。”崔耕点头道:“那就留九十九人和本王入城。其余人等入石桥驿休整如何?”
“理应如此。”
当即,众藩兵分为两队,一队入城,一队往回走,秩序井然。
李隆基见状,一股阴霾从心头涌起。
很显然,崔耕这两队人马的划分,是之前已经安排好了。换言之,他根本就没想带这一千蛮兵入城,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自已觉得人家的行为不合常理,但结果却是人家狠削了自已的面子而毫无损失!
这崔二郎智深如海,行事如此难以测度,自已和父皇之前的谋划,能成功吗?
……
……
南诏宰相张建一,吐蕃宰相玛祥仲巴杰,被关入了大理寺,以待大唐天子的裁决。
九十九名蛮兵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李隆基不准崔耕带入府中,而是让他们在金亭馆驿安置。
崔耕以约束这些蛮兵为名,把张灵均支走,自已则回府和李裹儿团聚。久别胜新婚,一夜缱绻,自不待言。
第二日,崔耕抖擞精神,上朝面圣。
几个月不见,朝堂上又有变化。
唐休璟终于熬不过岁月的侵蚀,病逝家中,原安西大都护郭元振继任为相。
另外还有两个人补进了宰相班子。一个是曾和崔湜一起贪污受贿的岑羲,他是太平公主的人。另外一个人叫陆象先。表面上是经太平公主举荐为相,但脑海中有后世记载的崔耕明白,其实他是李旦的人。
现在的宰相有十人之多,分别是:姚崇、宋璟、刘幽求、李成器、陆象先、崔湜、萧至忠、岑羲、郭元振。
很显然,太平公主和李旦又扩充了实力,李隆基在朝堂上的势力进一步被削弱。
今日乃是常朝,几件军国之事议完,宰相宋璟对崔耕发难道:“陛下,微臣弹劾剑南道安抚使冀王崔耕!他无诏返京,视同谋反。纵使陛下念及冀王往昔的功劳,也只能从轻发落,而不可不闻不问。否则,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李旦面无表情,道:“崔爱卿,你怎么说?”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微臣承认无诏返京之罪,不过,此事实在是事出有因,微臣有下情回禀。”
张说不以为然地道:“你是指露布飞捷之事?真是笑话!一名小卒即可办到的事儿,难道非你冀王亲自来长安不可?”
“哪里,所谓露布飞捷之事只是个幌子而已,本王实在是另有一件大事,不得不亲自前来。”
“到底是什么大事?”张说步步紧逼。
他当然知道,崔耕是为曹昊的案子回来的。但他确信,崔耕只要爱惜羽毛,就绝不会把此事拿出来讲——你不是人称崔青天吗?你不是为民做主吗?怎么到了自已小舅子这,就要徇私枉法了呢?
至于说,崔耕要钱不要脸了……那更好,用聚丰隆的份子换崔耕的名望,是非常划算的事情。
说白了,李显和韦后倒行逆施,万民寒心,李重福如今割据天下的正义性在哪里?还不是崔耕忠义无双,扶保先帝的血脉吗?
只要崔耕“青天”的名望一去,民心就尽归于李旦了。
然而,崔耕的回答,却大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只见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殿中侍御史杨汪昏聩无能,冤死了故雟州都督张审肃!”
“杨汪?张审肃?”
说白了,杨汪、张审肃都是小人物。尽管杨汪经常参加朝会,但都是敬陪末座,大家对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一阵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但张审肃本人却不干了,高声道:“张审肃谋反之事证据确凿,冀王你想借此案掩饰你擅自回京之事,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
“哼,证据确凿?我看你诬陷张审肃之事才是证据确凿!你看看,这是什么?”
啪!
崔耕将陈篡仁的供状,扔到了杨汪的面前。
就在杨汪看供状的时间里,崔耕将杨汪、陈篡仁、张审肃之间的纠葛,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给张审肃平反,其实李旦毫无压力。这个案子虽然是杨汪办的,但最后拍板的是李显和当时的宰相宗楚客。他们误杀忠良,岂不是更凸显唐隆政变的正义性?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么容易给张审肃翻案,自已岂不是帮了崔耕一个大忙?
李旦一使眼色,给了自已的心腹姚崇。
姚崇会意道:“就算确有此事,冀王只需上表为张审肃鸣冤即可,用不着亲自返京吧?”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当然用得着!如今张审肃的两名幼子,一个七岁,一个九岁,俱皆被流放岭南道。岭南比雟州也好不了多少,少人烟多虎豹,瘴疫伤人,成人不流放尚且十死二三,何况两个小小的孩童?若没有本王督促此案,那两个忠良之后在这段日子里枉死了怎么办?难道你姚相就乐见忠良绝后?”
“这……”
姚崇被驳了个哑口无言,转移话题道:“先莫说什么忠良之后,陈篡仁如今在冀王的手中,他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吧?”
这话其实是一语双关,表面上说陈篡仁的话不可尽信,实际上却是指崔耕的话是一面之词。
崔耕却笑意吟吟地道:“谁说此案只有陈篡仁的一面之词呢?郭相的堂侄郭仲翔当时为姚州判官,深悉此案的内情,同样可以证明张审肃无罪!”
第1155章 取得开门红
闻听此言,即便以姚崇的老辣也淡定不能,惊呼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崔耕正色道:“当朝宰相郭元振的堂侄郭仲翔,当时为姚州判官,深悉内情,同样可以证明张审肃无罪!”
顿了顿,又道:“怎么?姚相,要不要郭仲翔上殿,当面与陈篡仁对质?”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话,比如则天朝的张昌宗兄弟什么的,不见棺材不掉泪,肯定会说:好啊,就让郭仲翔上前与杨汪对质。
但是,姚崇身为后世所赞的名相之一,考虑的就深了许多。
郭仲翔现在出来作证,已经不单单是为张审肃鸣冤了,更主要的是为崔耕无诏返京洗白。
关键不在于他本身是出于什么目的做这件事,而在于别人怎么看这件事。
郭仲翔是郭元振的堂侄,这是不是说明,郭元振和崔耕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呢?
仔细想来,当初唐隆政变时,郭家的郭恪帮崔耕,郭元振帮李旦,无论谁胜,郭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若说老郭家对李旦没什么忠心,丝毫不令人感到违和,。
现在,让郭仲翔出来作证,几乎就把这件事,完全全全地摆在天下人的面前。
就算郭元振真的对李旦忠心耿耿,难道他就不担心李旦不再信任自已?裂痕一旦产生,就再难弥缝。
还有最关键的,郭元振可不是一般的宰相。
一万安西军对他忠心耿耿。六万府兵也受他的影响甚深。这等人物一旦摇摆起来,朝廷顷刻间就有倾覆之忧!
所以,郭仲翔为崔耕站台的事儿,绝对不能发生。相对而言,崔耕无诏返京的事儿,就算什么了。说穿了,崔耕的真正依仗不是遵纪守法,而是山东河北二道的几十万大军,以及太平公主手中的六万羽林军。就算今日定了他的罪,还能真的把他怎么样不成?
想到这里,姚崇道:“郭仲翔那个判官之职,不过是李知古的幕僚,人微言轻,做不做证无关紧要。不过呢,冀王人称崔青天,既然审定了案子,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崔耕得理不饶人,道:“哦?是吗?姚相刚才还说,陈篡仁的一面之词不足为凭,现在又做何解?
“呃……”
姚崇也只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道:“本相的意思是,此案若只有陈篡仁的一面之词,还是仔细调查更为妥当。但既然冀王已然认定,本相也就没什么疑议了。”
崔耕笑吟吟地道:“久闻姚相刚直不阿,清正廉明,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呢。本王代张审肃谢过了!”
姚崇气的脑门子上青筋直冒,心说崔二郎,你莫太过分!得了便宜还卖乖到如此程度,老夫还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崔耕还有更过分的呢。
他微微一躬身,道:“姚相已无异议,此案到底如何了局,还请陛下圣裁!”
李旦的政治智慧相当高明,姚崇能想到的事儿,他也能想到。姚崇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案子,他也得认!他略微考虑了一下,就道:“杨枉昏聩无能,错害忠良。虽然罪大恶极,但此乃公罪,可从轻发落。着免去他的一切职司,永不叙用。”
所谓公罪,就是因公犯的罪过。
官员又不是神仙,从理论上讲,一个官员断成千上万件案子,总会有冤假错案的。总不能出了一个错案,官员就被砍脑袋吧?所以,若官员没有受贿枉法,最大的惩罚就是削职为民。
崔耕道:“陛下英明!”
按说,张审肃枉死案,崔耕无诏返京案就此了结,崔耕回京打了个开门红,就该偃旗息鼓。
然而,他还不满足,继续道:“陛下,臣昨晚回京之后,听说聚丰隆的少东曹昊,牵扯到一桩人命案子中,被关押在右御史台。不知可有此事?”
姚崇这回可逮着理了,道:“谁不知道,聚丰隆的曹月婵和你冀王崔耕不清不楚的。你过问此案,可是想要徇私舞弊,为曹昊开脱吗?”
“当然不是。”崔耕摇头道:“聚丰隆银号乃天下第一大钱庄,、朝廷乃至万千子民俱在里面有存款,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曹昊乃聚丰隆少主,本王身为冀王,过分此案,有何不可?”
“哼,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崔耕也不和他争执,道:“本王到底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要求御史台保证曹昊的安全,不过分吧?”
姚崇是要脸的人,总不能说人犯的安全不应保证,他斜眼瞥了一下萧至忠。
萧至忠在历史上,是太平公主的人。不过,在崔耕改变历史的时空中,却是李旦亲自下旨,调入朝中为相。
他的骨头比较软,节操也所剩不多,只得硬着头皮道:“俗话说得好:骏马驮着痴呆汉,美妇常伴拙夫眠;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顽童染黄泉。这命数的事儿上哪说理去?若曹昊是早夭的命,谁能拦得住啊!”
崔耕恶狠狠地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曹昊真的是染了什么疾病死了,那是他命不好。但莫忘了……本官人称崔青天,他到底怎么死的可瞒不住过我。崔某人把话放这了……谁若杀了他,某诛其九族!”
“大胆!”
监察御史姜超厉声喝道:“崔耕,你敢非刑杀人?”
“哼哼哼!”崔耕一阵冷笑,并不还嘴。
至于其他人等,则是一阵沉默。
开玩笑,老虎不发危,真当崔二郎是病猫啊?
仔细想想,要不是崔二郎的自我克制,现在大唐早就分成两部分,打了个尸山血海了。
现在他为了保护内弟,放两句狠话,又有什么过分的?莫说诛九族了,就是随便当街杀人,大家又真能把人家怎么着不成?
“你……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