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人何意?”
茅焦没有接过田鼎的话,而是看向田鼎。
提及母国,茅焦说不怀念是假,毕竟茅焦是齐国人,这点毋庸置疑,帮助秦国灭其他诸国茅焦无愧于心,但想起母国之时,茅焦亦有丝许复杂。
母国二字,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有分量的。
“你我皆清楚,日后秦国一旦吞并楚魏,定不会放过齐国!”
田鼎没有隐瞒,直截了当的说道。
看着眼前年迈的茅焦,秦国已经出兵准备灭燕,田鼎既然来到秦国咸阳,那定然不会什么都不做,而身为齐人的茅焦,便是田鼎第一个要见的人。
曾经在齐国,茅焦提防他田鼎,忌惮他田鼎权势,如今在秦国咸阳,他茅焦应该可以放下防备,好好聊一聊。
“田大人何故此言,茅焦,亦挡不住秦国!”
茅焦听到田鼎的话,眼神有些复杂,随后无奈的笑了笑,摇摇头。
“然而眼下尚且还有时间,茅老若是回齐国,为齐国栽培大才,日后齐国未尝不能苟活于世。”
田鼎说出自己的来意。
在田鼎眼里,如今秦国在攻打燕国,楚魏尚在,齐国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以上。
“汝太小看秦国!”
茅焦说道。
说完后,茅焦转头看向凉亭外的风景,看着那不大的假山满是枯枝腐叶。
田鼎感受着微风拂过凉亭的清爽,拿着茶杯喝一口茶。
“茅大人如今年纪,在秦国担任上卿,不过寥寥此生,何不回齐国,终有一日就算齐国覆灭在秦国手中,茅大人亦无愧母国,世间齐人,皆会感恩茅大人之举!”
田鼎放下茶杯,叹息一声。
几息后。
茅焦转过头,看着田鼎,随后笑起来。
说实话,茅焦对于田鼎,是结结实实的敬佩,尽管田鼎比他小很多,但在人心与人性方面,田鼎是茅焦见过最厉害的人。
田鼎方才那简单的几句,即便是茅焦,都忍不住心动。
功成名就之际,何人不想归乡,让儿时玩伴,让求学时故友,让稷下学宫的后辈都看看,享受着母国百姓的喜爱。
看着眼前的田鼎,轮果决与能力,茅焦也难在诸国宗室之中,寻找到第二人,可以说田鼎对于齐国的重要性,甚至超过当初秦樗里子对秦国的重要程度。
“田大人高抬茅焦,茅焦难堪大任,田大人还是另寻他人!”
茅焦对着田鼎说道,说完后,收起笑容。
田鼎见状,看向茅焦的眼神,满是失望,微微摇头。
“齐国失茅大人,犹如庙堂失梁,不仅是齐王之痛,更是齐人之痛,齐国焉能没有倒塌之危!”
田鼎说道。
话语中把茅焦说成齐国栋梁,失去茅焦的齐国,连同齐王在内所有齐人都无比悲痛,就连齐国都因为失去茅焦,而有亡国的隐患。
这一番言论,估计换做一般老儒,估计定会血气上涌,就是七八十岁的年纪,走也要走回齐国。
但茅焦却是摇摇头。
“方才在朝堂上,田大人为何言其言,据茅焦所知,田大人与白将军,并无仇恨!”
茅焦把话题转向田鼎给白衍使绊子的事情,这句话也是变相的询问,为何堂堂齐国宗亲的田鼎,要给一个少年将军下绊子,而且还是如此不择手段,他茅焦有些想不通。
“莫非在田大人眼里,白将军,有白起之姿?”
茅焦看向田鼎。
谈及白衍的时候,茅焦看着面前的田鼎满是复杂,因为茅焦不仅知道当初是田鼎把少年赶出齐国,更亲自去过临淄,去过那少年的家,见过那少年的家人。
茅焦很想亲口告诉田鼎,在你眼中的白衍,这个年少成名的少年名将,今日你不惜亲自下套的人,赫然便是当初你命奴仆将其赶出齐国的少年。
但茅焦不会说出来。
因为茅焦一直铭记嬴政的嘱咐,嬴政对于茅焦来说,不仅有提拔重用之恩,更有信任之举。
茅焦活了大半辈子,不想即将入土之际,毁掉毕生名誉,负嬴政而成为一个小人。
凉亭内。
田鼎听到茅焦的询问,摇了摇头,在茅焦疑惑的目光中,无奈的苦笑起来。
“何止是白起!”
田鼎语气略微惆怅的说出一句。
这句话让茅焦满是意外,双眼满是诧异的看向田鼎,这世间能让田鼎如此重视的人,不多,更别说显然那少年在田鼎眼里,还远远不止。
这倒是让茅焦好奇起来。
按道理那少年与茅焦的关系应当不是很了解对方才是,不过半月,为何田鼎就会对白衍有如此高的赞誉。
第四百一十五章:田鼎的疑惑。
“田大人何出此言?”
茅焦看向田鼎。
虽然在茅焦的注视下,田鼎缓缓说起此前在洛阴城发生的事情。
布诏的事情茅焦也都知道,不过却不清楚白衍的意图,眼下,当从田鼎口中得知其经过以及白衍的目的后,就是心中有所准备的茅焦,也忍不住一脸震惊,久久无法回神。
“原来如此!”
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茅焦方才一脸呆滞的轻声说出一句。
说实话,若非田鼎,茅焦根本想不到,原来在看似免费渡河的背后,却为白衍尽敛钱财,更能把天下消息汇聚于洛阴。
“纵观昔日白起,领兵伐战,无一败绩,然秦只能强一时,白起一死,信陵君、李牧皆能领兵败秦,夺回疆域,故而若白衍仅有名将之才,田鼎或也不会如此。”
田鼎说到这里,看向茅焦。
“领兵伐战之强国,然只能强一时,然安邦强国却能强世世代代,商鞅如此,赵惠文王亦是如此!”
田鼎说道。
说完之后,田鼎看着茅焦,便起身告辞。
“既然茅大人不愿回齐国,田鼎便不再打扰,日后齐国需要之际,还望茅大人念及母国恩情,施以援手!”
田鼎辑礼说道。
茅焦连忙起身,宽大的秦国袖袍下,两手对着田鼎还礼。
不过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因为方才田鼎的话,茅焦并未说什么。
凉亭内。
礼毕后的茅焦,看着田鼎转身离去,就在田鼎走出凉亭后,想了想,突然开口。
“田大人!”
茅焦出言道。
而方才离开凉亭的田鼎听到身后茅焦的声音,以为茅焦有些犹豫,可能想要回心转意,连忙止步,转身看向茅焦,对着茅焦辑礼。
然而让田鼎意外的是,茅焦依旧没有回齐国的意思。
这让田鼎眼中露出欣喜瞬间消散。
不过接下来茅焦的话,却让田鼎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田大人尚且不知,在秦国之中,齐人大才者,能堪大任者,非是茅焦!若是田大人能让此人归齐,或许三五十年后,齐可与田大人说的那般!能与秦国并立!”
在田鼎注视下,茅焦说出一句话,一句让田鼎摸不着头脑的话。
茅焦说完,对着田鼎拱手。
“齐人大才?”
田鼎听到茅焦的话,一脸疑惑,满是不解,然而田鼎正准备开口询问。
“言至于此,茅焦不能多言!”
茅焦说完这句话,看着田鼎,最终转身离去。
因为茅焦方才差点忍不住把白衍的名字说出来,在知道白衍在洛阴城的布局后,茅焦都被白衍的才智给惊艳到,这让白衍的才华在茅焦心中,再一步提高。
或许真的让白衍在齐国三五十年,在田鼎的帮助下发展齐国,或许真的有一日,齐国能与秦国东西并立。
想到这里。
茅焦对于田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田鼎要是不赶走那少年,让其留在齐国,如此一来,留在齐国的少年为让其长辈之言成真,便只能在齐国为官。
如此怎有今日。
茅焦承蒙嬴政的恩宠与信任,茅焦不愿意背叛嬴政,但出身齐国,一个国人二字代表的含义,在茅焦心里何尝不是一分沉甸甸的分量。
纠结之下,最终茅焦没忍住私心,开口告诉田鼎,在秦国庙堂之中,不仅是他茅焦,还有一个齐人身怀大才,至于那个人是谁,他茅焦不能对不起嬴政,不能说出其名字。
茅焦不知道田鼎能不能想到曾经那个赶走的少年,但对于茅焦来说,他的这个提醒,也足以让自己心中好受一些。
人就是那么奇怪,很多时候都需要一个接口,不管是发泄情绪还是弥补愧疚,都需要一个接口来安慰自己,似乎这样每当生气、难受、愧疚的时候,都能好受许多。
茅焦眼下就是这个状态。
年轻的时候在齐国多年,却得不到重视,而后离开齐国来到秦国,即便身居高位,为秦国出谋划策,茅焦都能安慰自己,是齐国不珍惜他,这不能怨恨他。
然而眼下田鼎的亲自到来,并且给予的重视以及言语之中谈及齐人的悔恨,齐王的悲哀,这让茅焦一时间心生愧疚起来,当初的借口已经不能再让自己好受,所以茅焦需要新的借口安慰自己。
提醒田鼎秦国庙堂有齐人,并且还是大才,只要回齐国说不定真能帮助齐国与秦国并立的大才。
这便是茅焦眼里的借口。
秦国朝堂,齐人,比他茅焦都更合适的大才,三五十年后,这一个个字眼,田鼎若是安下心好好想想,不能想到。
前提是田鼎是否相信他的这句话!而不是当做他拒绝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