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这层判断,他当然要做好应对了,于是秘调闽粤水师北上;同时他命崇明岛的备倭水师秘密拦截巢湖帮运送家属和财产出海的船队……
这样朱老板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了——不管明教会用什么诡计,我都可以全歼巢湖水师破之!没了巢湖水师的百战精锐,剩下明教的那点儿乌合之众,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
可以说,在回凤阳前,朱元璋眼里的巢湖水师,已经是一群死人了。
但抵达凤阳后的所见所闻,又让朱元璋的心思起了变化,觉得再留他们一阵也未尝不可……
……
“算了,看在俞通源他们给朕救回儿子的份上,权且饶他们这一回吧。”朱元璋缓缓摇头道:“下回他们不会再觉得委屈了吧?”
“他们应该是不敢了吧。”刘英小声道。
“谁知道呢?”朱老板轻蔑的一笑:“不过小廖一死,就凭他们这些料,还造反?造个屁反?”
“不过这回确实也挺悬的,幸亏楚王殿下及时报信,挫败了明教决堤的阴谋。”刘英笑笑,庆幸道:“不然皇上固然不会有事,可临淮县十几万百姓的性命,怕是不保了。”
“唔,咱别的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他们会决堤。他们口口声声为老百姓造反,到头来拿十几万百姓的命,完全不当一回事儿。”朱元璋点点头,恨声道:“差点让咱背了骂名!”
说着他下令道:“把首恶给咱送来,其余全都斩首。”
“是。”刘英沉声赢下。
“对了,返乡那天那事儿,查清楚了吗?”朱元璋又问道。
“查清楚了,是有人想告御状,但被金吾左卫的人拦下了。”刘英答道。
“那人呢?”朱元璋问道。
“金吾左卫的指挥使,将其交给凤阳中卫指挥使丁斌了。”刘英道。
“那金吾左卫指挥使是谁啊,让你不敢直呼其名?”朱元璋忽然声音一沉。
“回皇上,是韩国公的长子李祺。”刘英赶紧俯身道:“他和丁斌是表兄弟。”
“哼,你在怕什么?”朱元璋不满的哼一声,幽幽问道:“曹秀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刚刚知道的。”刘英声音发颤道:“臣一定引以为戒!”
“你戒什么?”朱元璋逼问道。
“戒自作聪明,只一心一意效忠皇上,唯命是从,其余什么都不知道!”刘英赶紧表态。
显然,他对曹秀的长袖善舞早有察觉,原本还挺羡慕人家会来事儿的……
“嗯,朕两个恩人的儿子,总算还能再留下一个。”朱元璋终于神色稍霁,沉声对刘英道:
“永远记住你这番话,你是咱的一把刀,用来防身也好,杀人也罢,都是出自咱的意志。而你,就是一把没得感情的刀!什么时候你要是有自己的想法了,早跟咱说,咱也让你来守灵,咱总不会让恩公的儿子身首异处的!”
“是,臣永远谨记!”刘英重重磕头,起身时眼神都变了。
从他眼中再看不到喜怒哀乐,只有彻骨的冷漠……
“现在,咱可以跟你交底了。”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对刘英道:“咱对亲军都尉府失望透顶,准备另起炉灶。叫什么咱还没想好,但那之前,你要先秘密把每个人都过一遍关!只要有问题,哪怕只有一点疑问,也给我记在小本本上,等另起炉灶的时候就让他们靠边站!”
“臣遵旨!”刘英沉声应道。
“其中,勋贵子弟一个不留。”接着,朱元璋一字一顿道。
“这……”刘英知道这才是重点。心说这不炸了锅?但旋即想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马上低头应声:“遵旨!”
“现在先不要声张,等回南京再着手不迟。”朱元璋又吩咐道。
“是!”刘英沉声应下。
……
韩国公马车上。
李善长情绪很差,不想说话,跟来时那种顾盼自雄,形成鲜明对比。
“昨晚的事情就是这样……”丁斌沉声报告了收到的情报,面色铁青道:“明教确实策划了一场大阴谋,要不是皇上早有准备,要不是楚王及时报信,还真不好说现在咱们是个什么样。”
“艹!丢死人了……”李善长重重一拳捶在车厢壁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却没法缓解心中此刻的憋屈。
他可是拍着胸脯跟上位保证,已经把凤阳府境内的明教徒,铲除的干干净净。请上位只管放心回乡的……
结果明教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谋划,自己却毫无察觉。简直是‘离谱他妈夸离谱——真他妈的好离谱’!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薛祥从旁小心劝慰道:“皇上也不会太责备相爷的。”
“放屁!”李善长毫不留情骂他一声,又自艾自怨道:“老夫费尽苦心,好容易让上位觉着我老当益壮,这下可好了,成廉颇老矣,一饭三遗矢了!”
“啊,没这么严重吧?”两人吃惊道。
“你们还是不了解上位,老夫这后半生,一直被他拿来跟刘伯温作比较。”李善长痛苦的闭上眼道:“老夫都能想到,上位一定会说,刘伯温就不会这么老眼昏花……”
“唉……”两人不知该如何安慰沮丧的老相爷。
“算了,反正老夫也这把年纪了,不能东山再起也不丢人。”李善长定定神,强压下沮丧的情绪,厉声道:“但迁都之事,绝对不容有失,否则老夫死不瞑目!”
“明白!”两人忙齐声应下。薛祥小声问道:“相爷不是说,迁都已经板上钉钉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老夫还没料到,明教会杀回马枪呢。”李善长似乎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情绪中。“现在,那几个小子在最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了,鬼知道他们会带来什么!”
“你回去就挨家挨户走一遍,让他们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屁股没擦干净,赶紧都弄利索了!”说着他双目血红的瞪着丁斌,低声咆哮道:
“谁给老夫出了篓子,我杀他全家!”
“是!”
第一五一章 哥儿们不一样了!
后半段路程,太子的车辇上,就没那么欢乐了。
因为太子问起五个弟弟在凤阳的生活经历,所以他们不可避免的要说起,自己所见所闻的那一幕幕人间惨剧……
“我和老五走遍了临淮县,家家都隐田严重,跟户贴上登记的田亩数,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些被移民来的百姓太惨了,被勋贵家和当地人一起敲骨吸髓,弄得倾家荡产。敢进京告状?就会被人冒充倭寇截杀,然后把人头送到他们家里以儆效尤。”
“所有敢反抗的都被扣上了通匪的罪名,男的送去修中都到死,女的送去教坊司,分给各家勋贵为奴,落个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我和二哥亲眼看到,整个中都城就是个人间地狱,随处可见死去的民夫,活着的也被饥饿和疲劳,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监工,折磨的形容枯槁。”
“嗯嗯。”二哥点点头。
“我们还亲眼看到,只是因为一处工程不达标,整个小队的民夫便被暴打一通,然后拉到街上处死!”提起那段经历,朱棣至今还心有余悸道:
“而我跟二哥,只是因为长得高大了些,就被他们安了个奸细的罪名抓起来,但凤阳府根本不提审,第二天就会把我们送去工地干苦力……。”
“是,是真的。”朱樉使劲点头。
朱标听弟弟们讲述了半路,神情越来越凝重。他对弟弟们无条件的信任,所以并不怀疑他们讲述的真实性。
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中山侯的怪异举动!还有他自己来中都后,见到的那些反常之处,也就可以想通原因了……
“我陪父皇视察中都时,所见却是到处干干净净,工地上井井有条,管事的官员说话和气,工匠们情绪也很稳定,并无抱怨。”
“大哥饱读史书,看哪次朝廷的大工,无论修皇陵也好,盖宫殿也罢,哪次不是一部民夫的血泪史?”朱木冈哂笑一声道:
“元朝怎么亡的?不就是修黄河的民夫被虐待惨了,才揭竿而起的吗?你觉着看到的场面正常吗?凭什么我大明就是个例外?!”
“不正常。”朱标呼出口浊气道:“但谁都希望自己的国家是个例外。”
“看来,没有例外。”说着他自嘲的笑笑道:“我现在也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些场面总觉的别扭了。都是谎言和欺骗编织成的假象,当然看着别扭了。”
“大哥,那咱们该怎么办?”弟弟们齐刷刷望向他。
“当然要管,我们不管谁管?”太子目光柔和而坚定道:
“不过这件事太大了,我们到了就一起跟父皇禀报,先听听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说——相信我,也相信父皇,这世上没有比他老人家更嫉恶如仇的!”
虽然朱标总是腹诽父皇对弟弟们欠缺父爱,但他还是尽力在弟弟面前,维护父亲的形象。
“好,我们听大哥的。”弟弟们点点头,不复多言。
能看出来,他们现在懂事多了。
……
卤簿仪仗抵达兴福宫,兄弟六人先行下车,在御辇旁恭候父皇下车。
朱桢才懒得站规矩呢,他美滋滋欣赏着自己身上的衮龙袍。还是这身最配本王!
忽然,一旁的五哥捅了捅他,朱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临淮知县韩宜可,带着张虎在警戒线外张望。
瞧见朱桢望过来,韩宜可赶紧使劲挥手。
见楚王无动于衷,他急得抓耳挠腮,忽然从靴页子里抽出毛笔,用舌头润一润,在张虎背上写了几笔!
然后让张虎脱下小褂,高高举起,一个大大的‘危’字,便映入众人眼帘。
还好,韩宜可穿着七品官的官袍,而且这几天露脸不少,都知道他是附郭知县,也没人敢把他扑倒……
朱桢这才禀报大哥一声,朱标点点头,吩咐侍卫将两人带过来。
“什么事?又有人要搞破坏了?”朱棣摩拳擦掌,他深恨错过了昨晚的护堤之战。
“不是,是沈六娘告御状被人抓走了!”韩宜可沉声道。
“谁?”二哥一愣。
“潘金莲。”三哥道。
“哦哦。那,那可不成,那是咱,咱洪家班的人!”二哥也撸起了袖子。
“知道人在哪吗?”朱棣问道:“凤阳府还是行工部?”
“都不是。”韩宜可一指张虎。“你说。”
张虎还有些如坠梦里,尽管他已经把这兄弟五个的身份往大里猜了,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五位亲王……
亲娘来……
“说话啊你!”朱棣低喝一声。
“哦哦。”张虎一激灵,马上回过神来道:“六娘告御状那天,我们几个怕她出事儿,偷偷跟在后头。可她真让人抓了,我们都不敢动弹了。”
“说重点!”朱棣眉头一皱。
“我们一直跟在后头,看到她被韩国公的公子,送去堂弟李祐府上了。她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张虎焦急道:“还敢告御状,这回给抓回去,肯定凶多吉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