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没见三娘了,想闺女,呜呜……’
朱桢没想到,自家大水牛的名字,居然引起外公那么多感慨。他还以为熬了一宿,老头站着也犯困呢……
“外公醒醒。”楚王只好唤道。
“哦哦,外公没睡着,外公在想咋帮恁怎么找牛。”胡太公回过神来,忙问道:“对了殿下,恁这个牛,有什么特征啊?”
“青色,好大只,凶巴巴,在盱眙县城西王家庙被几个流氓抢走了。”朱桢便道。
“殿下,恁得说得再细点儿,不然咋找啊?”外公追问道:“比方说,公的母的?”
“呃,公的……吧……”朱桢挠挠头,不是很确定。毕竟他也不是盯裆猫,不会有事儿没事儿往那儿瞅……
“几岁了?”
“那谁知道,它又不会说话,反正今年春天开始养的时候,它就老大只了。”
“好吧……那它有什么特征?比如哪里有片不一样的颜色?”
“本王的牛,没有一根杂毛!”朱桢得意道。王者之牛,岂有杂色乎?
“那角呢?是迎风角、顺风角,还是扁担角……”
“还有这么多说道?”朱桢两眼发直道:“反正顶人挺好用的。”
“明白了,就是殿下记不清自己的牛长啥样了。”胡太公便换个角度问道:
“那流氓长啥样,恁总有印象吧?”
朱桢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俺是夜里被抢的……”
“没事没事,咱们有办法的。”胡太公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爱屋及乌,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外孙格外宠溺。
要是换成他自己的孙子,这么一问三不知,早就大嘴巴子招呼上去了。
“放心,外公一定给你找到!无非就是多费点功夫嘛!”胡太公最后保证道。
……
于是几天过后,两个舅舅给他带来了这上千头牛……
看着眼前的牛群,朱桢眼都花了,愁眉苦脸道:“这可咋找啊?”
“殿下别急,牛通人性,咱们一头一头认下去,总能对上眼儿。”说话的是他大舅胡泉。胡泉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高八尺,肩宽腰阔,粗眉大眼国字脸。
他的眉毛不仅粗,而且还很长,跟长眉罗汉似的。这对又粗又长的眉毛,直接让相貌堂堂的大舅,看上去很是滑稽。
大舅吩咐家丁道:“挨个牵过来给殿下认。”
“费那些事儿干什么?反正全都买下来了,殿下都留下就是!”二舅胡帛瓮声瓮气道,他三十多岁,身材敦实,脑袋大脖子粗,声音粗眉毛也粗……
最别致的是,二舅穿着小褂敞着怀,露出密而长的护心毛。二舅还别出心裁的给护心毛梳了个小麻花辫儿,绑上了根红绳。
朱桢一见面,便被二舅这别致的小辫儿吸引到了。
二舅告诉他,因为自己是本命年……
“二叔别瞎说,恁要让殿下开养牛场吗?”这回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相貌与胡泉相仿,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腿长、风华正茂,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要不是也生了一双滑稽的粗眉,甚至可以跟李景隆比一比颜值。
他是胡泉的长子,也是朱桢的大表哥胡显。爷仨都在汤和麾下当差,胡泉是长淮卫指挥使,胡帛是宿州卫指挥使,胡显跟着二叔,现在是宿州卫的百户。
今天胡泉胡帛奉老爷子之命,来给朱桢送牛,胡显也跟来见见表弟了。
……
据说友谊的起点往往来自于彼此间的共同点。
朱桢也很快跟同款眉毛的三个男人混熟了。他一边一头一头的辨认,一边苦恼道:“外公也真是的,就拜托他找一头牛,他却弄来一千头。”
“哎,殿下,你外公也没办法啊。”大舅解释道:“虽说你是在盱眙王家庙一带被抢的牛,可牛是受官府保护的畜力。一般人可不敢在家门口动手。就是偷了牛,也会去远处销赃的。”
“没错,我们当年想吃牛肉了,都得去别的县作案。”二舅捋着自己胸前的小辫儿,大大咧咧道。
“咳咳。”胡泉咳嗽两声,瞪一眼兄弟,不让他在殿下面前乱讲。“那是给乱世逼的。都多少年不干了,还提作甚?”
“嘿嘿,跟咱外甥装个屁。”胡帛大咧咧的笑笑,不过还是乖乖闭了嘴。
“所以得尽量扩大寻找范围。你外公把盱眙、泗州、临淮三个县的青色水牛都给买下来了!”大舅豪气道:“殿下放心,这一千头里要是没有,咱们就把整个凤阳府的水牛都买下来,总能找得到!”
“那要是平天大圣被吃了咋办……”朱桢泪眼汪汪,他一直担心另一种可能。
“放心,不会的。”大舅忙安慰他道:“不说杀牛是重罪,没有屠户敢碰。单说牛多值钱啊,不是老死病死,谁舍得吃?”
“就是,一头牛能换一大堆猪羊鸡鸭呢,干嘛要吃牛啊,太不划算了。”二舅也没什么说服力的安慰道。
“但牛肉好吃啊……”朱桢说着忽然愣住了,他定定望着牛群中一头明显大一圈的大水牛,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那大水牛也泪眼汪汪望着他,哞哞叫着挣脱了家丁,朝着朱桢撒蹄就奔了过来。
第一六一章 平天大圣的悲惨遭遇
“保护殿下!”
看到那头凶悍的大水牛,朝着朱桢奔过来,两个舅舅脸色大变,赶忙挡在朱桢身前。
大表哥则背起他就跑……
“别伤了它,它就是平天大圣啊!”朱桢看俩舅舅都掏出狼牙棒来了,赶忙大声提醒道。
“啊?”俩舅舅闻言赶忙收招,大水牛便趁机朝胡帛胸口顶去。
“大圣,快收了神通吧!”朱桢忽然在表哥背上大叫起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大水牛竟真就听话的,硬生生刹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朱桢从表哥背上下来,撒腿朝着大水牛跑过去,抱着它的脖子大哭起来。
一幕幕心酸的乞讨历程,再次涌上心头,楚王发誓再也不跟它分开了。
平天大圣也牛眼通红,泪珠滚滚,使劲拿脖子蹭老六。
“呜呜,大圣,你咋这么瘦了呢?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老六歉疚万状。
“这简单,把偷牛贼叫来问问就知道了。”二舅狞笑一声,吩咐道:“把这头牛的主儿带过来!”
因为牛主里很可能有抢殿下牛的歹人,所以老太公买牛时,都是连牛主人一起带走的。
不一会儿,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被带过来。
“这牛是你家的?”胡泉冷声问道。
“是,是。”男人点点头,又赶紧解释道:“这牛是小人花了整整二十贯,从盱眙泼三儿他们手里收的……”
“我艹,这么贵?”胡帛诧异问道。在牛马市上,一头成年水牛,也就是十贯八贯的。
这鸟人收赃居然还收的这么贵?
“老爷有所不知,虽然外行人看着牛跟牛都差不多,但其实能做种牛的不说万里挑一,也绝对是千里挑一了。”那人满脸迷恋的看着平天大圣,啧啧道:
“瞧瞧这腰围,这宽肩大臀弓后腿,圆蹄厚耳方角根儿,是咱们江淮最纯种的‘六百里’!二十贯可一点不贵,要不是这牛来路不正,四十也买不到的。”
“好啊,原来你知道是偷来的牛。”胡帛一脚踢在他腚上。
那牛倌儿便扑倒在平天大圣面前。
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平天大圣,看到这人却瑟瑟发抖起来,巨大身子一个劲儿往朱桢身后缩。
“说,你是怎么虐待它的?”朱桢心都碎了,厉声质问对方。
“这位公子说笑了,这样的宝贝供着还来不及呢。小人顿顿喂他吃细料,还一天拌二十个鸡蛋给它吃。”
“那他咋瘦成这样……”朱桢不信道:“咱用粗料喂它,也没掉过膘!”
“可能是操劳过度,见天配种多了点儿……”牛倌儿小声道:“没法子,它太受欢迎了。远近的牛贩子,都赶着成群的母牛来找它……”
“噗嗤……”听到这儿,大舅二舅大表哥忍不住吃吃直笑。看向平天大圣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同情。
……
无论如何,总算找回了平天大圣,朱桢都十分开心,再三感谢了舅舅和表哥。
“哈哈,都是自家人,殿下客气啥。”二舅高兴的捋着小辫子。
“殿下,咱们回去吧,出来久了皇上会担心的。”大舅还是比较靠谱的。
“那这些牛咋整?”朱桢看着其余九百九十九头牛,暗暗咽了咽口水。
“殿下放心。”大表哥笑道:“你可能还不了解我爹和我二叔,他们俩可是过日子的好手,连地上的牛粪都不会浪费。”
“哦。”朱桢点点头,觉得大表哥不是在夸他们。
之前一门心思光顾着找牛,这会儿他才忽然发现,俩舅舅穿的十分简朴……
二舅就甭说了,青色小褂洗得发白,全身除了小辫儿没一样饰品。
大舅稍微好点儿,至少穿着件长袍,但也洗的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领口袖口都已经磨起了线头。要是不说,谁能想到这是两位正三品的指挥使呢?
“你懂个屁,我们这是响应皇上,勤俭节约。”二舅瞪大表哥一眼。
“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舅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我这件圆领才到中年,春秋正盛呢。”
“……”朱桢苦着脸和大表哥对视一眼,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好么,怎么跟俺爹一样?
他爹朱老板也差不多,所有的衣服袍子都是洗过多次的,已经很多年不做一件新衣服。睡觉盖的被单也是五颜六色,看上去十分新潮,其实都是用小片丝绸拼接缝成的。
那都是给皇子嫔妃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朱元璋觉得直接丢弃实在太可惜了,就让马皇后拼成被单,他一直盖着……
所以说,单论过日子,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回城时朱桢便不坐车了,他又骑上牛了!
骑着在牛背上的楚王殿下,感觉自己又完整了。
开开心心回到兴福宫,朱桢正打算把平天大圣牵回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