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楚王殿下终于要回大本堂复课了。
其实他本想再泡几天病号的,但御马监送来了全套鞍具,沐香也给他缝制好了鞯面。全副武装之后,平天大圣简直帅极了。
楚王殿下觉得,它就像牛魔王的避水金睛兽那么帅气……
这下楚王殿下哪还能按捺得住,要炫一炫的迫切心情?
今儿他起了个大早,草草吃几口饭,让沐香和汪公公给平天大圣披挂整齐,便迫不及待骑着出了万安宫。
出来后,他没直接去大本堂,而是特意绕到东二长街,打长阳宫门口过。
‘恰好’碰到了老七老八出门上学……
这就是他为啥起这么早。正常时间出门的话,老七都在大本堂用上功了。还怎么‘巧遇’?
“哎呦,这么巧?”朱桢故作平淡的骑牛而至。
“我艹,你骑了个啥玩意儿?”老七老八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牛也一样。平天大圣加上了精美的鞍具,鎏金的辔头,还有绣着龙凤的黄绸鞯面,金光闪闪的鼻环……确实看上去都不像大水牛了,好似头神兽一般唬人。
“写着字儿呢,自己不会看啊。”朱桢翘起腿来。鞯面上果然绣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御前行走?”老八奶声奶气念道。
“啥意思?”老七更懵了。
“看这边儿。”朱桢指了指另一边。
两人便绕到另一侧,见这边也写着四个字——
“楚王之牛?”老八又念道。
“嘿嘿,没错,这是本王的牛,父皇特许御前行走。”朱桢便得意洋洋道。
其实他本打算在牛屁股的粪兜子上,再写个‘平天大圣’的车牌的。
却被苗尚宫、汪公公和沐香合力劝下了。
他父皇才是天子,好么他一头牛居然跟天齐平?那朱老板岂不是得管这头牛叫爹?
这大逆不道的名字,在乡下随口叫叫也就罢了。在宫里还敢叫,而且还要写在牌子上招摇过市,那不是给他和他娘惹事儿吗?
朱桢这才猛然想起,当初给大水牛起这名,就跟自己想去给人摔盆哭丧一样,多多少少是有点泄愤的意思在里头。
现在再这么叫,父皇听了难免不舒服。万一达定妃那贱人再添油加醋几句,自己少不了又要屁股开花……
……
“嗨,我以为是啥呢,原来是头破牛。”齐王便一脸不屑道。
“破牛?老子出函谷骑的是什么?就是大青牛。”朱桢的嘴皮子可今非昔比了,干爆老七小菜一碟。
“你也配跟老子比?”齐王撇嘴道。
“那不说老子。汉光武上战场骑的是什么?是牛啊。”朱桢便如数家珍道:“李密牛角挂书,骑的是什么,是牛啊。还有父皇小时候,放的是什么,也是牛啊。你还敢说是破牛?”
“……”老七这下不敢再贬低牛了。便反过来道:“你也配骑牛。”
“哈哈哈,老七,你又挨揍了吧?”朱桢大笑着反问道。
“没有!”老七涨红了脸。
“看你走路的姿势,不是痔疮犯了,就是腚被打烂了。”朱桢却促狭道。
“要你管!”老七气得一跺脚,拉着满脸艳羡的老八就走。“走,我们不理他!”
“老八,要不要一起骑牛上学啊?”朱桢却笑眯眯问老八。
老八忙使劲点头。
“你过来,让老汪把你抱上来。”朱桢便含笑伸出友善之手。
“七哥,我去找六哥了……”老八迟疑一下,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骑牛的诱惑,挣脱了老七,投入了老六的怀抱。
“你!你存心的!”老七气得鼻孔大过牛魔王。“哥哥们都让你哄得团团转还不够,我就老八一个了,你还要抢了去!”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可是亲兄弟啊。”朱桢搂着老八骑在牛背上,问他道:“本来就该在一起,对不对?”
“对对对。”老八使劲点头,觉得六哥说的太有道理了。还当场告密道:“七哥真小心眼,整天在背后说你坏话……”
两人说话间骑牛远去,只留老七一个人,独自在秋风中形影相吊……
第一八六章 久违了,大本堂
朱桢和朱梓骑牛到了大本堂,小火者搬来杌子,伺候两位殿下下了牛。
平天大圣自有汪妈照看,朱桢便牵着老八的小手,施施然进去学堂。
一进去便见老三老四正在比比划划跟伴读的吹牛……
“你们都想不到,后来俺都红得发紫了。走到哪都有人认识俺,还请俺吃饭,给俺送礼物。”朱棣对李景隆几个得意洋洋的吹嘘道:“可惜还得回来当王爷,不然俺高低能成一代名角儿。”
老三则跟他的跟班冯诚几个自吹自擂道:“秦王就要落入陷阱的当口,本王一把拉住二哥,不让他贸然进舱,又右手一摸腰间,作势要拔刀。那亲兵队长果然上当,猛地拔出刀来。这下啥也不用说了,开打吧……”
“……”看着两人在那尽情吹嘘,老二急得涨红了脸,只恨自己是个结巴,没法像他们一样自吹自擂。
朱桢却感觉很亲切,不亏是兄弟们,真随啊。
他便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一直很安静的五哥关切问他今天感觉如何,还继续吃药么。
朱桢一一回答后,也问五哥这几天上学咋样,还适应吗?
“唉,坐不住了。”朱橚叹气道:“上不到一半就挠心挠肺,跟上刑似的。坐也坐不住,学也学不进去,不知什么时候能调整回来。”
“啊,连五哥都这样,那我不更完蛋了……”朱桢很有自知之明道。
果然,一上午的课上得他煎熬无比,如坐针毡,直后悔干嘛这么早回来上学。
唉,真是虚荣心害死人啊……
……
下午上书法课,教他的还是那位宋璲宋先生。
看着朱桢写了几个字,宋先生直摇头道:“殿下心浮气躁,运笔轻飘,字体变形,退步不是一般的大。”
“能不退步吗先生?我都快一年没握笔了。”朱桢苦笑道:“本王现在人坐在这里,心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当王爷就是这点好,除了在老子爹面前得装一装,跟任何人都可以直抒胸臆,有一说一。
“那就顺其自然,不要太过勉强。”宋先生也不着恼,微笑道:“慢慢临几篇帖子,自然而然就放松下来了。”
说着他握住朱桢的手,重新教他运笔道:“忘记怎么写了也无所谓,再重新来过就是,很快就会恢复的。”
宋璲身上那种宠辱不惊、从容不迫的世家公子气质,很清淡却总能潜移默化的感染人。
跟着他临了两篇欧楷,朱桢果然感觉没那么浮躁了,字也像样了不少。
“孺子可教。”宋璲满意的点点头道:“往后殿下要坚持每日临帖,只有苦练不辍,才能不断进步。”
“怎么听先生这话,像是要告别呢?”朱桢奇怪问道:“本王这才刚回来,哪会那么快再走?”
“是下官快要走了。”宋璲一边给他润字,一边轻声细语道:“本来以为见不到殿下了,没想到还能再道个别,真是太好了。”
“先生要去哪?”朱桢有些紧张问道:“听着咋好像有危险呢?”
“殿下真是敏锐。”宋璲点点头,教他写下一个‘使’字道:“我也要去出使云南了。”
“吓,先生去那种地方干啥?”朱桢急忙道。
“因为几个月前,我的好友死在了那里。”宋璲轻叹一声道:“我要完成他未尽的事业。”
“等等,你去年好像说过这事儿,那位老先生前年就遇害了啊。”朱桢奇怪问道。
“前年那位老先生叫王祎,今年这位出使遇害的叫吴云,两人同样伟大。”宋璲道。
“啥,那梁王又杀了个天使?”朱桢吃惊道。
“是。”宋璲悲愤道:“前番华川先生出使招降遇害,皇上震怒,但朝廷还不具备出兵的条件,主要是云南山高林密,瘴气弥漫,历来征讨云南的军队半数都会死于瘴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朝廷还是希望兵不血刃,收复这西南一隅。”
“嗯。”朱桢点点头道:“想想就很头大。”
“今年,大将军俘虏了梁王派往漠北联络北元的使者铁知院,和他的随从二十余人。这些人被送到南京后,答应帮助大明劝降梁王。于是皇上又起了招降的念头,便委任湖广参政吴云为钦差,和他们一起回云南招降。
“踏入云南境内后,铁知院等人却反悔了,对吴兄说,‘我们出使不成,中途被捉,回去肯定要被处死的。’便逼迫吴兄胡服辫发,冒充北元使者,与他们一起蒙骗梁王。我吴兄堂堂天朝重臣,又代表天子,岂能为了活命而干这种卑劣之事?便坚决不从,结果被那铁知院杀害了。”
“这种事,先生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朱桢不解问道。
“因为梁王派人来告知了此事,并杀了那铁知院,以证明此事与他无关。”宋璲答道:
“所以朝廷要再派人去跟梁王谈。此外,不管成不成,都要收殓吴兄的遗骸,将他带回南京安葬。我与吴兄素来交好,带他回家,责无旁贷。”
“明白了。”朱桢点点头,肃容道:“但是先生,已经死了两位使者了……”
“那又如何?”宋璲傲然道:“我泱泱大明,不只武将勇于牺牲,文官也一样不怕死。”
说着他握着朱桢的手,写下‘成仁取义’四个字道:“若能与王、吴二位先烈并立,为师荣幸之至。”
顿一下,他又想好事儿道:“若能侥幸劝得梁王归顺,岂不快哉?”
“先生还真让人刮目相看。”朱桢一脸佩服道:“没想到你超勇的。”
“呵呵……”宋璲笑笑,刚要给他讲讲什么是‘读书人的风骨’,却听朱桢话锋一转道:
“不过估计先生要失望了。这两件事,都成不了。”
“什么成不了?”宋璲一愣。
“你既成不了先烈,也没法劝降梁王,怕是白跑一趟。”朱桢笑道。
“怎么讲?”
“再一再二不再三,那梁王比你还怕你有事儿,绝对会像保护熊猫一样保护你。”朱桢便分析道:“但是朝廷接二连三派使者劝降,梁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朝廷没做好武力收复云南的准备。
“看他之前的行事,实乃优柔寡断,苟且度日之主,既然朝廷短时间内不打云南,他自然短时间内,也不会投降了。当惯了云南王的人,不会轻易放下的,肯定多当一天是一天。”
“唉。”宋璲微笑道:“让殿下这一说,我都不想去了。另外,熊猫乃何物?是熊还是猫?”
“嗯,算是熊吧。”朱桢笑答道。他知道宋璲是说笑的。前头就是刀山火海,先生也不会退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