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心!”胡惟庸大声答道。
……
待胡惟庸退下后,朱元璋问太子道:“怎么样,你觉得胡惟庸说得都是真的吗?”
“应该不会有假,但却匪夷所思。”朱标皱眉道:“尤其是讲数一节。朝廷要额外摊牌,跟地方讲数还可以理解。难道收多少税,也可以讨价还价吗?”
“确实匪夷所思,但越是离奇的事情,就越有可能是真的。”朱元璋拿起‘孝顺’,一边在后背上上下下,一边缓缓道:
“咱想起一件事,今年在凤阳时,韩宜可也说过类似的话。”
然后皇帝回忆道:“他说,自己在临淮县一年,发现地方上有三本账。一本是用来应付朝廷的;一本是用来跟老百姓收税的;还有一本,是跟上峰对账的。”
“当时因为事情太多,咱没太在意他这番话。”朱元璋接着道:“但是后来越想越觉着,这里头有大问题。”
“嗯。”太子点点头,他也感觉出来了。
……
目前朝廷收税的依据,还是洪武三年编制的户帖。
但户帖是人口普查的产物,主要是登记的各户百姓人口丁数。上头虽然也记载了各户的田亩数,却是自行申报填写的……
可想而知,肯定家家户户都存在瞒报漏报的‘隐田’行为……这一点,皇子们在老家历练的时候,便已经调查清楚了。
用户帖作为朝廷收税的依据,肯定没法征收到足够的税赋。
所以各县都建有私账,就是县里自行统计的每户田亩数,好作为真正的收税的依据。
而私账与户帖上的田亩数差距,就是地方衙门以权谋私的空间了。
经过勾兑之后,百姓实际交税的记录,便是公账了。
当然,私账是不可能给朝廷看的。
甚至很多地方的私账,都不给知县看,而是牢牢掌握在胥吏手中。
知县顶多知道私账的存在,但几乎没法让胥吏交出来。
一个小小的胥吏,自然没法跟县太爷叫板。但一旦胥吏乡绅,地痞讼师等地方势力抱成团,就不是知县能抗衡的了。
一如朱元璋现在所面临的窘境。
所以有人说,知县就是土皇帝。因为当皇帝和当知县,其实大有相仿之处。
……
“当时咱以为,韩宜可说的三本账是户帖、私账和公账。但现在想来,应付朝廷的那本账,不是户帖。”朱元璋沉声道:
“因为户帖上的田亩数是固定的,朝廷有底档,何谈应付?”
“是,登记实际征税数额的公账,就应该是交给朝廷的那本。”太子也敏锐的察觉到问题所在。
“又何来应付朝廷的那一本?”
“没错。韩宜可的意思,这两本应该是一本,但现在却有两本。也就是说,实际征税的数额和解送朝廷的数额,是有出入的!所以才需要两本账册记录。”朱元璋气得直骂娘道:
“韩宜可这个谜语人真该死!”
“父皇,体谅下韩宜可吧。他已经把中都的天都捅破了,还敢再把天下的地方官都得罪了?”朱标替小韩说了句公道话。
“他能暗示到这种程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嗯。”朱元璋认同的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韩宜可的耿介忠诚,便接着道:
“如果韩宜可所言非虚,那么地方上要先讲数后解运,就好理解了。”
“是,因为征收的数额,应该是大于解运的数额。”太子点头道:“那么到底怎么分配,确实值得好好聊聊。”
“那是打着咱的旗号,跟咱的百姓征收的钱粮!”朱元璋火气上涌道:“他们也敢瓜分?”
“爹,这是按照你说的猜测而已。”太子哭笑不得道:“你咋这就生气了?”
“因为八九不离十。”朱元璋冷声道。
“还需要证据来证明。”太子冷静道:“但派出钦差到各省分头取证,兴师动众不说,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来。而且还可能打草惊蛇,让下面人毁灭证据。”
“没错,所以咱要反其道而行之。”朱元璋显然已经有了章程道:“咱要让他们来南京讲数,咱也好近距离学习一下,说不定还能抓住他们什么把柄呢。”
“是,在京城方便监控。”太子点点头道:“但胡惟庸不是说,各省都派人去凤阳讲数吗?”
“这有何难?咱让韩国公进京就是了。”朱元璋淡淡道。
“理由呢?”
朱老板狡黠一笑道:“燕王和徐达长女大婚,咱让他当主婚人,这很合理吧?”
“很合理。”太子心说,老四的婚礼真是背负了太多太多,不禁失笑道:“怪不得父皇要老四正月里大婚,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民间有‘正不娶、腊不订’的说法,意思是,正月不娶妻,腊月不订婚。
因为据说正月里结婚,太岁压头,不利儿孙……
虽然只要朱老板想,自有钦天监来挑选吉日吉时,冲掉不利因素。
但老四推迟到二月举行大婚不香吗?又何苦非得在正月犯疑忌呢?
现在他才知道原因。因为本朝夏税无过八月,秋粮无过明年二月!
就是说,最晚二月,所有秋粮就得入太仓完毕。
而讲数,肯定要在入库前,最晚正月就得完成。
父皇让老四正月里大婚,韩国公这位主婚人就得正月进京。各地官员只能正月进京找韩国公讲数,才能不耽误二月秋粮入太仓……
这么多地方官员同时进京讲数,又是仓促之间,确实容易抓住破绽。
第二三四章 开业大吉
腊月底,南京城的年味渐浓。
曲中倒变化不大,因为这里每天都在张灯结彩,欢宴达旦,每天都如过年一般。
一艘白篷船行驶在脂粉荡漾的秦淮河上,但见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耳边丝竹幽幽、挟弹吹箫,还有女子娇媚的调笑声,无不撩拨着公子骚客的心弦。
但白篷船上的几位殿下,却对船外的一切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听老六,时隔数月,接着讲那《赵敏传》……
……
为救情郎使出拼命三招之后,赵敏自然是吉人天相,活了下来。
然后便是男士最爱的‘四女同舟’剧情,果然把个老二乐得合不拢嘴:
“俺,俺才不选哩,俺让赵敏当正妃,让周芷若当侧妃,其余当庶妃。”
“笨蛋,周芷若那种女人,只适合玩玩儿。”经验丰富的老三道:“养在外室尚且会生事端,娶回来肯定家宅不宁。”
“放屁,周芷若哪里比不上赵敏?”老四自然要跟老三杠的。“俺偏要她当正妃!”
“就是比不上!”
“你们慢慢争,我先歇会儿……”朱桢整个无语,就没有这俩货不争的。
“你们闭嘴!都是俺的女人,你们争竞什么?”老二怒视着老三老四。“老六,继续讲,谁再插嘴咱揍他!”
老六这才又讲了一段‘孤岛惊变’。说一天赵敏忽然失踪,殷离被刺伤身死,其余三人中了十香软筋散,连倚天剑屠龙刀也丢了,老二和他黄毛干爹都认为是赵敏干的……
这段情节十分糟心,自然引发了哥哥们的大吐槽。
“老六,你段剧情有毒啊。”老三摇晃着手指道:“人家赵敏为了二哥连命都不要了,而且是三次。还贪图你两把破刀剑!”
“没错,倒像是周芷若把赵敏杀了,栽赃陷害?殷离因为知情被灭口?”老四已经猜到了后续情节,但也提出了疑问。
“不对啊,你这书名叫《赵敏传》,说明赵敏还活着。周芷若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还留活口干啥?”
“你前面不是说,十香软筋散只会让人手脚麻痹浑身酸软,并不会让人昏厥吗?那凶手到底是怎么让所有人都昏过去的呢?”老五也提出专业疑问。
“敏,敏敏那么善良,她,她绝对不是凶手。”二哥更坚决不相信是赵敏干的。“俺,可以为她担保。”
“编故事嘛,硬伤总是难免。连载嘛,难免考虑不周……”老六吃力的为老爷子的打起圆场。
可是哥哥们的疑问一个比一个刁钻,让他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幸好船靠码头,目的地到了,才把他给解救出来。
……
今天是金莲院开业大吉的日子,哥几个是来捧场的。
五菱少年从金莲院专用码头上了岸,便被眼前这座珠帘绣额、极尽华美的三层楼吸引住了。
只见酒楼每一层的顶部,都结扎出山形的花架,装点着各种花鸟样式的花灯。可以想象,夜里点起灯来,这里会是何等流光溢彩?
可惜老四五六天黑前就得回宫,是无缘得见那不夜天的灯影了。
金莲院阔气的门前,站着八个头戴绿色方顶样头巾,身穿藏青色松江棉道袍,脚下丝鞋净袜的迎宾伙计,各个眉清目秀,对人彬彬有礼。
“几位客官里面请。”伙计们一起行礼后,其中一个便引着哥儿几个往里走。
伙计自然是认识老三和老六的,虽然不清楚这两位的真实身份,但能从老板娘对他俩的态度中,大约猜出两人应该是幕后的东家。
不过老板娘已经提前嘱咐了,开业后这二位再来,就只当是贵宾接待,多余的一句不要说。
“哎呦,调教的不错哦。”看着伙计热情有度,不卑不亢的样子,老四小声赞道:“没想到老三你还挺适合干这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三白一眼老四,轻声解释道:“有教坊司专门调教的。”
但他不会告诉老四,自己已经根据老六的建议,向父皇请求接管教坊司了。
绝对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而是为了培养乐户做间谍!
进了酒楼,便是一个宽阔的挑空大堂,氍毹帘幕,锦绣重重,雕梁画栋,华美无比。
大堂的中央,设有一个铺着红毯的舞台。每层楼上的包厢都能看得清台上的演出。
虽然是白天,台上依然灯火通明。天花板上悬挂着串串七彩灯球,如珠如霞,连绵不断,令人如临仙境。
秋笛频吹,春莺乍啭间,有穿着很清凉的胡姬,在红毯上翩翩起舞。罗衫轻薄,雪白肌肤若隐若现,长腿赤足、鲜红豆蔻,说不尽的柔媚娇娆。
让几位没见过世面的殿下,全都呆立当场。
“世上还有这种歌舞表演?”老四震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