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香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一边又伺候他吃了碗水点心做宵夜。
小胖子这下感觉舒坦多了,虽说是饱暖思那啥……但他还是个孩子,没那方面的想法,反而想起了内安乐堂那些可怜的女人们。
“沐香,之前你说,进了内安乐堂就出不来,那为啥我娘身边那个,那个……”朱桢连说带比划道:“能出来呢?”
“殿下是说我们苗尚宫啊?她是自愿跟着娘娘进去的。娘娘出来,她自然也跟着回来了。”沐香一脸钦佩道:“苗姑姑看着凶巴巴的,可人是一顶一的好!”
“原来如此。”朱桢恍然,心说怪不得母妃能在冷宫里,过得那么舒坦。有这么个膀大腰圆的女保镖跟着,谁敢欺负她?
“那么其他人呢?就在里头一辈子不能出来了?”他问回正题道。
“这也没办法的,以往宫里闹过好几回瘟疫,几位娘娘,还有殿下九弟赵王,都是这么薨的。”沐香解释道:
“所以后来就有了规矩,太监病重就送往外安乐堂。女官和宫女病重,则送往内安乐堂。要是能撑过去,活下来,便发往宫外的浣衣局,反正不能再回来了。”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朱桢不解道:“难道生了病就送去安乐堂,那宫里还能剩几个人?”
“当然不是都送去,小病小灾能扛过去的,也就扛过去了。”沐香有些自伤的小声道:
“病得厉害的,才会被送去。”
“这不是扯淡吗?大部分病是不传染的。”朱桢愈发费解道:“难道御医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御医是给殿下和娘娘们看病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有那等福气?”沐香幽幽一叹道。
“御医不能给你们看病?”
“不能,这是规矩。因为宫禁森严,非有召见,任何人不得入内廷。只有给娘娘看病时,太医才能奉旨入宫。嫔妃之下的女官和宫人病了,是不准唤医入内的,只能‘说证取药。’”
“说症取药?”朱桢不明白了。
“就是由御药房的公公们,将病人症状转告太医院,然后御医开方子送入,御药房再照方抓药。”沐香解释道:
“这还是有面子的女官和大宫女才能享受到的待遇,等闲宫人若不使钱,谁给你忙活?”
“那御药房的太监会看病吗?”
“皇上不许宦官识字,他们说自己连医书都看不懂……”沐香幽幽道:
“殿下恁想,太医不望闻问切,能诊对病症吗?御药房的人也知道这点,所以三副药不见效,就把病人直接送去内安乐堂不管了……”
朱桢不禁咋舌道:“这都是什么破规矩?”
“殿下,可不敢乱说。这规矩是皇上定的。”沐香吓得小脸煞白。
“这样啊,睡了睡了。”朱桢果然就怂了。
……
第二天一早,哥哥们依然来叫朱桢上学,但不再进去万安宫里了。
因为娘娘回宫了,未经传召,哥哥们是不能擅入的。
充妃娘娘昨晚到下半夜才散席就寝,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呢……
好在有恪尽职守的沐香和汪公公,才没让哥哥们等多久。
上学路上,朱桢向大哥求证昨晚沐香说的话。
“不错,是有‘宫嫔以下遇有病,虽医者不得入宫中,以其证取药’的规定。”朱标点点头道:
“这是父皇鉴于元末之君,不能严宫闱之政,后妃宫人私通外臣……”其实元朝后宫玩得花着呢,但太子不能跟个孩子细说,便含糊道:
“结果礼法荡然,以至于亡。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父皇宫禁尤严。有时也难免矫枉过正……”
“矫枉过正……”朱棣低声重复一遍,微不可闻道:“不近人情。”
朱标却是听见了,却没有像一般的太子那样,呵斥四弟放肆,而是理解的拍了拍燕王的肩膀,叹口气道:
“父皇圣明无比,可国朝初定,这九州万方要他老人家操心的事情太多太多,难免会有不太如人意的地方。我们做儿臣的,抱怨完了,还得想办法帮父皇查漏补缺。”
“我知道,我就那么一说……”朱棣点点头,眉间阴郁消散。
他虽然处在叛逆期,但大哥依然能让他心平气和下来。
“大哥说帮父皇查漏补缺,我想起母妃昨天有个说法……”朱桢这才接着道:
“她说,自己在内安乐堂,看到很多宫人生了病得不到医治;还有很多宫人因为误诊,被送了进去,十分悲惨。”
“嗯,充妃娘娘有何高见?”太子点点头问道。
“她说,既然宫里从民间选拔女官负责后宫事务,为什么不能选一些女大夫,作为女医官入宫当差呢?”朱桢模仿着他娘的语气,好似鹦鹉学舌。
“呃……”太子眼前一亮,不由击节道:“这样好,既不用破坏规矩,又能给她们看病,这不就简简单单两难自解了吗?”
“老六,你母妃真厉害!”朱棣激动的搂住了朱桢。
“充妃娘娘有颗菩萨心肠,真把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啊!”一直很安静的五哥,也大赞一句。
‘阿嚏!’万安宫,东暖阁,充妃娘娘连打了几个喷嚏,又扯了扯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第二十三章 爸,我回来了!
日暮,武英殿。
召见完最后一位大臣,下午的工作结束,朱老板父子又照例拉起了家常。
“老六他娘回宫了?”朱元璋虎目微闭,享受着太子的挠痒。
“是,昨晚就回去了。”
“她……没事儿吧?”朱元璋迟疑一下问道。
“还好。”朱标轻声道。
“她……还生朕的气?”朱元璋问完就有些害臊,瞪一眼心爱的长子道:“这话不许瞎传!”
“遵旨。”朱标呵呵一笑道:“这种事,问儿子可问错了人。父皇干嘛不去问问本人?”
“唉,其实咱也知道,当时的处罚是重了点儿。”朱老板只要一想到充妃发飙的场面,就感觉浑身皮痒。“加点劲儿……就她那个脾气,见了面能有个好?还是过一阵子吧。”
他辩解似的道:“再说孙贵妃的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咱也没心情哄人。”
“贵妃娘娘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请医官全天值守了?”太子建议道。
“让男人留宿宫中,那不是胡闹吗?”朱元璋不悦道。
“儿臣说的是女大夫。”朱标忙解释道:“这还是充妃娘娘提出来的,她见到内安乐堂的宫人没法得到医治……”
便将朱桢的转述,转述给父皇,又补充道:“儿臣打听了一下,民间不乏精通医术的妇女,尤其是女病人的外科与妇科,基本上都是找女大夫看的。”
“朝廷可以选拔其中佼佼者,愿意入宫为女官的自然再好不管,就是那些不愿意入宫的,也可以记入官册,以备召用嘛。”
“唔,不错,是个好主意。”朱元璋寻思片刻,马上提笔写下上谕,搁笔后深感欣慰道:“老大你真长大了,虑事周全呀。”
说着他拍了拍儿子的手道:“以后就要这样,你爹想不周全的地方,你就尽管提醒,不必忌讳。”
“是充妃娘娘提的。”朱标苦笑道:“儿子只是转达。”
“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还不知道她?舞刀弄枪喝大酒在行,正事儿上哪有这么靠谱?”朱元璋摇头不信。
“这话是她亲口说的?”
“是老六转述的。”朱标若有所思道。
“那傻小子,更不可能了。”朱元璋习惯性的摇头,顿一下,却又回头看着朱标道:“你最近好像夸了老六好几回,莫非那小子真开窍了?”
“那可不。”朱标笑道:“不信父皇就亲自考校考校嘛。”
“嗯,回头去大本堂,顺便瞧瞧他。”朱元璋道。
“还是单独去万安宫好一些吧。”太子劝道:“老六醒过来之后,爹你还没去看过他呢。”
“你管老子闲事儿?”朱元璋瞥他一眼。
“爹,恁刚说不必忌讳的。”朱标苦笑道:“这翻脸咋比翻书还快?”
“唉,咱不是对不住那娘俩,没脸去吗?”朱元璋讪讪道。
朱标便眼皮上拉、嘴角下弯,摆出个欠揍的表情,让父皇自行体会。
看一眼大儿稍欠尊敬的样子,朱元璋举手投降道:“好好好,去去去。”
朱标便吩咐太监一声道:“传谕,今晚父皇去万安宫用膳。”
“毬,咱说要去吃饭了么?”朱元璋彻底无语。
……
“什么,父皇要去万安宫?”
放学时,听了大哥带来的喜讯,楚王殿下差点惊喜的尿了裤子。
“哈哈,这还有假?”朱标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别害怕,父皇不考校你功课。”
“那还好……”朱桢稍松了口气,目前在学习上,他还处在‘河里摸不到鱼——抓瞎’阶段。
“也不会训你的,放心回去吧。”朱标仔细的给他整理好襟领,又把他散出的一缕头发重新束好,再上下端详一番,没毛病了才放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朱桢故意绕了个远路,先把两个哥哥送回了东五所,再穿过御花园回去西六宫。
无非就是为了有多点时间,好想清楚,该怎么面对老朱?
他记得有人说过,人生所有的问题,都是关系的问题。想要活得好,就要处理好各种人际关系。
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哪一头处理不好,都会出问题。所以人才会活得累,心累。
但生而为亲王,这些基本上都是别人的问题,需要他在意的人际关系就少多了。
仅是几个自家人而已。
这其中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与朱老板的关系。
父皇父皇,非但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皇帝。他的命运主宰者,庇佑他的保护神!
那么应该如何处理与朱老板的关系呢?
跪下一通舔?反正舔自己老子不丢人。
但那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一来,舔朱老板的人太多了,都舔等于都没舔,事倍功半。
二来,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自己原本很是痴憨,还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转弯太急的话,非但会闪到自己的腰,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