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下官不太清楚,只知道黄内侍是去年秋里突然自缢的,后来听说他死前就胡言乱语,哭笑无常,恐系得了脑疾,疯癫所致。”金涛字斟句酌的答道。
“传仵作看过了吗?”朱棣沉声问道。
“天朝上差在鄙国吊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叫仵作验尸呢。”金涛道:“是验尸没发现有人加害的痕迹,我朝才下葬的。”
“既然已经派人报丧,为什么不把他的灵柩一并送回?”老三盯着金涛的眼睛问道。
“哦,这好像是遵从黄内侍自己的遗愿。”金涛咽口唾沫道:“听说他几次向李院君表达过,想死后葬在本国,不回大明了。我们自然要尊重他的意愿了。”
“这样啊。”老三点点头,跟老六交换个眼神。
这厮显然在胡扯,因为事实恰恰相反。太子告诉过老六,黄公公每次上奏,都会说自己年迈体衰,思念故土,乞求恩准归国。
怎么到了这金涛口中,却成了黄内侍不愿回国了呢?
到底该信谁?哥几个自然是信大哥了……
……
高丽不光饭菜量少,建筑也矮矮的,城池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
至于耽罗那种高大的衙门,比高丽王宫都气派,那是因为建造它们的是元朝派去的工匠。
开京城是高丽人自己建造的,自然处处透着小家子气。
盏茶功夫,一行人便抵达了开京城北部梨井里的兴国寺。
高丽人笃信佛教,不过兴国寺是王家寺院,老百姓无法拜祭,所以还算清净。
金涛向主持道明来意,兴国寺的主持便亲自带天朝使者来到后院的碑林中。
松柏掩映之下,一座偌大的坟茔静静立在那里的,坟前竖着一块墓碑,上书‘大明使者黄内侍之墓’。
蔡斌和林密亲手摆好祭品,点上香烛,一丝不苟的拜祭了这位素未谋面的黄公公。
朱桢哥几个肃立在两位使者身后,也向黄太监致以哀悼。此刻哥几个才真切体会到,使者与国家之间的紧密联系。
生死荣辱,事关国体。
吊唁完毕后,蔡斌和林密缓缓起身。
金涛刚想说,咱们回去吧?天快黑了。
却听前者说出一句,让他心惊肉跳的话来。
“黄公公,我们带你回家。”
“什么?”金涛愣在那里。
“本官说,我们要带黄公公回家。”蔡斌重复一遍,说着一挥手。
老二便领着几个羽林卫,亮出从迎宾馆带来的钅矍头,围上了长满枯草的坟茔。
显然是有备而来。
金涛忙张臂拦住道:“上使,这是干什么?人已经入土为安,怎么能杂挖坟,惊扰逝者呢?”
“太子殿下的旨意,是带黄公公回国。我们自然要把他的棺椁带回迎宾馆,等返程时接回国内安葬了。”林密沉声道:“金舍人,太子殿下的旨意,同样不可以违抗的。”
“是是,我知道。”金涛是去过大明的,自然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古往今来最有权力的太子。可那也不能让他们把坟挖开啊。
“至少等一等,等下官请示了都堂再说吧?!”
“请示个屁!”蔡千户随手把他一扒拉,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道:“黄公公生是我天朝的人,死是我天朝的鬼,自然有我大明来管。凭什么要向你们的朝廷请示?挖!”
金涛手无缚鸡之力,被赳赳武夫一扒拉,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帮天朝的高大士兵三下五除二将坟头刨开,又往下挖了一段,终于露出一具上好的红木棺材来。
“起棺时当心点。”蔡斌叮嘱手下官兵道:“动作要稳要轻,不可再让黄公公受到伤害了。”
“是。”士兵们应一声,一点点去掉棺材上的浮土,然后下去绳索,喊着号子,将那沉重的棺材缓缓抬了上来……
……
高丽王宫寿昌宫西侧,有一座还算气派的衙门。
门前大坪一里见方,大坪上立着高高的旗杆,上悬一面蓝色大旗,旗上一行金字分外醒目——‘都评议使司’!
都评议使司就是都堂,总揽高丽一切文武政务的权力中枢。
气派的都堂议事厅内,摆着一张长长的长条桌。
长条桌左右,各摆着一排交椅。起先,只有高丽门下省、中枢院、三司的长官,有资格坐在这里。
后来随着都堂权力不断膨胀,参与合坐的人员也不断扩充,但依然不过二十把交椅。依然只有高丽最顶层的文武重臣,才有资格占据这里的一把交椅。
长桌左右,最头上的两把椅子,就是门下左右侍中的位置。
至于主位上的那把交椅,则是为王上偶尔驾临时准备的。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都堂中烛光摇曳,只有李仁任和崔莹两人在。
两人从迎宾馆回来后,就一直在都堂中商量,该如何应付这帮臭脾气的明朝使节。
最后说到了黄内侍之死上……
“唉,你就不会说他的棺材也被带上船了?”崔莹埋怨李仁任道。
他比李仁任资历老,功劳大,所以李仁任也发作不得,只能闷声道:
“我当时考虑的是,他们肯定要见那陈理和明升,要是我撒谎的话,一问不就露馅了?那样麻烦就大了。”
“可你这样说,万一他们要开棺验尸怎么办?”崔莹沉声问道。
“应该不至于这么冒失吧?”李仁任不太相信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崔莹闷声道:“老夫今晚就派人把那坟给刨了,棺材里的死人换了,以绝后患!”
“唉,好吧……”李仁任寻思一下,这样确实最保险。
两人刚商量完,准备分头行动时,金涛派人匆匆来禀报,天朝使者挖开了黄内侍的坟,要把棺材带回迎宾馆去……
“哎西?金舍人是干什么吃的?!”崔莹登时暴跳如雷道:“不行,必须拦住他们!”
第二八一章 验尸
“崔院君止步。”李仁任却拦住崔莹道:“人家挖的是自己人的坟,你凭什么拦他们。不正说明心里有鬼啦?”
“如果让他们发现,黄内侍之死的秘密,我们怎么解释?”崔莹气得浓密的黑胡子直翘道:
“你还嫌现在麻烦不够多吗?到时候再引来天朝的雷霆之怒,咱们高丽可就真离亡国不远了!”
“人都死了大半年了,他们还能查出什么来?”李仁任依然保持镇定,语气森然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查出来又怎样?这里是高丽,不是大明!”
“……”崔莹闻言,定定看了李仁任半晌,方失笑道:“原来李院君早就下定决心,破釜沉舟了。可笑老夫还在这里瞎着急。”
“唉,崔院君,话不能这么讲。风雨飘摇之际,我高丽能否存续,全赖都堂诸公,尤其是你我精诚团结,群策群力啊。”李仁任摇头叹气道:“怎么能说是瞎着急呢?”
“嗯。”崔莹点点头,表示同意。
……
那厢间,使团一行将棺材拉回了迎宾馆后院。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羽林卫准备将黄公公的灵柩搬进空着的库房去。
朱桢却让他们直接把棺材摆在天井里。
然后哥几个和蔡斌林密一起,给黄公公守了一夜的灵……
翌日天光大亮时,朱桢起身给黄公公上了一炷香。
“黄公公,你我虽未谋面,但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死的不明不白。”老六捻着香,沉声道:“昨晚,我兄弟五人给你守了一夜的灵,这造化可不浅啊,天下谁能享受这待遇?所以今天我们要冒犯一下恁的遗体,恁应该没意见吧?”
“恁要是有意见的话,就踢三下棺材板。”朱桢又道。
哥几个闻言毛骨悚然,这要不是天亮了,能给老五直接吓尿。
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棺材半晌。
“老,老六,一直没动啊?”二哥瓮声瓮气道。
“这不废话么,人都死半年多了,能动就怪了。”老四无语道。
“应该说,能动就好了。”老三抬杠道:“省得咱们动手了。”
“唉,可惜,开棺吧。”老六叹口气,也不知是可惜黄公公的死,还是可惜黄公公不能开口说话。
几个羽林卫士兵,便用钅矍头,将棺材板上的大铁钉,一个个全都撬掉。
待最后一根铁钉离开棺材板,老六默默戴上了连夜做的棉口罩。
老三老四老五也戴上口罩,老二却不肯戴,觉得这有损自己男子汉气概。
老四挥了挥手,士兵们便将棺材板小心的移开。
一股比臭鱼烂虾味还臭十分的臭味登时扑面而来,就算带了自制的口罩,哥几个依然被熏得险些作呕。
至于坚持不带口罩的老二,呕得一声,便跑到一旁大吐特吐去了。
说起来,他也是杀过人的主了……
看来气味确实比画面更让人受不了。
……
三四五六围到了棺材旁。
老五本就是医痴,加之老六有意引导,所以他对人体十分感兴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观摩的机会……
四人壮着胆子凑上去一看,只见,我艹……
黄公公已经变成一具干尸,眼球消失不见,只剩两个黢黑的大眼窝子,嘴唇也干瘪下去,露出牙齿的形状,真尼玛恐怖啊。
朱桢却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他真怕黄公公的尸首,已经高度腐烂,那才真尼玛恶心呢。而且只剩下骨头的话,还能看出个屁来?
自己只是各种法医剧爱好者,又不是专业的法医。
幸好,东北这旮旯冬天来的早,黄公公去世时气温就已经很低了。所以没来得及腐烂,就冻成了一具干尸……
“开始吧。”哥几个便按照老六的吩咐,开始仔细检查黄公公身上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