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父皇多虑了吧,谁敢对大明的亲王动手?”朱棣一边满不在乎的说着,一边故技重施,又摘下了三枚柿子,分给两个弟弟。
“咬破点边儿,吸着喝汤。”他还怕朱桢不会吃,贴心的进行指导。
“并非多虑。天下初定,这宫里头跟外头一样鱼龙混杂,虽然筛过几遍,但保不齐还有北元奸细,或者张士诚陈友谅的余党潜伏。”太子说着吸一口柿子,大赞道:
“不错,溏心的。”
“嘿嘿,我早就盯上这棵柿子树了。”朱棣得意极了。
朱桢吸着甘甜冰凉的柿子,却压不住的口干舌燥。心说卧槽,宫斗剧没骗人啊。这宫里头果然很凶险。没心没肺混吃等死的想法要不得啊。
看到老六小脸发白,太子安慰他道:“你放心,就算真有凶手,多半也不是冲你来的。你很可能只是恰逢其会。”
“就是说你倒霉碰上了。”朱棣翻译道。
“对,现在你反而是最安全的。”太子笑道:“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就不可能是了。你要是再出事,绝对会引来父皇雷霆之怒的。”
“父皇……”朱桢心里一紧,那是可怕的朱元璋啊。
他记得落水后,父皇来看过自己一次。但当时整个人昏昏沉沉,又怕露馅,索性一直装作没醒。都不敢睁眼瞧瞧,朱老板那张脸到底是圆的还是扁的。
“充妃娘娘的事,也不能全怪父皇。”太子却以为他是对父皇有意见,掏出帕子给他擦擦嘴角的汁水,温声安慰道:“而且父皇对你的关爱,也会一如往昔的。”
朱桢忍不住暗暗吐槽,好像往昔的关爱也不咋滴……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兄弟姊妹多了都这样。有父爱,但是不多。
还是先保住母爱吧。
“我母妃,到底干了啥事儿?”他看看朱标,又看看朱棣,觉得还是问后者的好。“四哥,你就告诉告诉我吧,我都快憋死了。”
“这有啥不能说的。”这下果然问对人了,便见朱棣眉飞色舞道:“不就是中秋宴会上,你娘赏了定妃娘娘两个大嘴巴嘛!”
“你想想,吃个大嘴巴得有多丢人,而且还是俩?”朱棣边说边比划,钦佩无比道:“正手反手,一气呵成!充妃娘娘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别瞎掰了。”朱标瞪一眼猴里猴气的老四,叹口气对朱桢道:“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个中因由、具体经过,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无从而知,也不该打听的。”
“……”朱桢脑瓜子嗡嗡的,倘若如此,老娘还真不冤。
“唉,要是母后在就好了。”这时,一旁的吴王朱橚幽幽一叹。
“我去,老五,你什么时候来的?”朱棣闻声吓一跳,险些把吃剩的柿子,丢到胞弟脸上。
“我跟你俩一起来的……”朱橚幽怨的举起手中的柿子。“这还是你给我的。”
“哦,是吗?没注意到。哈哈哈,谁让你总是不声不响的……”朱棣不好意思的打个哈哈,忙岔开话题道:“你说的不错,要是母后在宫里,就不会出这么多幺蛾子了。”
两人口中的母后,就是大名鼎鼎的马皇后。这位大明老板娘和朱老板的爱情故事,自然不必赘述。
朱元璋得了江山之后,想要给马皇后的族人封爵,却被马皇后以‘爵禄私外家,非法’,给力辞了。
但言及父母早逝,马皇后仍悲哀流涕。于是朱元璋追封皇后先考马公为徐王,先妣郑媪为王夫人,并在其故乡修墓置庙,永世祭奠。
今年,马皇后父母的墓庙建成。她便在老二、老三俩儿子的陪同下,回宿州举行迁坟立庙的仪式了。
是以这几个月一直不在宫里。
……
“母后什么时候能回来?”朱桢期冀问道,他觉得那位嫡母是值得期待的。
“前日老三来信说,差不多能赶着回来过年吧。”朱标答道。
“那么晚……”朱桢眼圈红红道:“也不知母妃能不能熬到那时候。”
“放心,我已经吩咐过内安乐堂的管事牌子,务必要善待充妃娘娘了。”朱标柔声安慰朱桢道:
“另外,趁着你落水的遭际,我又劝过父皇了。这回他明显消了气,语气也松动了不少……只是,还得定妃娘娘那边松口,才能赦免充妃娘娘。”
“那怎么可能。那女人得理不饶人,何况还吃了俩大嘴巴!”朱棣泄气道。
“唉,确实不容易。”朱标认同的点点头,那定妃娘娘也是一朵奇葩。他摸了摸六弟肉嘟嘟的腮帮子道:“别担心,大哥会再想办法的。”
“多谢大哥。”朱桢诚心诚意谢一声。谁是真心在对自己,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
兄弟伙儿说完了话,太子三人便要回去了。
朱桢将他们送到万安门口,一直很安静的五哥忽然站住了。
待两个哥哥走出一段距离,五哥才神秘兮兮的掏出张纸给他道:
“这是我翻遍医书找到的古方,专治受寒惊吓,我还改进了一下。你吃吃看,效果怎么样?”
“呃,谢谢五哥。”朱桢嘴角一抽,好家伙,这还有个自学成才的大夫,我的兄弟真个个都是人才。
话不可以乱说,药更不能乱吃啊,五哥!
……
一直到天黑,朱桢都在消化从哥哥那里听来的消息。
不知不觉,就寝时间到了。
他顶小的时候,自然是跟母妃一起睡在东稍间的暖阁内。八岁以后,便移到了西稍间的暖阁。
睡前的洗漱更衣全不必动手,自有宫女代劳。人总是由俭入奢易,所以他很快就习惯了。
唯一还不太习惯的,就是他的卧床边上二尺远近,一直会守着个宫女。
一想到自己睡觉时,还有人在边上看着,他就感觉很不自在,便让宫女出去。
那个叫沐香的宫女却跪地哭求,说这是宫规,自己得时刻守在边上,看他睡觉安不安稳,伺候他起夜喝水。若是擅离职守,是要被送去治罪的。
朱桢眼下也就是装腔作势,不可能真漠视别人的死活。
加上沐香比较大,做事老练稳当,精明仔细,很难不让人喜欢,朱桢也就随她了。
夜长日久,两人慢慢熟悉了,也会说一些悄悄话。
“沐香,那内安乐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朱桢躺在床上,看着描金绣凤的帐顶问道。
“汪总管不许乱说的。”跪坐在床边的沐香摇摇头,小声道。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朱桢这会儿又硬气起来了。
“当然是听殿下的。”沐香迟疑一下,还是顺从道:“听说,那地方在羊房夹道。凡嫔妃宫女病老或有罪,就先发此处,待年久再发浣衣局。至于里头什么情形,婢子就真不知道了。”
“因为那地方谁也不准进去,婢子也没见过从里头出来的人。”唯恐小殿下不信,她还解释了一句。
不解释不要紧,这一解释,让朱桢不由自主眼泪哗哗直流。
沐香赶紧给他擦泪,轻轻拍着他的背,说着安慰的话。
朱桢也有些无奈的,对自己心中的小男孩道,放心,我会出手的。
确实得不等不靠,自己想办法救人了。
不然眼看要天寒地冻了,那冷宫里又全是老病之人。等皇后年底回来,说不定母妃都凉透了……
第三章 魏武遗风
寝室内安静了半晌。
沐香以为他睡着了,刚要悄悄活动下酸胀的腰肢,却忽听殿下问道:
“那个定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沐香僵住好一会儿,方小声道:“奴婢不能议论娘娘们。”
“少来。”朱桢哂笑一声道:“你们私底下不嚼舌根,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这……”沐香不由抬头,愕然望着朱桢。怎么这么老练?哪像是原先那个憨憨的小殿下啊。
“看我干吗?”朱桢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灿若晨星,哪有半分睡意?
只是配上那两截粗眉,还有双颊的婴儿肥,让他看上去就很滑稽。
“婢子不敢,婢子失礼了。”沐香赶紧俯首谢罪,小声道:“只是觉得打落水之后,殿下就大变样了。”
“你才大变样呢。”朱桢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道:“我只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而已。”
“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啊。”沐香喜极而泣道:“娘娘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朱桢却不说话了,撅着小屁股埋首枕间,做抽泣状。
“殿下是想娘娘了吗?”沐香赶忙上前,轻抚其背。
“嗯。”朱桢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道:“我想我娘了。”
“都是婢子的错,婢子失言了。”沐香忙谢罪不已,掏出香喷喷的帕子给他擦泪。
“她要是能回来,才真叫人高兴哩。”朱桢循循善诱道。
“婢子也想娘娘回来,宫里谁不想她回来呢?”沐香便也陪着哭起来。
“这阵子,咱们可让长阳宫的人欺了。月例不给,伙食克扣。别的宫里人早就换上纻丝了,我们却还穿着夏天的罗裙呢。”
“长阳宫就是定妃住的地儿吧?”朱桢不太确定问道。
“是呀。”
“怎么轮到她话事了?”朱桢好奇问道。
“皇后娘娘省亲之后,本由贵妃娘娘代掌六宫。可是皇后前脚刚走,后脚孙贵妃就病倒了。”沐香愤愤道:
“皇上原意是让咱们娘娘接管,结果出了那档子事儿,就让定妃捡了便宜……”
“因为这个?”朱桢虚空扇俩大比兜。
“原来殿下都知道了。”沐香惊讶的捂住嘴。然后也就不顾忌了。愤愤道:“娘娘就是着了那姓达的贼婆的道!”
“定妃姓达?大腚妃?”朱桢奇道:“还有这个姓?”
“她是色目人。”沐香轻蔑答道。明朝对蒙人和色目人都以‘胡虏’蔑称,但朱桢的母妃姓胡,宫里人自然要避讳。
“她们这些鞑子就是野心勃勃,虽不敢跟皇后争,可一直对贵妃的位子虎视眈眈。现在孙贵妃眼看不行了,她就故意激怒娘娘,当着皇上的面演了一出苦肉计,好干掉娘娘这个对手!”
“你果然知道好多啊。”朱桢呵呵一笑。
沐香心头一紧,忙柔顺垂首,弱弱道:“只是不敢隐瞒殿下。”
“那还不快把知道的都说来!”朱桢坐起来,追问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