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上谕说是关三人禁闭,但侍卫亲军大都是勋贵子弟,从小跟太子、燕王光屁股长大,哪儿会为难三位殿下?
当值的百户李景隆很快端进来暖炉、热汤、点心。见他们穿的单薄,另一个百户徐辉祖,又给他们拿来了披风,把三位殿下伺候的暖暖和和。
“俺俩就在外头站岗,还需要什么?太子爷、两位殿下只管说。”两位小公爷在三位殿下面前,丝毫没有骄矜之气。
“有劳两位了,这就很好了。”太子微笑摇摇头。
“那我们先出去了。”李景隆和徐辉祖装模作样唱了个喏,便告退了。
待屋里没了旁人,朱棣一把搂住朱桢,使劲揉着他的脑袋,大赞道:
“行啊,老六,有事儿你还真上!”
“以后绝对不许干这种傻事了。”朱标阻止了老四对朱桢的蹂躏,把他拉到跟前,一边仔细给他整理皱巴巴的皮弁服,一边心疼道:
“你四哥皮糙肉厚也就罢了,你小小的孩儿,万一有个闪失,我和父皇不得内疚一辈子?”
“嘿嘿,俺也不知道咋就冲出去了。”朱桢一脸纯真的憨笑。
“俺咋觉着你挺清醒呢?”朱棣笑呵呵的打量着朱桢,模仿他的语气道:“一剑下去,可没处买后悔药去!”
“老汪用这话劝过我母妃……”朱桢眼都不眨道。
“这样啊。”朱棣了解的点点头,这很符合充妃娘娘的人设嘛。便笑着点个赞道:“能活学活用也很了不起。”
“真的吗?”朱桢十分高兴,仿佛把四哥的称赞看的很重。
“那当然,你四哥说的还有错?”朱棣一扬下巴。
“嗯嗯!”朱桢使劲点头,活脱脱一个燕王的小迷弟。
“对了,老六,要是把大哥换成我,你还会出手吗?”燕王又笑问道。
“那当然了。”朱桢一脸理所当然道:“四哥也是我哥嘛。”
“那二哥,三哥呢?”朱棣追问道。
“二哥,三哥……”朱桢挠挠头,一脸不熟。
“行了,别逗老六玩儿了。”还是大哥给他解了围。
“老六,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事儿,心里对父皇有疙瘩。他老人家就是这种爆仗脾气,一点就着,上了头不管不顾。”
朱标摘下朱桢的皮弁冠,一边重新给他梳头,一边语重心长的教育六弟道:
“但也不是真不管不顾,父皇心里还是清明的,不会真失去理智……比方这次,父皇可是马上皇帝,以他的功夫,真要是想砍我,是你个小孩子能拉得住的吗?”
“所以父皇并不是真想砍大哥,只是吓唬吓唬你?”朱桢一脸惊讶。
其实他是知道的。大哥可是号称史上最稳太子,父皇的心尖尖啊。怎么可能说砍就砍了呢。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转念才反应过来的。”朱标笑笑道:“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躲着就好,什么事等他冷静下来再说。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朱桢乖乖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道:“大哥,你真不容易,一边护着弟弟,一边还得替父皇说话。”
“哈哈哈,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嘛。”朱标十分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潇洒的一拢袖子,端起茶盏抿一口,享受的双目微眯。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孩子的一句话,足矣。
朱棣也大吃大喝起来,因为要赶早朝,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他早就饥肠辘辘了。
向来胃口很好的朱桢,却吃不下去。
“吃啊你,”朱棣将个肉饼塞到他手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吃饱了,才能扛得住打。”
“真要挨打啊?鞭子还是棍子?”朱桢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下更吃不下去了。
“那种带刺的荆条。”朱棣一开口就是多年的老用户了。“父皇说荆条能去风,用来鞭笞虽痛却不伤人,所以是仁慈的刑具。”
“荆条真不伤人?”朱桢难以置信。
“皮开肉绽,不伤筋骨。”朱棣淡淡道:“在父皇看来,还不叫仁慈吗?”
朱桢嘴角一抽,显然吓倒了。
“放心吧,老六。”朱标安慰他道:“此事因大哥而起,你是无辜的,不管多少鞭子,大哥都替你受着。”
“大哥,你是一国之本,怎么能受刑呢?打得你的屁股,丢的可是咱们皇家的脸。”朱棣一拍胸脯道:“我皮糙肉厚,你俩那份都归我了!”
朱桢都听傻了,没想到挨揍都可以互相顶替。
“那等我长大了再替四哥。”憋了半天,他才说出一句。
“哈哈好。”朱棣放声大笑。“就这么说定了。”
“他长大了,你都当爹了。”朱标却一脸无语道:“那时候还要挨揍吗?是不是太可怜了?”
“大哥不是下个月就当爹了吗?”朱棣却反问道:“不一样要挨揍吗?”
“哦,还真是……”朱标一时语塞。
……
结果兄弟几个白担心了一场,他们到最后也没吃上那顿鞭子。只是被关了三天禁闭就放出来了……
一是父皇不忍心打太子,自然更没法打另外两个从犯了。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马皇后提前回京了。
朱元璋把太子从乾清门叫进乾清宫,命他率领弟弟妹妹,陪同诸位娘娘出城迎接皇后凤驾。
“儿臣戴罪之身,怕是不合适吧。”朱标客客气气。
“好了好了,别跟这儿拿乔了。”朱元璋无奈的站起来,走到他跟前道:“亲爷们还有隔夜仇啊?”
“儿臣不敢。”朱标毕恭毕敬。
“哎呀,老大,就当可怜可怜老父亲,别生气了,行吧?”朱元璋低声下气道。
“爹……”朱标这才委屈的喊了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咱错了,咱错了。”朱元璋也知道自己太过火了,对太子的伤害太大了。便揽着儿子的肩道:“保证下不为例,再有一回,这皇帝你当,咱去当太上皇去,行了呗?”
“父皇,慎言。”朱标无奈苦笑。这爹也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哈哈,终于笑了。”朱元璋高兴的晃了晃儿子的脖颈,头挨头说出自己的真正目地道:
“你娘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告状啊。”
第二十九章 接驾
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朱元璋是怕老婆的。准确的说,他对马皇后是又爱又敬又怕,当了皇帝也没有一丝丝改变。
“儿子当然不会乱嚼舌根。”朱标爱莫能助的看着朱元璋道:“可是父皇,宫里的事情能瞒得过母后?”
“唉,咱也知道瞒不过。”朱元璋讪讪的笑道:“但你别告状,事儿就不大。要是能替爹说几句好话,那事儿就更小了。”
“看吧。”朱标撇撇嘴,敷衍道。
美得你!
……
十月初五天还漆黑,紫禁城上下便忙活起来。
小火者们在大太监的指挥下,用长钩将一盏盏白纱灯笼挑下,换成了平日的红纱灯笼。
又将自午门通往坤宁宫的必经之路上,那些素缟黑纱、纸马挽幛统统撤走。
就连他们自己身上,也脱下了孝服,换上了平日穿的青贴里或红贴里。
为了迎接皇后返京,六宫娘娘们也除下素裙,换回了宫装,重新涂脂抹粉,穿金戴银。
殿下们同样穿回了衮龙袍。
总之,上上下下瞬间从贵妃薨逝的‘悲伤’状态走出来,转入到皇后回宫的‘喜悦’状态。
这回,朱元璋一点意见都没有,完全不见了之前谁不戴孝,就喊打喊杀的嚣张。
卯时,长长的仪仗护卫队伍,簇拥着大明朝的千岁们出了紫禁城,浩浩荡荡朝着水西门行去。
看热闹的百姓蜂拥而至,把长街两侧挤得没处插脚。应天府和亲军都尉府的官差严阵以待,排成两行人墙,将长长的皇家队伍与百姓分隔开来,以免有人趁机捣乱。
“会有人捣乱吗?会吗?”
充妃娘娘凤舆上,胡充妃跪坐在内侧长凳上,手扒着着窗框,目光透过窗缝,贪婪的看着车窗外活生生的南都繁会图。
“娘,恁能想点好吗?”朱桢和她腚对着腚,保持同样的姿势,也在目不转睛看着窗外。
这还是他头一回出宫看外头呢。
“娘这一身功夫,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胡充妃理所当然道。
“那也轮不到你个千岁娘娘出手。”朱桢毫不留情打破了胡充妃的幻想。
“呃,也是……”胡充妃登时泄了气。“以你父皇的脾气,肯定明里暗里,不知在这南京城中,安排了多少人手。”
“知道就好。”朱桢点点头,也收回了目光。
说来真有些羞耻,原先他还不知道,这会儿南京就叫南京了呢。他还以为得等到四哥迁都之后呢……
当然,这会儿他已经知道了。现在大明朝有三个都城,南京北京和中都。
南京就是南京,但北京却不是北京,而是开封。后世的北京现在叫北平。
至于中都,则是他们老朱家的老家凤阳。
以他浅薄的历史知识。好吧,主要还是看电视剧里说,好像朱老板虽然在南京龙兴,但对这里一直不满意,认为在这里建都偏安一隅,难以统治天下万方。
而且他这种白手起家的大老板,素来都很迷信,对之前南京六朝‘国祚不永’也颇为忌讳。
所以他想在效仿历代,在中原建都,然而元末战乱以来,中原满目疮痍、民生凋敝,已是贫弱之际,难以供养一座百万人口的都城。
于是便有了折中之选——在江淮建都凤阳。
他问过大哥,目前三个建都方案都有拥趸,三方争得很厉害。朱标告诉他,这也不是父皇能一个人决定的事,最后到底哪里成为京师,目前尚未可知。
朱桢能看出大哥为此很苦恼,也没法告诉他结果是南京赢了。但南京也没笑到最后,最后让个不相干的地儿捡了便宜。
这也让他很苦恼,因为他更没法告诉大哥,最后迁都的不是你,也不是你儿,而是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