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完这场刺激的大戏,大户们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一落千丈。
不只是因为他们干的那些恶事儿,还因为他们在屠刀下卑躬屈膝,乞求活命的怯懦表现。
毕竟你很难在目睹一个人被吓得屎尿横流之后,还会对他保持敬意。自然也就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儿,更不会再跟着闹事儿了。
尤其在扫黑除恶之后,苏州城基本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所以哥俩没有再回军营,而是搬进了苏州府为他们准备的沧浪亭。
这座苏州城最古老的园林,始建于北宋庆历年间,南宋时还是韩世忠的住宅。不过元朝时成了南禅寺的别院,李亨一声招呼,和尚们便乖乖打扫出来,供两位殿下驻跸。
哥俩便在这沧浪亭的明道堂内,提审了那清醒过来的谢蕴章。
因为他在刑场上大小便失禁,为免熏到二位殿下,李亨让人给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
而且他也没挨过一鞭子,所以看上去完好无损。但仔细一瞧,往日里,立亭公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只剩一个卑微怯懦的小老头了。
一进去正厅,他便赶紧跪地叩谢殿下不杀之恩。
“你别早谢,”晋王摆下手道:“只是暂时留你性命,还要看你表现如何。”
“是是,小人一定好好表现。”立亭公一副被专政铁拳修理服帖的小模样。
“你在法场上说,那陆仲和不是自杀的?”晋王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一边听着水榭中的琴声,一边神态慵懒的问道:“昨天为什么不说呢?”
“昨天,昨天……”谢蕴章结结巴巴道:“小人不敢。”
“你怕什么?”
“小人怕话传到京里大人物耳中,会落个跟平江公一样的下场。”谢蕴章苦着脸道。
“怎么?”老三缓缓坐直身子,问道:“陆仲和的死,跟朝中大臣有关系?”
“是。”谢蕴章点点头,老实交代了陆仲和在腊八宴上受辱后的,打算假自杀来制造舆论,朝野配合着逼楚王放弃市舶司的种种。
一旁老六听得直翻白眼,这帮家伙,还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知道那位‘京里大人物’是谁吗?”老三沉声问道。
“不知道,陆仲和对此守口如瓶,就连他大儿子和三弟都不知道。恐怕只有他派驻南京的四弟季和才知道。”谢蕴章说完,唯恐晋王不满,赶紧主动招供道:
“但小人知道,那位大人物地位极高,能力极大,前番裁撤市舶司,就都仰赖那位大人。”
“……”老三老六对视一眼,已经有了猜测。
“也正是收到那位大人物的来信,陆仲和才不得不假戏真做……”谢蕴章接着道。
“这样啊……”晋王面现失望之色道:“你这点消息不够买命啊。”
“小人还没说完。”谢蕴章深吸口气,又将陆仲和临死前的情形,一五一十供述出来。
“这都是你亲眼所见的?”晋王沉声问道。
“是,当然,他们动手的时候,让小人先回去了。”谢蕴章忙道:“当时平江公抱着我的腿,苦求我不要走,说我一走,他们就要动手杀他了。但他大儿子和三弟,硬生生掰开他的手……让我赶紧走。”
“我艹……”哥俩着实给震撼了一把,这是什么父辞子笑,兄受弟攻?
“小人临走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因为平江公大喊救命,陆文宾已经捂住他的嘴了。”谢蕴章有些兔死狐悲的叹口气道:“我回去住处半个时辰,就听到正院传来嚎丧声了。”
“嗯,基本对上了。”老三终于满意的点点头,对老六笑道:“仵作验尸的结果,也是他被两个人掐住脖子、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看来凶手正是这两位了。”
“嗯……”老六点点头,虽然严格讲,谢蕴章并没有目击两人杀害陆仲和的现场。
但这里是大明,断案的是亲王,不需要那么严格的证据。
……
很快,两位殿下又提审了陆家叔侄。
弑父杀兄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陆文宾和陆仲和自然对罪行矢口否认,还反骂谢蕴章为求活命,污蔑他们。
老三才懒得多费口舌呢,马上下令道:“来人,牵两只羊来。”
他要让孝子笑个够……
“用不着那么麻烦,”一旁老六忽然开口道:“端盆水,拿两条棉巾来就行。”
“哦?老六要露一手?”老三大喜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啊!”
护卫端水的功夫,楚王命人将叔侄俩牢牢绑在太师椅上,然后一脚踢倒。
叔侄俩便仰面朝天,形成头比脚低的姿势。
这时,水端来了。楚王便让人将棉巾浸湿,盖在叔侄俩脸上。
很快,两人为了呼吸顺畅,相继大口大口的喘气。
然而此时,老六下令往两人的棉巾上浇水。叔侄俩登时将水吸进气管里,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更惊人的是,两人同时还像溺水一样,拼命挣扎起来。但因为被绑住手脚,只能全身痉挛,双手双脚拼命的扭曲,看上去极为恐怖。
老三露出恍然的神情,大概明白这种水刑的原理了,甚至同时想出了三种改进式。
但这种美军发明的‘传统水刑’,已经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了。
约摸着差不多了,老六让人揭开棉巾,只见叔侄两张青白色的脸上涕泪横流,还夹杂着呕吐物,眼里则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待两人喘息片刻,老六又吩咐道:“再来一遍。”
护卫立马如法炮制……
待到第二次揭开棉巾时,叔侄俩哪还敢迟疑半分?赶紧竹筒倒豆子,交代了弑父杀兄的过程。
“好家伙,神了。”老三不禁赞叹道:“比哥哥我那笑刑还管用。”
“效果都差不多,只是不想让他俩再发笑了。”老六淡淡道。
“是啊,弑父杀兄,活该凌迟!”老三咬牙切齿道。他最听不得这个罪名。
待到录好口供,晋王殿下如释重负,对老六笑道:“哥哥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该你大展身手了。”
“那你要干啥?”老六憨憨问道。
“这话问的。”老三大笑道:“听说苏州的美女跟金陵可是各擅胜场,哥哥我当然要深入浅出的研究研究了。”
第三八八章 胡丞相最大的靠山
南京,紫禁城,文华殿。
太子每日接见群臣,处理政务,已经快一个月了。
半个月来,他最大的体会就是为君不易。每天非但要操心那么多军政要务,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臣子跟自己耍心眼儿。一不留神就让这群天下最聪明的人给坑了。
真是心累啊。
这天下午,御史中丞涂节又公然弹劾晋王……
太子登时不悦道:“父皇前番刚刚下旨,凡风宪官以王小过奏闻,离间亲亲者,斩!风闻王有大故,而无实迹可验,辄以上闻者,其罪亦同……”
“回殿下,晋王殿下确实犯了大过——他一到苏州便把满城士绅抓起来严刑拷打,然后把他们押到闹市口处斩,千万双眼睛都看着呢,自然也不能说无实迹可验!”涂节生得方面阔口,一脸正气,天生长了个御史样儿。
“臣身为御史中丞,职责所在,不能因为担心自己遭遇灾祸,便知而不言啊!”
一番话冠冕堂皇,让太子也不好再发作,便耐着性子道:“但根据本宫掌握的情况,晋王还是很有分寸的,只杀了些地痞流氓,没有对苏州士绅动刀子啊。”
“晋王殿下是没砍士绅的脑袋,可是他狠狠一刀,砍掉了士绅们的尊严、体面和在满城父老心中的形象啊!”涂节沉痛道:“士可杀,不可辱。真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哦?涂中丞想当然了吧。”太子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摞信封道:“这些是苏州士绅所上检讨书,对过去错误认识的很深刻,还都表示要痛改前非呢。”
“……”一旁的胡惟庸,听了太子这话心都在滴血。他在苏州经营多年,苏州士绅那都是他的本钱啊,就这么让老三给一股脑端了……
虽然那些大户人都还在,但打死他们也不敢再趟这浑水了。对胡相来说,那就跟死了没区别。
……
老三老六会不经过中书省,单独向他禀报,所以太子手里有臣子没见过的东西。
这让涂节有些被动,只能硬着头皮道:“他们是被逼的。”
“所以他们配不上那句‘士可杀,不可辱’。”太子淡淡道:“只是些泯然众人的普通人罢了。”
顿一下,太子又加重语气道:
“而且根据各方的奏报,这次苏州民变,完全是演给父皇看的一场戏。既然士绅演了头场,就不能怪晋王给他们演二场。他们吓朝廷一下,晋王也吓他们一下,公平合理。没道理只能他们作妖,不许晋王扮鬼吧?”
“是……”涂节只好无奈退下。
“胡相意下如何?”朱标看一眼胡惟庸。他已经发现本该制衡胡丞相的涂节,可能不过是‘胡老臣’的嘴替罢了。
“回殿下,老臣也觉得,晋王殿下处置颇为妥当。虽然有用刑过滥之嫌,但治乱用重典,也无可厚非。”胡惟庸便老气横秋道:“晋王才年方弱冠,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难能可贵了。”
“嗯。”太子不禁自豪的笑了,心里却默念道‘不过’……胡惟庸用这俩字,快把他折磨的没脾气了。
果然,便听胡惟庸话锋一转道:“不过,正所谓堵不如疏。这次民变虽然有人在煽动,但归根结底还是苏州百姓生计不周,心有怨气所致。
“所以光靠强压是不行的,还得赶紧解决百姓生计。百姓有工作、有饭吃,自然不会再跟着乱来了。”胡丞相一脸老成谋国道:
“此事不容有失,恐怕两位殿下过于年轻,难以周全。而苏州知府李亨,此番民变罪责难逃。是以老臣请派得力大臣接任苏州知府,襄助二位殿下!”
“胡相说得有理啊。”太子笑笑道:“但李亨去年空印案后才刚上任,不好马上再换吧?不然开国十年,苏州就要有九任知府了。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哪个也干不好。还是给李亨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是……”胡惟庸只好先按下此事,等过去这阵子,再调整苏州官员任命就是。
……
夜,坤宁宫。
太子散朝后,按惯例来跟父皇共进晚膳。
父子俩一边吃饭,一边检讨下午朝觐的内容。朱老板会一一作出点评,亲自为太子答疑解惑,太子自然进步神速。
今晚的话题焦点,自然是苏州那档子事儿。
“哼哼,你这儿子了不得啊。”朱元璋没好气的对马皇后道:“在他弟弟们心里,他的话比我这个老子的话还管用。”
“是么?”马皇后笑眯眯道。儿子们都听老大的,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爹,你太夸张了。”太子自然是不承认的。“我的话,怎么能跟上谕比呢。”
“假谦虚。”朱老板佯装不屑道:“这回老三在苏州,明显是听了你的话。要是按他老子的路数,就该把那些为富不仁的大户,统统杀光。”
“爹,杀光了他们简单。”太子苦笑道:“可是他们对苏州的影响太深,各行各业都在他们手中把持着,贸然一锅端,苏州会乱套好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