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爹这几天一直在打听,到底是咋回事儿?咋苏州城的大户,全都转了性?老虎不吃人,反而当起菩萨了?”
“对啊,咋回事儿呢?”儿子们便异口同声问道:“明白了吗?”
“明白了,都是因为那位楚王殿下啊!”二蛋爹语气都变得尊敬道。
“楚王?那不是害死陆老爷……”二蛋失声道。
“放屁!”话没说完,便被他爹严厉喝止了。“殿下是万家生佛的活菩萨!陆仲和才是今年老百姓揭不开锅的罪魁祸首!那畜生居然还带着那些大户,往殿下身上泼脏水!”
“这样啊……”二蛋不禁感到愧疚,那阵子他没少骂老六。
“幸亏殿下不计前嫌,惩治了坏人,逼着他们开工,还给工人开双倍工钱,”二蛋爹大声道:“这能是坏人么?”
“不能!”三蛋马上高声道:“谁敢说楚王坏人,我就跟他拼了!”
“确实是大好人。”二蛋虽然稳重些,却也有同样看法。
老百姓的是非观就是这么简单,谁能让他们吃上饭,谁就是好人;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就是他们的神!
第四零零章 卷起来
就这样,随着苏州重新满城皆闻机杼声,无数个与二蛋类似的家庭,有惊无险的度过了饥荒,甚至过上了从前不敢奢望的好日子。
丝织业这个龙头一活,苏州城便也重新焕发了生机。那日夜不停的机杼声中,光洁顺滑的绫锦纻丝纱罗绸绢,就像盈盈不绝的山塘河水,源源不断流入了织染局的库房。
这一幕,让忽然良心发现、百忙中抽出……空来看看弟弟的三哥,不禁目瞪口呆。
他指着库房中堆积成小山的丝绸,问道:“这些,真是用纸片片换来的?”
“那还有假?”老六自得笑道。
“神了,老六!”老三佩服的五体投地道:“点石成金也不过如此啊!”
“哪里哪里,都是三哥打的基础好啊。”老六诚心实意道。
这话倒也不假,粮票之所以能毫无阻碍的推广开来,甚至一经面世便成了抢手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铁窗派疯狂的需求。非但来者不拒,还给你打折,这谁遭得住啊?
而铁窗派,首先是被三哥一股脑抓进去,才成为了铁窗派,然后老六才有机会创造他们对粮票的需求。
所以说纸币的推行,往往需要有暴力做后盾的。
如果没有铁窗派的需求,那大户们收到粮票,肯定一股脑当工钱都发给老百姓。老百姓收到粮票,也肯定第一时间就去预备仓换粮食。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发多少粮票,就会兑出多少粮食,直到人们对粮票产生了信心,才能开始收到所谓的铸币税。
但苏州城内三个储备仓里,那点儿几十万石的存粮,够不够撑到那时候,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多半是撑不到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铸币税一开始就拉满——几乎没有拿粮票去储备仓兑粮食的。因为那样太亏了,不如去狗大户的粮店花掉,还能享受打折。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那句,‘只要能让人认可,纸就是钱’了。”晋王由衷感叹一句,又想到一个棘手的问题道:
“不过一年……哦,十一个月以后,那些大户就不需要粮票了。到时候要是一起兑现,能不能顶得住?”
因为织染局的订单价格很公道,一匹最便宜的素绸也会出价一贯,纻丝的订购价更是高达三贯。全城工场开足马力干一年,换到的粮票,怕是得有上千万石了。
“是啊,确实是个严峻的考验。”老六点点头,堰塞湖正在形成。
“要不再关他们一年?”三哥便出主意道:“除非他们自愿放弃兑换?”
“好主意。”朱桢不禁失笑道,他家三哥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不过最好还是讲规矩吧。咱们可以言而无信,但代价就是再也没人相信咱们了。”
“那你到时候,从哪弄那么多粮食啊?”晋王沉声道:“别看他们现在那么老实,指不定憋着坏呢。就算他们自己不想,到时候也有人逼着他们那么干。”
“嗯。”朱桢点点头,他自然知道斗争还远未分胜负呢。便指着那堆成小山的丝绸道:“所以还是得把这些都卖出去。”
“这么多,靠市舶船队那几条船,卖得出去么?”老三有些替他发愁。
“三哥你信不信?我还能再高价卖回给他们,他们还得谢谢我。”老六眨眼笑笑道。
“再给你那什么量化评比里,加一项谁买织染局的丝绸多?”老三笑问道。
“那算什么本事?”老六摇摇头,自信道:“我不带任何附加条件,让他们求着我卖。”
“牛逼。”三哥竖起了大拇指。
……
转眼到了月底,经过几天紧张的打分,首月排名出来了。
苏州府衙,狱神庙探视房内。
“怎么样,大哥排第几?”朱舍问一脸凝重的大哥,朱昌也紧张的盯着他爹。
“不好……”朱合拿出发到牢里的名次表,郁闷道:“六十二名。”
“啊?”他弟弟和儿子都失望的叫起来,这个名次要是保持到最后,他们全部家产都要充公。
“咱们已经尽力了啊,怎么排名这么低?”两人赶紧拿过名次表一看,果然在长长一串名字后头,才找到朱合的名字,前头‘六十二’的序号,分外刺眼。
名字后头,还一一列出了朱合的每项得分,以及四项加起来的总分。
朱舍跟朱昌赶紧逐项分析起来。发现第三项,捐款额度,大家得分都差不多,多的三四分,少的一两分,差距都不大。
而且第一项,雇佣工人数,他们家得分还挺高,得了十二分,单项排名三十八。
但第二项,拥有粮票数额,他们家就拉了。排在第七十名上,只得了八分。
“这项,最高的袁华得了十九分。”朱合昨晚一宿没睡,把这张表都快分析烂了。“这一下就拉开了十一分。”
“他们存了那么多?”朱舍、朱昌齐齐倒吸口冷气。
“现在想得到粮票,要么织机多,完成订单多,换到的粮票也就多。要么就产业多,买卖多,收到粮票就多。”朱合分析道:
“袁家的织机最多,产业也多,咱们确实比不了。”
“是。”朱昌点头道:“咱们已经把人雇满了,往年最忙的时候,也没雇那么多人。工钱还高得离谱。”
“能不能去外地招人?”朱合想法子道:“杭嘉湖松江那些地方,也有的是织工吧。”
“各家都去招了。”朱昌道:“他们也愿意来,可织机不够啊。”
“现在一台织机比原先贵好几倍,有钱还买不着。”朱舍苦笑道。
“……”朱合寻思半晌,沉声道:“现在天长了,那就让工人加班!实在不行,夜里还可以挑着灯干!”
“好主意。”朱昌眼前一亮道:“实在不行,分昼夜两班倒,歇人不歇机!这样不就能去外地再雇一帮工人了?”
“嗯嗯,这样我们一张织机,就顶别人家两张!”朱舍也兴奋道:“下个月肯定就追回来了!”
“嗯。就这么干!”朱合重重点头,又指着第四项道:“这个额外奖励也很高,咱们一分都没得,自然被落下了。”
“是,那周大晁家因为献出了楮皮川纸的配方,直接加了十五分呢。”朱昌羡慕道:“我们有没有什么可以贡献的?”
“还真有……”朱合幽幽道:“不过还得再等等,殿下发布任务时再说,那时候肯定给高分。”
第四零一章 我也要
完成本月评比后,楚王殿下的工作重心,终于转移到了销售环节上。
为此,他再次提审了谢蕴章。
见楚王殿下终于想起自己,立亭公都快激动哭了。他已经在牢里关了两个多月,而且他又不是苏州人,没资格参加评比。
旁人每天在牢里运筹帷幄,还时不时跟家里人见面,他却只能每天数着脚趾头干瞪眼。
所以一见到老六,他便磕头苦求:
“殿下,给小人一个机会吧,我也想将功折罪,我也想参加评比。”
“本王是为了救苏州,才给他们这个机会的,你又不是苏州人,干嘛凑这个热闹?”楚王懒懒躺在软榻上,有美貌的侍女送来徐徐清风。还有给他喂水果的。
“我也可以是苏州人啊,我舅家就是吴县的。”谢立亭忙指着自己道:“小人这就让家里人,把工场搬到苏州来。”
“哈哈,不用那么麻烦。”朱桢笑着摆摆手道:“你先回答本王几个问题再说。”
“殿下请问。”谢蕴章一听有门儿,忙竖起耳朵听着。
“原先,你们生产出来的丝绸,还有茶叶、瓷器什么的。不经市舶司,都是怎么销往海外的?”楚王便问道。
“回殿下,以前六大海商的时候,都是把货物卖给他们,然后我们就不用操心了。”谢蕴章忙道:
“张王……哦不,张四九败了之后,那些海船都退到海上去了。朝廷又派水师不断进剿,跟陆上断了联系,六大海商也就成了过眼云烟。
“后来,局势安定下来,陆仲和也不知通过什么关系,重新跟海上建起了联系。那些人会通过陆仲和下订单,然后每个月,都会有海船到来,我们运货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过,年后再没来过船了……
“但我们根本不能算海商,因为船不是我们的,我们更管不了他们。”谢蕴章道:“就连陆仲和也不过是个两头传话的中人罢了。”
“嗯。”朱桢点点头,有些内容他听旁人说过,但有些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没办法,审讯老东西就是这样,从来别指望竹筒倒豆子,一次给你吐个干净。而是像挤牙膏似的,一次出挤一点,而且挤挤总会有,总也挤不干净。
“他们在哪里靠岸?”老六又问道。
“好多接头的地方,而且每次都不一定,都是他们临时通知陆仲和,陆仲和再通知我们。”谢蕴章忙答道:
“但主要是在杭州湾外头,那里海岛星罗棋布,便于他们藏身,水师来了也好逃脱。”
“你们派船送上岛?”朱桢沉声道。
“都是近海,我们内河开的沙船,也勉强能胜任。”谢蕴章道。
“这样受制于人,估计利润也分不到大头吧?”老六问道。
“殿下明鉴,根本捞不着吃肉,也就是喝汤的份儿。”谢蕴章苦笑道。
“那你们干嘛不直接通番呢?”楚王追问。
谢蕴章苦笑更深道:“因为沙船是平底船,这种船不怕搁浅,适合内河航运。但一是太慢,二是不能破浪,尤其是在大洋中容易翻船。当初忽必烈征日本,从江南征调了九百条沙船,结果还没登陆,就遇上台风,几乎全军覆没,就是这个原因。
“是以沙船去不得远洋。朝廷又禁止民间造海船,我们只能望洋兴叹。”
“不对吧,你们会那么老实?”朱桢却是不信的,真怕国法,他们就不搞走私了。他冷冷打量着谢蕴章道:“再跟我藏着掖着,你就烂死在牢里吧!”
“是是……”谢蕴章其实还没下定决心全部交代呢,没想到让楚王诱导着,泄露了端倪。
这下没法藏着掖着了,只好实话实说道:“是京里那位大人,不许我们出海的。”
“胡惟庸还是李善长?”朱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