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宋朝官府特别规定了南洋航线的船舶,如在五个月内返航国内,大食航线的船舶十二个月内能返航国内,将给与‘饶税’,也就是减免关税奖励,以刺激远洋船舶周转速度。
汪大渊还告诉楚王,海外最富裕的三个国家,依次是大食、阇婆和三佛齐。跟这三个国家贸易,可以获得最丰厚的利润。
朱桢知道大食是阿拉伯,但后两个国家是何方神圣,他就对不上号了。
便跟汪大渊对着自己手绘的世界地图研究了半天,才基本确定阇婆应该在爪哇岛或者苏门答腊岛,控制了巽他海峡。
而三佛齐应该在马来半岛,控制了马六甲海峡。
然后朱桢就明白了,这俩国家控制了西洋和南洋间的咽喉要道,大搞过境贸易,焉有不富之理?
其实大食也一样……
过年时,朱桢跟汪大渊商量决定,市舶船队第一次远航,还是保守一点,先把南洋航线走通再说吧。
这样出发时还是北风,等返程时又成了南风,正好来去都是顺风。
市舶船队头一次出海,能两个月抵达目的地,表现其实是合格的。
……
“到了三佛齐国之后,我们受到当地人的热烈欢迎。后来当地的华人说,我们是今年第一批抵达的苏州船。”俞通源接着道。
“苏州船?”在苏州长期的审讯工作,让朱桢挑字眼的功夫炉火纯青。
“当地人管江南来的船,叫苏州船。”俞通源答道。
“不叫中国船,那么说,不光有江南来的船喽?”朱桢问道。
“对,还有泉州船和广州船。”俞通源道:“这两种船还没断,我们在三佛齐的时候,就看到过十来艘。不过他们没有江南的丝绸,这种最抢手的商品。
“所以很快,我们便卖空了船上的货,并按照汪老先生的指示,购入了胡椒、苏木、樟脑、珊瑚、檀香、犀角之类的南洋货。并修补了海船,于五月初一后返程。”
“返程时已经是南风天,所以顺风顺水,航速很快,半个月就到了琼州,然后过了福州都一直平安无事。加之此行收获异常丰厚,所以大伙儿都很高兴。”说到这儿,俞通源的神情变得沮丧道:
“谁知眼看快要进入浙江海面时,在福瑶列岛外海面出事了……”
……
数日前。
碧波万顷的东海之上,散落着大大小小一串岛屿,这便是扼闽浙海路之咽喉的福瑶列岛。
“过了这串岛,就是浙江了。”旗舰船艏楼上,俞通源收起望远镜,高声对手下人宣布。
船上登时响起水手和船工们兴奋的呼哨声和欢呼声。
他们虽然半辈子都在水上讨生活,但像这样在远离国门,在大洋航行几个月,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自然各个都犯了思乡病。
而且归心似箭还有个原因,是他们发财了。
虽然不是船上的会计师,不知道此行具体的收入,但他们都不聋不瞎,都听说此次一来一回,至少十倍获利,甚至有说二十倍的。
殿下承诺,会将十分之一的利润,作为奖金分给船员们。大家私底下算来算去,哪怕按最低十倍利算,每个人也能分到十贯以上!
连来带去才五个月不到,奖金都快赶上一年的收入了。还不算正常的饷银。
居然比他们之前贩私盐还赚!
怎能不让这帮家伙兴奋万分?就盼着赶紧上岸领钱,然后痛痛快快花天酒地一番了!
“等老子上了岸,一定要去逛一次青楼。”一个四十多岁的水手发誓道:“这辈子光跟窑姐儿打交道了,咱也尝尝女史的滋味!”
“哈哈,你这十贯钱,怕只够打两次茶围,”有懂行的取笑道:“连女史的小手都摸不到,还想上床?上船还差不多!”
“哈哈哈!”水手们笑得前仰后合。
“那你把赏钱借我,再来十贯总成了吧?”那水手很有金融头脑道:“下回出海回来,我再还你,让你也尝尝女史的滋味……”
“我才不呢,什么窑姐儿花魁,吹了灯都一个样。”那人大摇其头。
“哈哈哈……”水手们又是一阵怪笑。船上既没有女人也没有绵羊,他们只能讲女人来消磨这漫长的航程。
南安侯在艏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喝止的意思。这总比之前船上一片死气沉沉强得多。再说弟兄们敢打花魁主意了,说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就在此时,桅杆上的瞭望手吹响了铜哨,接着尖声示警道:
“西北方向,有船队快速接近!”
“东北方向也有!”另一根桅杆上的瞭望手也大声示警。
第四零四章 败军之将
俞通源赶紧把望远镜怼在眼上,顺着瞭望手所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东北、西北两侧,各有一道连成一线的帆影!
他知道,那是两支颇具规模的舰队。
“击鼓!”南安侯马上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不管是敌是友,先做好准备准备!
咚咚的战鼓声响彻海面。各条船上,方才还在肆意打屁的水手们,闻声全都换了人似的,迅速戴上头盔、穿上皮甲,给船上的弓箭、弩炮上弦,从舱中提出火药桶,给船艏的装填炮弹。
同时放下防止攀爬的铁蒺藜网,准备防火的沙袋、麻搭……
一切有条不紊,训练有素,更看不到一丝慌乱。他们可是无敌的巢湖水师啊!
当将士们做好迎敌准备时,敌船也已经接近到一里之外了。
“巽位十二条两千料大船,三十六条快船,都是广船。”廖定国披挂整齐,出现在南安侯身边。听后者语气凝重道:“坤位十二条两千料大船,四十条快船,都是福船。”
“好大的阵势啊。”廖定国倒吸口冷气。他们这十条都是千料海船,不光船比人家小,还少之又少。“他们得多少人?”
“当是各路好汉联起手来,要让咱们知道知道厉害。”俞通源沉声道:“而且我看他们行进时,船距一直保持的很完美,显然不是乌合之众啊。”
“嗯,一看就是。”廖定国点点头道:“这两边应该原来都是正规操练过的水师,只是不知道是方国珍,还是陈有定的老部下。”
“这规模看,弄不好都来了。”俞通源发涩道:“一场苦战在所难免啊。”
“那就来吧,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廖定国此时依旧信心满满。
……
随着双方进入火炮射程,船艏的大炮开始轰鸣。
那些海盗船上,非但也装配了火炮。十二条广船上居然还安装了回回炮——一种小型投石机。
回回炮投射的是鸡蛋大小的霰弹,一发二三十枚,用牛皮纸包裹。发射到半空中,纸破石散,能攻击好大一片。一旦落在船上,会对船帆和人员,造成很大伤害。
这让市舶船队无法像从前那样,保持距离发挥火炮优势。只好硬着头皮贴近敌舰——虽然敌舰的船舷远高于己方,但这样至少可以免遭回回炮的攻击。
可俞通源和廖定国没想到,这正中了贼军的下怀。
只见高高的贼船上,贼兵纷纷张弓搭箭,将一支支箭头燃烧的火箭,射向了他们!
“他们要烧掉我们的船帆!”廖定国看到那些火箭,集中朝着己方的船帆射来,不禁焦急道:“操他妈的,赶紧靠上去啊!”
“他们船舷这么高,怎么跳帮?”俞通源却拦住他道。
“怕个球,甩钩索往上爬就是,又不是没爬过!”廖定国红着眼吼道。
“硬往上爬,损失太重了……”俞通源不同意。
“那也不能输,我们还没输过呢!”廖定国咆哮道。
“不行,我们的船太小,不能以卵击石!”俞通源从小跟他父兄,经历海战无数,太清楚大船打小船,有多大的优势了。
“鸣金!”然后他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命令。
是的,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硬拼。但上来就逃会给远处敌舰足够时间和空间,来调整方向进行拦截。
现在双方相距不过百步,船头对着船头,而且市舶船队可是在上风口!
各船从锣声的节奏中,听出了主帅的命令,立即升起满帆,让船只迎着敌船冲上去!
海盗惊呼怒骂声中,舵手小心的掌舵,操纵着市舶海船与敌舰交错而过……
两边交错时,都能看清对方的脸了。
自然顾不上欣赏对方的尊容,都拼命用弓弩朝对方招呼。
不同在于,市舶舰队的水手,射击的目标是海盗本身。而海盗们的目标,却依然是市舶舰队的船帆。
帆船操纵起来十分笨重,不可能精确控制航迹,结果有几条市舶船与海盗船过于接近了……
看到双方距离这么近,海盗们干脆从火盆中抽出烧了半截的木柴,直接丢向那几条船的船帆。
原本就到处着火冒烟的船帆,彻底熊熊燃烧起来。
待到双方脱离接触时,那几条船上的桅杆,已经烧成了火把。
水手们拼命的砍断缆绳和着火的桅杆,避免把整条船都烧着了。
那些船帆没着火的船上,水手们也开足马力,毫不吝惜的丢弃所有货物、火炮、备用帆缆……把能丢的全都丢到海里,以尽量提高航速!
水手们丢完了能丢的东西,这才顾得上回头看去,只见那四艘砍断了桅杆的船,已经落在了后头。
而敌船,正在拼命调头。
那些好调头的快船,已经快要完成转向了。
“不要管他们,不然一个也走不了!”俞通源再次否决了廖定国要调头回去接人的提议,坚决下达了全速前进的命令。
都是巢湖水师的老班底,自然令行禁止,将士们只能含泪看着那四条船,离自己越来越远,离敌船越来越近,最终被团团围住……
……
“那些海盗也没放过我们,跟在后头穷追不舍,一直追到长江口才罢休……”说到这时,俞通源已是泣不成声,跪地请罪道:“造成这么大损失,都是属下的罪过,请殿下严惩不贷!”
说着抽出腰间宝剑,双手举过头顶。“属下愿一死,以谢那四条船上的弟兄,还有汪先生、通江……”
朱桢看了看已经出包浆的剑柄,还是伸手接过了宝剑,搭在了俞通源的肩上。
目光却越过他,望向站在船头张望的那些水手,高声问道:“南安侯要以死谢罪,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水手们七嘴八舌嚷嚷道:“殿下有所不知,敌船太大了,我们的船不行,硬拼只会全军覆没的!”
“是啊殿下,当时那四条船已经没了桅杆,走不掉了。我们要救人就得调头,逆风回去,那不是送死么?”将士们纷纷嚷嚷道。
“那你们,还愿意接受他的统帅么?”朱桢沉声问道。
“愿意!”将士们齐声答道。
朱桢这才低头看向俞通源道:“听到了没有?你已经辜负了一帮兄弟,还准备再辜负另一帮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