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铎忙连声感谢殿下的宽宏,却听老六发愁道:“我这样怎么见人?”
“还真是个问题。”左右也跟着发愁,这幅尊容实在有损殿下英明神武的形象。
“要不,殿下把整个脸都打青,这样就看不到乌眼青了。”邓铎大聪明道。
“他妈的,我看你就是存心的!”殿下登时火冒三丈:“来人,把这姓邓的照着我这样打!”
“是!”亲卫一拥而上,把邓铎拉到一边进行殴打。
“还是遮掩一下吧。”汪大渊道:“小老儿会画脸谱……”
“滚!”殿下看着他刚遭了大罪的份上,没让人一起打。
然后老六落在了罗贯中脸上,罗贯中一脸警惕道:“我没有主意,你不要打我。”
“把眼镜借本王一用。”殿下却道。
……
舱门终于打开,楚王殿下千呼万唤始出来。他戴着副黑色的眼镜,还有个小太监躬身扶着他的手,慢慢踱着方步,派头十足。
“殿下,恁可算出来了……”俞通源忙关切问道:“吃什么不好消化的了么?”
“没事,一切正常。”楚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黑色的镜片挡住了他那对乌眼青。
身边小太监嘀咕了句什么,殿下才缓缓道:“是俞将军还有众位啊。”
“是是,是我们。”众人有些奇怪,不是我们还能是谁?
“殿下还真有急智……”一旁的汪大渊却小声感叹道。
又恢复了菊花眼的罗老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怎么样,战果如何?”楚王沉声问道。
“回殿下,我军大获全胜,击毙匪首方大佟,俘虏匪首陈尚海!击沉加俘获敌舰四十六艘——最重要的是,两部海寇一共二十四条大海船,都被我们留下了!”俞通源激动的禀报道:
“市舶舰队,终于一雪前耻了!东海,是殿下的了!”
“好,好啊,大获全胜呀!本王就知道,你们肯定行的!”老六激动的呗呗直跳,险些把眼镜晃掉,赶紧两手一起扶住。
“把那个陈……尚海带来,本王有话要问他。”迫不得已恢复了稳重的殿下,想起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这些海寇为什么要进攻自己?是他们自作主张,还是有人指使?
是他们自作主张的话,两部海寇是如何做到这般心齐的?有人指使的话,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呢?
……
等着陈尚海被押来的功夫,朱桢问起将士们的损失。
“具体的伤亡还没统计上来,各船损失不一,多的伤亡上百人,少的几十。”俞通源叹口气道:“这两部海寇都不是一般的海盗,精锐程度与我们不相上下。”
“十条船加起来,伤亡也不少啊……”朱桢难过道。
“也不算太多,我们都习惯了,每次大战不都是以命搏命吗?”俞通源却看得很开道:“这回靠殿下的新战法,伤亡已经轻多了。”
“往后还是要尽量靠火炮取胜,避免白刃战。”朱桢指示道:“这样可能没那么痛快,但可以尽量减少伤亡。”
“是。”众将齐声应命,心说殿下果然爱惜将士们的性命啊!
“殿下这副叆叇镜,怎么是黑色的?”说完了正事,俞通源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
“不懂了吧,这叫墨镜。”朱桢便一脸得意道:“可以防止光线刺眼,在海上尤其好用。回头送你们几副。”
“好的好的,多谢殿下。”大伙都很高兴。他们对殿下的新玩意现在是期待满满。
“戴上都变成瞎子……”罗老师小声嘀咕道。
这副眼镜可是精选东海水晶,由大内工匠精心磨制而成。却让老六野蛮的用蜡烛熏黑,他心疼啊……
而且遮丑是遮丑了,可是它也遮光啊。
为此,老六又安排了个小太监,扶着自己的手,充当‘导盲犬’,同时还帮他认人儿。
“有人被带上来了,应该是那匪首陈尚海。”便听小太监轻声提醒道。
……
陈尚海被五花大绑,押到了楚王面前。
此时他一只眼上缠着渗血的布带,身上也全是伤。就像一只满身血污的负伤野兽,虽然已经被猎人擒下,却依然呲牙咧嘴,用那只仅剩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六。
没想到,击败自己的居然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胖子。更让他恼火的是,那小胖子居然望着别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跪下!”押送官兵狠狠踹在他的膝窝上,陈尚海这才踉跄着跪下,却依然高昂着头。
“你就是陈尚海?”殿下依然望着别处问他。
“没错,爷爷就是陈尚海!”陈尚海怒吼道。
“你嚷这么大声干嘛?本王耳朵还好好的呢。”殿下不悦道。
“爷爷我天生就是大嗓门。”陈尚海故意大声道:“你也天生是个斜眼吗?”
然后朱桢便让人把陈尚海也打了一顿……
第四四三章 人不如鸟
殴打结束后,楚王殿下目中无人的问道:“现在学会跟本王礼貌说话了吧?”
“呸!”陈尚海啐一口,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好吧,还是个硬骨头。”楚王看不见但听得到,笑笑道:“本王就喜欢硬汉。这样吧,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本王就放你自由。如何?”
“什么问题?”陈尚海冷声问道。
“是谁指使你们进攻本王的?”朱桢便沉声道:“正常来讲,一百万两黄金足以让你们遵守规矩了。”
“……”陈尚海嘴角一抽,闷声道:“但是多少钱,也买不回我爹我大哥的性命!”
“你爹是哪位?”老六好奇问道。
“不要明知故问!”陈尚海怒道。
一旁的俞通源赶忙给殿下解释道:“他爹就是陈友定,他大哥陈宗海,都是元末的军阀……”
“我父兄为国尽忠,至死不辱臣节!”陈尚海闻言傲然道:“比你爹他们那些叛服无常之辈,强之百倍!呸!”
朱桢恍然,陈友定他还是知道的。在群雄并起的元末乱世,这位大哥可谓独树一帜,明明是南方的汉人,却做了元朝的忠臣,数典忘祖了属于是。与元人柏帖木儿、迭里弥实并称‘蜜三刀’……哦不,‘闽三忠’。
元末至正年间,‘流寇’四起,陈友定应诏入仕元朝、招办团练,因平贼有功,逐渐获得提升,占据福建八个郡。
朱老板崛起后,陈友定多次率军与朱元璋交战,还曾杀掉朱元璋部将胡深,一直是最死硬的保元派。
后来,朱元璋派大军征服闽地,陈友定坚持死守,无奈明军已成席卷天下之势,不可抵挡。陈友定向其部属诀别道:‘大势已去,我只有以死报国,诸君继续努力啊。’
然后退入省堂,整理衣冠,面向北面两拜之后,吞药自杀。所部将士争相打开城门接纳明军入城。
明军入城之后,发现他仍未断气,便将他戴枷送往京城。陈友定入宫拜见,朱元璋指责他‘不识时务,认贼作父’。
陈友定厉声曰:‘国破家亡,要杀就杀,不必多言。’朱元璋于是将他与其子陈海一起处死,父子皆从容赴死,毫无惧色。算是很有骨气的汉奸了……当然有骨气的汉奸,还是汉奸。
……
“你夸你爹就罢了,干嘛要骂我爹?”朱桢无奈,又让人打了陈尚海一顿。
“狗崽子,我陈家与狗贼势不两立!”陈尚海又被打掉一颗牙,尤自叫骂不停。“你给我多少钱,我都要杀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船上?”朱桢抬抬手,示意先别打。
“……”陈尚海明显神情一滞,闷声道:“我就是知道。”
“看来是有人向你透露了消息,而且那人地位还不低。”朱桢淡淡道:“本王是秘密出征的,不到一定级别,根本不会知道。”
“你们父子闹得天怒人怨,早就众叛亲离了!”陈尚海便幸灾乐祸大笑道:“你可得回去好好查一查,实在不行起个大狱,把有嫌疑的都抓了,不然睡觉也不安生。”
“行了,别在这装大尾巴狼了。”朱桢却哂笑一声道:“你跟你爹都一样,不过是人家喂的一条狗。哦,不对。你爹好歹效忠的是元朝皇帝,你效忠的是个什么鬼?自以为忠心护主,人家早就把你论斤卖了!”
“你胡说!”陈尚海不屑的哼了一声。
“不信你看啊,”朱桢指着四周道:“事实胜于雄辩,你们听了那人的话。趁机对本王发动无耻的偷袭,结果却全军覆没,本王的十条船安然无恙!你就没想想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因为你们往船上安了很多炮,以前我们都没见过,毫无防备之下,才吃了这个大亏!”陈尚海咬牙切齿道。
“哈哈,蠢货,你怎么不想想,那人为什么不告诉你们这一点?我们往船上安了这么多火炮,那动静可比本王出征大多了。”朱桢言之凿凿道:“没道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嘶……”陈尚海果然被带到了沟里,独眼中凶光闪烁。
“所以那人啊,分明是想借本王之手除掉你们!”老六扶了扶‘墨镜’,语气深沉道:“虽然本王也很高兴能除掉你们,但被人当枪使这件事,让我很生气!”
“……”罗先生都听傻了,难道不是殿下以身作饵,诱使对方出手吗?老六这张嘴哟,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与那曹贼何异?
“所以,供出那个人,本王会替你们报仇的。”老六义正辞严道:“而且还会还你自由,这笔交易很划算吧?”
“你就不怕我再兴风作浪?”陈尚海大声问道。
“哈哈哈!”楚王殿下用不屑的大笑回答。
“是啊,你宁肯对着栏杆上的海鸥笑,都不肯看我一眼。”陈尚海幽幽自伤道:“看来我在你眼里,还不如一只鸟。”
“……”老六嘴角微抽,才知道原来自己说着说着话,脸又跑偏了。但他惯会装腔作势,继续对着那只鸟道:“鸟是自由的,而你是本王的俘虏,所以你还真不如一只鸟。”
“恁娘……”陈尚海气得险些吐血。
“你考虑考虑,”朱桢挥挥手道:“回京之前,给本王答复,我的承诺都作数。”
侍卫便将陈尚海带下舱底的牢房;而那只栏杆上的海鸥,展翅飞向了自由的天空。
‘我确实不如一只鸟……’陈尚海最后看一眼,海鸥飞翔的天空,便被舱盖隔绝了光明。
……
审完了陈尚海,楚王殿下便以晕船为由,让罗老师在外头盯着,自己躲进舱室不再露面。反正后续事宜早都安排好了,不用他操心。
晚些时候,罗贯中进来禀报说,交给海寇的黄金全都回收完毕,非但一百万两一两不少,还从俘获的海盗船上,搜出了金银铜钱、珠宝玉器合计二十余万两。
汪大渊很懂这行,解释说这是因为海寇互相不信任。所以除非老巢有自己家人,否则出海时,都习惯将细软随身携带,以免被偷家。
楚王殿下一边用鸡蛋按揉眼眶,一边感慨道:“那也真他妈有钱啊……”
“是啊,扣除伤亡抚恤,给将士们的赏银,剩下的钱也足够殿下回本了。”罗老师账算得叭叭的,所有买船造炮的成本都在他心里装着呢。
“那是,不过你这思维也得进步啊。哪有花自己的钱做买卖的?花别人的钱不香吗?”朱桢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