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曾泰赶紧应声,抄抄写写他是一点不怵头的。
“另外,钦差办案的过程,你要深度参与进去。”朱桢又吩咐道。
“啊……”曾泰还想置身事外的,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他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可是为臣不懂破案,只会添乱啊?”
“就是让你给钦差大人添乱的。”朱桢不禁大笑道:“你不需要懂破案,只需要坚持一点,就是凡是钦差支持的你就反对,凡是钦差反对的你就支持即可。”
“我次凹……”曾泰差点爆了粗口,那姓沈的还不收拾自己?
他虽然不懂破案,却还是懂做官的。沈立本非但是他的顶头上司,还是钦差,自己处处与其作对,只能说是‘楚王跟皇上顶嘴——自讨苦吃’。
“怎么,不敢?”老六打量着这曾泰,一副平平无奇的书生面貌,唯有下巴腮骨明显外凸,且呈四方形……跟整个脸是方的二哥不同,他只是下巴方。
根据老师所授相术,方下巴男人虽然有时候显得头脑很不灵通,但大多数都有实干打拼的品格,而且抗挫能力强,性格也比较倔强。做事情习惯自我中心,很不愿意屈从别人的命令。
所以朱桢的命令算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只是也需要说服他。
“殿下,这是为何?”曾泰还真就问道。
“简单说,胡惟庸派的人,本王信不过。”朱桢冷冷道:“那沈立本这次来南昌,八成是来平事儿的。你要是唯唯诺诺,岂不正如他所愿?你只有处处跟他唱反调,才能看到他的真面目。”
“是……”曾泰这才应下,心说合着本官就是根逗猫棒。
顿一下,楚王殿下又沉声道:“至于我师兄的死,本王自会调查,用不着假他人之手。”
“遵旨。”曾泰忙恭声道。
“行了,没别的事,我们就回去了。”朱桢让二舅收起卷宗,对曾泰道:“有事就让人到同福客栈找古天乐。”
“古天乐?”曾泰一愣。
“本王给大舅起的化名,怎么样,帅吧?”老六就很得意。
“呵呵,好,好名字。”曾泰嘴角一抽。
“殿下比俺爹会起名多了,俺原先叫胡帛,现在叫古巨基,是不是好听多了?”他二舅捋着胸前的小辫辫,也得意道:“殿下太有才了,俺准备把这个名儿,纹在身上。”
“也,也好。”曾泰无语,心说在身上纹个‘巨基’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
甥舅三人从按察使衙门后门出来,没走出多远,大舅目不斜视的低声道:“不要东张西望,听我说就行——我们被人盯上了。”
“哦?”朱桢粗眉一拧。
二舅低声道:“我把他们处理掉。”
“不。”大舅一边姿态轻松的向前走,一边淡淡道:“我们从臬司衙门出来才被盯上的,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盯曾泰的。”
“嗯。”朱桢轻声道:“曾泰是我大哥的人,肯定被那些人视为不可拉拢的危险因素,盯紧了没毛病。”
“甩掉他们就好了。”大舅便道:“也不能让他们联想到,同时离京的殿下身上。”
“那去什么地方好呢?”二舅只是单纯的发问,通常他是不负责思考的。不过跟二哥不同,二舅只是懒得思考,二哥是真没那个功能。
“我们找家瓦舍坐坐吧。”老六便提议道。
“艹……”素来沉稳的大舅都忍不住爆了粗。出来带着殿下逛勾栏,回去还不让妹妹给骂死?
“不行不行,你外公要是知道了,会扒了我俩的皮。”二舅也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们只是看看表演听听曲儿,不干别的。”老六便撇清道。
“我们一开始,也都是这样说的。”二舅一副过来人的表情道:“后来还不都一样?”
“不至于,我从十岁就开始逛金莲院,到现在还不一样守身如玉?”老六就很自信道。
“那是因为她们不敢朝你下手。”二舅戳穿他道。
“去吧。”大舅拿定主意道:“正因为没人会相信,殿下这个年纪就逛窑子,所以欺骗效果才好。”
“是瓦舍看表演。”老六纠正道。
“去就去。”见大哥决定了,二舅马上从善如流,揪着小辫辫畅想道:“不知道还有没有当年那种攒劲的节目。”
他曾驻守洪都数载,对南昌城中各类娱乐场所,都进行过深入且反复的调研。
“细说攒劲的节目……”老六就来了劲儿,跟二舅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朝着南昌娱乐场所聚集的扁担巷而去。
……
那厢间,钦差行辕后花园内。
沈立本一身便装,享受完了熊启泰安排的攒劲节目后,正跟他并排躺在榻上放松。还有几个身着薄纱、曲线毕露的美貌侍女,用柔弱无骨的小手为钦差和藩台按摩解乏。
“怎么样,大人要不要再来一场?”熊启泰侧着身子问道。
这个年代,叫大人是很谄媚的称呼,约等于叫爹……
“不来了,岁月不饶人啊。”沈立本意犹未尽,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人哪里话,恁还是龙精虎猛,远胜卑职。”熊启泰忙笑道:“那就晚上再让她们伺候。”
说着摆下手,几个侍女便悄然下床,行礼退下。
吃喝玩乐之后,也该说正事儿了……
第四七三章 过火
正月底的南昌,要比南京暖和一些,但行辕中依然烧着地龙,把整个水阁中都烘得温暖如春。
沈立本和熊启泰只穿着单衣,怡然自得靠坐在软榻两端,一边嚼着精心炮制过的槟榔,一边低声说着话。
“老大人此番下来,到底有何贵干?总得跟卑职透个底吧。”熊启泰忐忑问道。
“也没打算瞒你。”沈立本的姿态像一个松松垮垮的‘太’字。但他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在南京时整个人实在太紧太压抑了。
下来省里,才重新感到了当官儿的滋味。
“是胡相派本座来的,他老人家有两层意思,一是让本座妥善处理刘琏醉酒坠井一案……”
“哦?”听话听音,熊启泰听沈立本这样说,就懂了。“胡相和老大人的意思是,就一口咬定他是醉酒坠井而亡的?”
“什么叫本座和胡相的意思?”沈立本面无表情道:“都是一省之长了,怎么还这么逊?”
“是是,属下确实逊,”熊启泰忙陪笑道:“但也是属下以赤子之心对大人的缘故啊!”
“嗯。老夫已经体会到你的诚心,但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言多必失啊。”沈立本老气横秋的教育自己的老下级。
“卑职谨记大人教诲。”熊启泰忙坐直身子,拱手受教。
“你先说说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跟你有没有关系吧?”沈立本沉声问道。
“……”熊启泰寻思片刻,方缓缓道:“大人刚教诲卑职有些事能做不能说,做了也不能认。”
“你倒是学得快。”沈立本笑骂一声,对熊启泰的回答很满意。
虽然当初是他授意熊启泰收拾刘琏的,但他从没说过让熊启泰宰了刘琏,自然也不会认这笔账。正乐得熊启泰跟自己打马虎眼。
不过有些事还是不能打马虎的,他又正色问道:“动手的人现在何处?”
“已经不在南昌了,大人放心吧。没有人能找到他的。”熊启泰自信道。
“你们衙门里少了个人,还能瞒得住吗?”沈立本皱眉问道:“太草率了吧!”
“大人放心,那天是在曹参政家过年聚餐,他家就一个厨子,两个仆人,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从鹤香楼请了厨子伙计加起来十来个。”熊启泰明知道无人能偷听,但还是做贼心虚的压低声音道:
“动手的人打扮成下人,混在其中。鹤香楼的人问,他就说自己是曹参政家的;曹参政家的人问,他就说自己是鹤香楼的人。得手之后即刻就翻墙跑了,神不知鬼不觉。”
“真没人察觉?”沈立本轻声问道:“没有留下什么首尾?”
“放心,按察司冯副使是咱们的人,按察使曾泰只是个摆设而已,真正办案全得靠冯副使。”熊启泰道:“案发后,他已经把现场清理干净了,就是包拯再世,也找不到线索的。”
“嗯,还算是周密。”沈立本微微颔首,然后目光渐渐阴沉下来,死死盯着熊启泰道:“咱和胡相只是想让刘琏身败名裂,却从没想要他的命,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
“回大人,刘琏这人十分孤僻,除了公务,整天关在屋里读书。与我等没有任何私交,也从不跟本地士绅私相授受,要不是喝过年酒,他都不会接受任何宴请。简直道学的不能再道学。”熊启泰无奈道:
“他身边还有楚王府的两名护卫时刻跟随,我们就是想给他栽赃,都没机会,更别说拉他下水了。”
“跟刘伯温一样,油盐不进,真可恶。”沈立本啐一口。
“所以要想阻止他搞黄册,只能出此下策了。”熊启泰咽口唾沫道:“不然开春之后,他就要强推里甲制了,到时候会全省大乱的!”
“你会为了公事做到这种程度?”沈立本还是不信,狐疑的打量着熊启泰:“不会还有什么事瞒着本座吧?”
“没有,怎么会呢?都什么时候了,卑职怎敢有一丝隐瞒?”熊启泰强笑道:“也是前番收到中书商侍郎的口信,催卑职赶紧动手,卑职哪里还敢再拖延?只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了。”
“你这是作死知道吗?”沈立本恨声道:“那刘琏是皇上亲自派来江西的,他还是刘伯温的大儿子、楚王的师兄,怎么能害这种人的命呢?你这是把天都捅破了!”
“大人息怒,卑职当时真是别无他法。再说这事做的也是天衣无缝,查不到我头上。”熊启泰强撑道。
“天真,你以为没有证据,皇上和楚王就会放过你吗?他老朱家杀人什么时候要过证据?只要怀疑到你头上就够了!”沈立本拍着软榻扶手骂道:“你真是蠢到家了!”
“也不会怀疑到卑职头上来的,我跟刘参政又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而且谁能想到堂堂一省藩台会对手下参政,做出那种事呢?”熊启泰使劲摇头道。
“你平时没跟他争吵过吗?他不知道自己推行黄册最大的阻力来自哪里吗?”沈立本黑着脸道:“他手下两个护卫,可是楚王派给他的。那俩人只要在楚王面前告你一状,朱老六就会骑着大熊猫,冲到南昌来砍你脑袋的!”
“大,大人,放心,那两个护卫回不了京了。”熊启泰却忽然低声道。
“怎么,你对他俩也下手了?!”沈立本一惊,真没有这姓熊的不敢干的事。
“正好当时他俩不在衙门,”熊启泰赶忙解释道:“在外头顺手弄死他们,既可以伪装成两人畏罪潜逃的假象,又可以让别人怀疑到楚王头上……毕竟那些天潢贵胄,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谁知道是不是刘琏不小心惹恼了他,让他反手给拍死了?”
“嗯……”沈立本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他狐疑的打量着熊启泰,总觉得这厮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怎么也问不出来。只好先压下心头的疑惑,又问道:“那些黄册呢?没有直接毁掉吧?”
这是他来南昌的第二个目的。
“属下没那么蠢,这时候要是烧了黄册,不是欲盖拟彰了吗?”熊启泰忙笑道:“刘琏死后,卑职便命人将他一切文档书籍,装箱封存。”
顿一下,他狡黠一笑道:“当然那些装黄册的箱子里,不小心混进了一些衣鱼和书虱……”
第四七四章 章郎与阿芳
衣鱼和书虱是两种读书人深恶痛绝的害虫,它们寄生在书架和书柜中,以纸张书本为食,而且繁殖能力极强,若不加以防治,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一本书啃得千疮百孔。
何况是人为放入超量的两种害虫?一箱子黄册,要不了一两个月就能全报销。
“黄册封箱已经半个月了,朝廷就算最快的速度,派人来接手他那一摊,一个月也就过去了。”熊启泰笃定道:“等后任的走马上任摸清情况,想到跟卑职要黄册,我再稍微找借口拖延他个把月,到时候他只能拿到一箱子虫子尸体和碎纸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