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真是太可怜了……”胡显邓铎不禁同情道:“还得继续玩命儿写作业。”
“那倒不用了。”老六得意洋洋,手指掸一掸那张墨迹未干的官告道:“你们以后得管本王叫先生了。”
“什么?”两人赶紧凑上去打量,不禁惊呼失声道:“什么什么,你又当上学丞了?”
“好家伙,国子学是你家开的么……”邓铎诈唬一声,又讪讪道:“哦对,确实是你家开的。”
“哈哈,当上学丞,应该就不用做作业了吧。”老六嘴角忍不住的上翘,对这个职务心水极了,简直比给他设立总理海政衙门还开心。
“那肯定不用了。”哥俩跟在他身边往国子学走去,满脸讨好的笑道:“那我们俩呢?有没有安排?”
“你们还是学生……”老六道:“三个人一起转职,太扎眼了。”
“呜呜……”哼哈二将泪目道:“殿下,恁一个人转也够扎眼的,还差我们俩吗。”
“好吧,但我得靠你们俩跟学生保持联系啊。”老六笑道:“哪个教导主任不得在学生中,安插几个眼线?”
“哦……”两人不情愿的点点头。
“往好处想,绳愆厅是本官的地盘了,你们至少不用担心受罚了。”老六又笑眯眯道。
“我们原先也不怕进绳愆厅,怕的是助教手中的戒尺。”两人苦着脸道。
“听说我还可以处罚老师呢。”老六便笑道。
“我擦,那感情好!”两人一听又来了精神。“先把我们那个姓何的助教收拾一顿,他妈太不是玩意儿了。逮着机会就弄我俩!”
“不应该啊。”老六之前是学生视角,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根本没时间瞎寻思。现在身份一转变,大脑也可以终于正常思考了。
按说太学都是勋贵高官的子弟,不过是在袭职前进国子学,学点忠君爱国的道理,还有礼仪规范啥的,从课业到纪律,较之普通学生,管理本就很宽松的。
正常而论,学官们也不该为难这些二代,松松手、卖个好,你好我也好,这样才对味儿吧。
“是不是想要你俩意思意思?”老六问道。
“啥意思意思?”俩人不解问道。
“送礼啊,你俩这都不知道?”老六无奈道。
“哦……”两人恍然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你们连这都不知道?”老六看着自己的哼哈二将,没想到他们还这么纯洁。
“知道是知道。”两个活宝讪讪道:“可都是别人给我们家里送礼,没想到我们还要给别人送礼。”
“……”老六直接无语:“好吧。”
……
说话间,三人回到国子学门口,这时天色不早,学生们大都业已归校。
山门前人影寥寥,‘乂’字舍的几个舍友却都等在那里。
杨士奇身高脖子长,一眼就看到老六三人。
“来了,来了。”他赶紧招呼一声,众舍友便呼啦一下围上来,拦住他们仨的去路。
“这是咋了?”朱桢笑问道。
“洪兄,先别进去了。那侯助教已经带了绳愆厅的人,在校门口堵你呢。”胡俨焦急道:“还扬言说要打你一百鞭子,然后发配临高呢!”
“是啊,洪兄。”铁铉也一脸担忧道:“他们可不是在瞎咋呼,今年已经好几个学长被枷号发配了。”
“好家伙……”老六直呼好家伙,父皇还真是乱来,居然给了国子学司法权。
“洪贤弟,现在不是死要面子的时候。”马君则的脸更长了,神情严峻道:“我知道你家里有势力,快点回去,让你家大人想想办法,看看他们能不能走通宋祭酒,或王司业的门路。”
“我不认识什么祭酒司业,但认识学丞,可乎?”老六问道。
“学丞更好,县官不如现管!”马君则大喜道:“侯助教带的都是绳愆厅的人,学丞能说句话。你这事儿就过去了。”
“哈哈哈,那就好办了。”朱桢三人大笑起来。
第六一三章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三人嚣张的笑声,在这薄暮中的国子学门口分外刺耳。
自然也引起了侯助教那些人的注意。
“坏了,他们过来了。”马君则急忙道:“我还有几分薄面,去拦他们一拦,你赶紧回去找你家大人去。”
“要是我家大人来了,他们都得死。”老六笑道。
“你爹那么厉害,你快回去找他呀!”马君则急的直跺脚,推了老六一把,便满脸堆笑的迎着侯助教走过去。
哼哈二将互相看看,心说老马这人还行,虽然有点虚荣势利好吹牛,但有事儿他真上。
“走啊,还杵这儿干啥?”杨士奇也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洪兄!”
“是啊,快走。”铁铉等人也劝道。
“放心,他办不了我。”老六却不为所动,稳稳站在那里,看着那侯助教一把推开马君则,带着两个头戴平顶巾、身穿青衣、外罩红布马甲,腰系青丝绦的皂隶,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就是他!”侯助教一指老六,恶狠狠道:“那日故意推倒本官,凌辱师长!”
他已经跟绳愆厅告过状了,两名皂隶是罗学丞派来跟他拿人的,自然听他使唤。
“你叫洪七是吧,跟我们走一趟。”一个虬髯皂隶粗声道。
“没问题,头前带路。”老六心情愉快的点点头,施施然跟着两个皂隶进了山门。
胡显邓铎自然寸步不离,跟在殿下身后。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侯助教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气不打一处来。“等到了绳愆厅,看你还硬不硬!”
便也黑着脸跟在后头。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马君则小声问道:“他愣是不走?”
“对。”铁铉点点头,苦笑道:“还让我们放心,说他们办不了他。”
“洪兄很有信心的样子。”铁铉看着老六伟岸的身影,很肯定道:“我相信他不会没来由的。”
“本王……嘿嘿……”胡俨挤眉弄眼的小声道。
杨士奇瞪他一眼,让他别胡说八道。
几人便也远远缀在后头,跟着进了国子学,来到中院的绳愆厅。
按说普通生员无故是不能入正院的,但前头有绳愆厅的皂隶、有助教开路,看门的官差也就没拦他们……
……
国子学正院中,有正堂七间,曰彝伦堂,皇帝幸学时乃设坐于此。
东一间乃祭酒公座,面南。司业座面西,堂前为露台。
其后是药房三间,折而东便是绳愆厅三间。可能这样安排,方便给挨打的学生上药。
绳愆厅不大,也就两丈见方,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设有一面江海水牙旭日升的屏风,只是画得比较简单。
屏风前,设有大案,上有签筒、惊堂木,还有一本令博士以下师生闻之色变的《集愆册》。
此时厅内点灯亮烛,戴着厚厚近视镜的学丞大人端坐堂上,两名皂隶手持水火棍立在堂下。
就像‘青春版’的县太爷升堂……
“禀学丞,生员洪七带到。”那络腮胡皂隶进来,抱拳禀报道。
“带上来。”罗学丞一排惊堂木。
“威……武……”两个排衙的皂隶便拖长腔吆喝道。
“进去。”
老六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绳愆厅,环视一下堂内,不禁扑哧乐了。
“严肃点儿!”罗学丞见状拍案道:“正过堂呢这儿!”
“哦哦。”老六这才止住笑,朝堂上抱拳道:“见过学丞。”
“你叫洪七?”罗学丞咳一声问道。
“不是。”朱桢便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本人确实姓洪,但名锷,不叫洪七。”
“哦……”罗学丞推了推眼镜,打量他一番,又问那原告侯助教道:“你咋把人都弄错了?”
“学丞,别听这厮胡扯!”侯助教冷笑道:“他不过是在抵赖而已,而且是最低级的那种!罔顾事实,信口雌黄!”
“我们全班的生员都认识他,学丞若是不信,下官这就叫他们指认!”说着他一回头,准备让乂字舍的人来指认。
那帮家伙却瞬间消失在厅门口……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侯助教大感颜面扫地,气急败坏道:“学丞稍候,下官这就去叫班上的生员来指认他。”
“不必了,他们分不出来。”朱桢却一挥手道:“因为我是洪七的孪生哥哥……”
“噗……”堂上的罗学丞刚端起茶盏呷一口,险些一口水喷他脸上。
“简直是一派胡言,戏弄师长,藐视学规!”侯助教气得直跳脚,哐哐给老六扣大帽子道:
“学丞大人听到了吧?此等狂悖不义、大奸大恶之徒,必须严惩不贷啊!否则学规何存,师道尊严何在啊?!”
“唔……”罗学丞点点头,又问老六道:“你说你叫洪锷,不叫洪七,有什么证明啊?”
“当然。”老六说着,便把那张新鲜出炉的官告,拍在了他的大案上。
罗学丞拿起那张盖着吏部大印的官告,扫了一眼,又推了推眼镜,再扫一遍。
看完两遍后,他便起身相让道:“洪学丞,请坐。”
“好。”朱桢点点头,当仁不让的在大案后坐定,然后拿起惊堂木来重重一拍,喊出来他早就想说的那句台词: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绳愆厅里的人都震傻了。
侯助教一个劲儿拧自己的大腿根,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撞邪了……
几个皂隶也惊呆了,为首的王班头结结巴巴问那罗学丞道:“大,大人,他成了学丞,那恁呢?”
“本官乃前任学丞。”便见罗学丞举起那张官告,正色道:“吏部官告就在这里,侯助教总不会说这个也是做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