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人就指望他们?”王班头瞠目结舌道。
“现在国子学里,最强的力量就是他们,而他们最恨的人就是当官的……”罗贯中淡淡道:“这一招难道不妙么?”
“妙啊……”王班头等人忙附和道。只是心中暗暗吐槽,这还不够莽撞吗?
……
其实用膳夫是老六的主意。
朱桢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控局经验,知道这种骚乱敏感的时候,首先要掌握一支足以弹压场面的力量。
在不方便调军队或者侍卫进国子学的情况下,朱桢想到了这帮膳夫。就像罗老师所言,这一百三十名伙夫,就是国子学里最强的一股力量了。
而且他们不能不来,因为朱桢许给他们的丰厚赏钱还没兑现呢……这要是不来,他不正好赖账么?
当然了,这属于附加服务,是要额外收费的。
罗贯中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沓面值一贯的宝钞,让王班头给他们一人分一张道:
“洪学丞有命,只要你们这回指哪打哪,令行禁止。平乱之后,每人再赏两贯,表现好的另加两贯!”
一群膳夫登时就来劲了,嗷嗷叫着表示,让他们往东不往西,让他们撵鸡不追狗……
“好,跟我来。”罗贯中这才领着胥吏和膳夫组成的治安大队,气势汹汹冲到了司业堂外。
……
率性堂,甲字号教舍内,坐满了无所事事的学官,气氛热烈极了。
何操、田子真几个积极分子,更是变现的异常亢奋。
“你们看到了么?”何操大声道:“老宋早晨去叫诸生上课,被他们轰了出来。”
“生员们还指着鼻子骂他,杀人犯,狗汉奸呢!”田子真夸张的说辞,没有引起一点反驳,反而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你们小声点!”有老成些的皱眉道:“让人听到怎么办?”
“怕啥,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我们不笑,老宋也不会不知道是我们干的!”何操肆无忌惮道。
“也对,那老汉已是冢中枯骨,没什么好担心的。”众学官又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
“说起来,司业大人去哪了?”这时有人奇怪问道:“明明刚才还在这儿的。”
“是不是上茅房了?”田子真道。
“便秘也不该这么久啊,快去找看看。”何操也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便吩咐道。
“好。”两个学官闻命起身,就要推门出去。
谁知,房门却被人从外头踹开了。
然后便见一帮子褐衣短打,头戴小帽的膳夫举着扁担、拎着擀面棍涌了进来。
“你们干什么?”何操忙大声呵斥道:“这是尔等该来的地方么?”
“快滚出去!”田子真也跟着吆喝起来,谁知转瞬便‘哎呦’一声,脑袋挨了一面杖。
这时,罗老师在几个胥吏簇拥下,威风凛凛进了教舍。
“罗本,你要造反么?!”何操等人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一边跟膳夫们扭打在一起,一边愤怒咆哮道:“擅自抓捕朝廷命官,是要满门抄斩的!”
“该满门抄斩的是你们!”罗贯中却一脸正气道:“你们自取灭亡还妄图让全体国子学生为你们陪葬,实乃丧心病狂,人人得而诛之!别说抓你们了,就是杀了你们,也无罪有功!”
说着一挥手,说出自己心水很久的主角台词道:“拿下!”
“是!”
“中!”
“好嘞!”膳夫们高声应和,动作更加肆无忌惮。
学官们也拼命反抗,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但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人多势众、粗手大脚的一方,还是战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讲官们。
这里头还多少含了些深仇大恨。
因为学规规定生员不得辱骂殴打膳夫,却没禁止教官辱骂殴打膳夫,所以平日里这些芝麻官们把膳夫当成奴仆呼来喝去,一有不顺心就拳脚相加。
膳夫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还不趁机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一个个下手贼重,还下黑脚,把学官们打的鼻青脸肿,踹的鸡飞蛋打,按在地上使劲摩擦。
要不是罗贯中实在看不下去,大声喊停,还不知他们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快绑了,押到绳愆厅去!”罗老师也是读书人,看不得读书人被虐得这么惨,便不忍的闭上眼,这下心里就不难受了……
……
绳愆厅门口。
宋讷目瞪口呆看着一个个学官被五花大绑,用绳子穿成长长一串,让膳夫们驱赶着过来。
“太过火了吧?”看着那一张张鼻青脸肿,羞愤欲死的面孔,他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你要的嘛,偶像。”朱桢淡淡道:“请宣布国子学暂时停课吧。”
“是……”宋讷点点头,教官都被一锅端了,不停课还能咋办?
而且停课还有个好处,就是诸生罢课失去了作用……
学校都不上课了,你还罢的哪门子课?
第六四二章 全撂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你们这是造反!”
“快放了我们!”见到老六,学官们又是一阵骚动。
“为什么抓你们,你们心知肚明。”朱桢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截了当道:“不妨把话直说吧,你们这回煽动诸生罢课,犯了朝廷的大忌,统统都死定了。”
“纯属污蔑!”
“你血口喷人!”学官们自然死不认账。
“我当然有证据。”朱桢一挥手,两个皂隶便架着个形容憔悴至极,路都走不稳的老者出来。
“潜夫公……”学官们惊呼起来。只见他除了嘴唇干裂外,全身完好无损,精神却萎靡至极,两眼红的像兔子,就像好几天没睡觉一样。
再仔细一看,他的两个眼皮被小签子撑着,想合都合不上。
陈潜夫的反应已经极其迟钝,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眼珠徐徐转动,木然扫过众人,直到看见老六,他才慢慢开口道:“我,要,喝,水,睡,觉……”
“那你肯招了么?”朱桢问道。
“肯,什么……都……招……”陈潜夫一字一卡顿,艰难的答道。
老六摆摆手,胥吏将陈潜夫架了下去,又把金文征带了出来。
金助教毕竟年轻,身体状况比潜夫公好很多,但同样两眼血红,嘴唇干裂。
他的意志远不如陈潜夫坚定,一见老六便马上跪地,痛哭流涕的忏悔。
“呜呜,大人,我罪该万死,我统统招供,求求你别折磨我了,下官真的受不了了……”
朱桢又摆摆手,胥吏再把他拖下去,金助教还在那哭喊着:“我错了,让我干啥我都配合,给我口水喝吧……”
“……”众学官看的的不寒而栗,不知两人经历了怎么样的折磨。对自己宁死不屈的信心也急剧下降。
“亲眼看到了吧?你们大可一言不发,朝廷也有足够的证据,定你们个满门抄斩!”朱桢冰冷的目光扫过众学官,沉声道:“不服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本官便不跟你们废话了。”
“……”众学官互相看看,没人动弹。
“但祭酒大人不忍看你们全都摸不着头脑,苦苦恳请本官不要一锅端。”朱桢又话锋一转道:
“祭酒的话咱不能不听,所以我给你们五个名额——前五名招供、认罪、愿意配合的,可以免罪回家,日后也不会被朝廷追究。”
“听清楚了,只有五个特赦名额。从第六个开始,你就是招供了,也只能依法处置,基本死路一条了。”朱桢说完,便吩咐罗老师,先把这些学官分开关押起来。
待到膳夫们将垂头丧气的学官带下,宋祭酒终于忍不住道:“尊驾把所有学官都抓起来,是不是太过了些?大部分人应该只是被裹挟的而已……”
“打扫干净屋子,才好进新家具。”朱桢淡淡道:“不管他们是被裹挟的还是主动的,都不适合未来的国子学了,还是一扫而光来的利索。”
说着他瞥一眼宋讷道:“再说咱不是帮你送了人情么?”
“好意心领了……”宋祭酒闷声道:“但老朽冢中枯骨,完全没必要。”
“少搁这儿矫情。”朱桢发现跟这老倌儿,好好说话没用,非得骂他呵斥他,他才舒服。
“这次的事件,你们双方都有责任,你的责任甚至更大些——就不说你死板无情,给了人家挑拨离间的机会。身为国子学祭酒,平时麻痹大意,任由副手私下串联,事到临头也毫无察觉,你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严重失职绝对逃不了!”
“是。”宋讷点点头,神情痛苦道:“尊驾说的都对,老朽德不配位,辜负了皇上的厚望,实在罪该万死。”
“说的没错,你罪该万死!但现在为了大局,只能先想法把你摘出来!”朱桢沉声道:
“一切是有人阴谋颠覆国子学,恢复科举,明白了吗?!”
“……”宋讷迟疑一下,点点头道:“明白。”
……
结果不出所料,众学官很快就撂了……
他们三五人一间,被关在小小的号舍中。
为了能让他们住得更‘舒坦’一点,老六还贴心的让人将桌椅床铺等所有碍事儿的全都撤走,这样地方能更宽敞。
晚上直接和衣睡在地上,不给吃喝,拉撒也不准出屋……人被关在里头,简直是度日如年。
更摧残他们神经的是,隔壁响起的开门声。这时,他们便会纷纷趴在门缝上,看看是不是有人要交代了。
他们嘴上骂那人‘软骨头’,心里却暗暗着急,特赦名额又少一个……
眼看名额就要耗光,他们终于扛不住了,争先恐后拍门大喊,我们也要招供!
……
看着摆在面前的一份份口供,基本都对王司业指使他们煽动诸生罢课供认不讳。
还供述王司业常年指使他们,将祭酒和学校的规定扩大化、极端化,来增加诸生的痛苦和怨气。甚至故意把一些有问题的生员推到绝境,逼迫他们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