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凄然一笑道:“不光你,天赐肯定也跑不了了。”
他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不能跑。不然自己怎么跟皇上交代?
“不,不一定吧。”李贵当然不愿相信。“说不定不是冲着姐夫来的呢。”
“不是冲着我来的?人家其实昨天、前天、大前天,哪一天都能让孙老汉敲这个鼓,却偏要等我回来才敲。你说不是冲着我来的?”
胡惟庸说着仰天长叹道:“这是不光杀人,还要诛心啊!”
“这是谁干的,老子他么宰了他!”胡德愤怒咆哮起来。
可也只是无能狂怒而已,胡丞相的对手就那么几位,有一个算一个,弄死他就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
李贵更是直接崩溃,带着哭腔道:“呜呜,我不想死。”
说完便要往外跑。
“把他绑了!”可没跑出几步,便听身后胡惟庸低声道:“还有天赐……”
第六六二章 东施效颦
春和宫讲堂中,堆满了账目和卷宗。
在接连数日挥汗如雨的啪啪啪后,一众东宫讲官终于把中书省近五年的账目理完了一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隔壁太子书房中。
太子面色不善的看着吴伯宗。
“什么问题都没有?这就是你们查账的结果?是不是本宫还得给胡惟庸送个‘清廉自守’的牌匾啊?”
“这,他们有问题是一定的,胡惟庸一党贪污横行,妇孺皆知……”吴伯宗满头大汗道:“为什么账目没问题?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废话!”太子没好气道:“要是这么容易被你抓住把柄,他胡惟庸早就死了八百次了!还用得着你们查账?”
“是,是……”吴伯宗闹了个大红脸。
陈潜夫、余熂一党的覆灭,虽然没波及到他。但打马骡子惊,也把他吓得不轻。为了提高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让自己摆脱危险的处境——
所以他才极力游说太子,终于同意了这次查账。本打算好好露个脸的,只是没想到却露屁股了。
“我知道,你是听说人家楚王在国子学查账,查出了一堆问题,就想如法炮制。”朱标句句戳心道:
“千万不要以为人家行,你们就也行!往后给我老老实实做学问,不要再对国事指手画脚!”
“殿下此言差矣。”吴伯宗闻言大惊,他还是头一回听太子说这种话。
这下不得不出言反驳了,不然他们的根基都要动摇了。
“臣等做的学问,就是治国的学问啊!”
“真的么?”朱标对此原先也深信不疑的。但禁不住老六吹风加示范,弄得他也越来越怀疑……跟一群只读圣贤书的书生,真能治理好国家么?
同时,‘技术官僚’四个字则开始萦绕于心,让太子殿下越来越想知道,是否真的存在另一种可能?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么?千年以来,历朝历代都是靠我儒家治国的。殿下且不可听信谣言,坠入邪道啊!”吴伯宗声色俱厉道,已然忘记刚捅的娄子了。
“自来如此,便是对的么?”太子喃喃道。此刻他脑海中,满满都是老六的歪理邪说……
正迷茫间,远处传来隐隐鼓声。
“什么声音?”他侧耳问道。
“好像是登闻鼓响了。”吴伯宗轻声道。
在洪武朝,老百姓敲登闻鼓十分频繁,所以他对这鼓声很熟悉。
“还真是。”太子点点头,不禁眉头微皱,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本宫得赶紧去父皇那里了。”他起身吩咐道:“你赶紧把账册重新装箱,给中书省送回去。”
“是。”吴伯宗无奈应一声,这下要被中书省那帮家伙往死里嘲笑了。
“怎么说也累了好几天了,完事儿就赶紧回去歇着吧。”太子丢下一句温言,便急匆匆出了讲堂。
看着殿下远去的身影,吴伯宗怅然若失的叹口气,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太子的信任。
至于儒教有没有失去信任?这根本不在他操心的范畴里。
……
当朱标来到武英殿时,那孙老汉已经被带到御前了。
太子一踏入大殿,就感觉里头的气氛冰冷异常。
父皇那张日渐圆润的脸,硬生生拉成了鞋拔子。
“老大你来的正好,一起听听咱大明的权贵子弟干的好事儿!”朱元璋冷声道。
“是,父皇。”朱标应一声,赶紧走到御座旁站定。
“孙老汉,你继续说。”朱元璋沉声道。
“是,皇上。”那孙老汉泪流满面道:“俺儿媳妇身怀六甲,就那么被撞死了。人抬回来,俺老伴当场就晕过去了,俺儿也魔怔了……”
孙老汉便将万分悲惨的经历,原原本本讲给皇帝和太子。
“本来指望着官府能主持公告,谁知县太爷居然把‘飙车撞死人’,改成了‘行车撞死人’,就给定成了意外事故,判赔我们家十贯钞,还把车夫判了个充军。
“至于那胡公子,居然没有任何责任。而且没过几天,他又换了个车夫继续在大街上飙车。”孙老汉悲愤万状道:
“而且因为不服判决,我儿曾当众大骂那胡公子。胡公子就每次都故意从我们家的摊子前过。我们是卖盆盆罐罐的,每次都会被他故意压碎一些陶器。我儿每天都气炸了肺,终于失去理智,拎起个被压坏的陶罐,朝胡公子的马车扔了过去……”
“结果就被他的护卫,当街活活打死了……”老人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道:
“人抬回去,我老伴当晚就上吊自杀了。老汉我原本一家四口安安生生,美滋滋的等着孙儿降生。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就只剩我一个孤老头子了!啊哈哈哈……”
太子虽然没听到前情,却已经被震惊到了。
再看父皇时,却见他眼圈通红,满脸的惭愧和歉疚。
“父皇,这胡公子是何方神圣?”趁老汉哭得没法说话,太子低声问道。
“胡惟庸的宝贝儿子。”朱元璋抽了下鼻子,用手指擦下泪水,哽咽道:“没想到吧,咱家的遭遇在本朝依然不绝。咱们的大明朝,跟元朝有什么区别?”
“不,比元朝更可恶!今年可风调雨顺啊,岂是当年的连年大灾可比?没想到老百姓,还是免不了家破人亡。”
说着他重重捶着御案,怒喝道:
“就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老百姓的命,都跟草芥一样!我入他个娘!”
这下倒把哭泣的孙老汉吓到了,抬头怔怔看着同样流泪的皇帝。
“你继续说。”见父皇情绪有些失控,太子只好接管场面。
“……老汉又去县衙告状,但县太爷说,因为是我儿先动的手,所以判了个互殴。只是那个打死我儿的凶手出手过重,所以判他杖八十,充军边关。”孙老汉便接着悲愤道:
“说是杖八十,但十天后流放,他就能步行跟上官差了。真不知道他是有铁臀,还是六合县就没有王法了!”
“无法无天。”太子低声骂道。
“而且那天之后,就一直有人暗里盯着老汉,要杀我灭口。”孙老汉又愤然道。
“你怎么知道的?”朱元璋闻言,忽然瞳孔一缩,紧紧盯着那孙老汉。
就算胡惟庸派来盯梢的人水平不行,但也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发现的。
第六六三章 大意灭亲
武英殿。
听了皇帝的质疑,孙老汉赶忙解释道:
“是县里的米主簿,同情小老儿的遭遇,借口有张口供没画押,把小老儿传到衙门,偷偷告诉小老儿,有人暗中盯着我,想要害我性命,让我赶紧来南京告御状。他说俺想给家里人报仇,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你是怎么到的京城?”太子追问道。
“他让俺坐船先去扬州,然后再从江北过江来南京,说这样就能不被追上。”孙老汉道:“俺就这么来的京城……”
太子心说这里面还不知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斗智斗勇,只是孙老汉可能也被蒙在鼓里。
刚待追问他进京后住在哪里,见过什么人,却听父皇闷声道:“老大,你关注的重点错了吧!”
“是,父皇。”太子闻弦歌而知雅意,其实他也知道现在应该传唤胡惟庸父子。
但身为胡丞相的头号政敌,又刚下了一手臭棋。他必须得这么问,不然父皇还以为是他在背后搞鬼呢。
见自己多虑了,他这才先不追问,咳嗽一声,刚要吩咐将那胡天赐带来。
去听外头吴公公进来禀报道:“皇上,胡丞相绑了胡公子,在殿外负荆请罪。”
“哦?”朱元璋神情一动道:“不愧是宰执天下胡丞相,消息够灵通的。”
“……”太子只有苦笑。
“让他们进来。”朱元璋沉声吩咐一句,又对那孙老汉温声道:“恁且坐在一旁,看咱给你报仇。”
“哎哎。”孙老汉擦擦泪爬起来,一个小火者给他搬了个锦墩。他也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恩赐,没道谢就那么坐下了。
朱元璋却丝毫不以为意,目光紧盯着走上殿来的胡惟庸父子。
只见胡相一身布衣,手中攥一根绳索,绳子另一端,系着五花大绑的胡天赐。胡公子眼圈红肿,明显是哭过。脸上还有两个清晰的巴掌印子。
一进殿来,胡惟庸便一扯绳子,把宝贝儿子拽了个趔趄,低喝道:“跪下!”
胡天赐赶紧噗通跪在地上。
胡惟庸也跪地叩首,痛心疾首道:“皇上啊,老臣带孽子来自首了……”
“胡相的动作够快的。”朱元璋面无表情道:“咱还没来得及派缇骑去你府上拿人,你先把儿子送来了。”
“回皇上。”胡惟庸道:“罪臣今日刚出宫,一回家就听到孽子在六合县作的恶行,罪臣痛心疾首,五内俱焚……”
话没说完,胡惟庸便奔崩凝噎,抽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