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监视咱们算什么?昨天他还炮轰吉安侯府哩。”身上穿着绯袍、胸前补着獬豸的御史中丞涂节冷笑道:
“居然公然在京城炮打侯爵府邸,真是罪大恶极!如不严惩,下一步他就该炮打紫禁城了!”
“是啊,此等疯王罪大恶极,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留着他只会官不聊生、国将不国啊!”
众官员正在义愤填膺的声讨燕王,忽听有人喊道:“胡相来了!”
他们忙寻声西望,果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小驴车,这下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问安:
“胡相,恁可算复出了!”
“胡相,恁再不出来,咱们就要被欺负死了!”
“胡相……”
驴车缓缓停下,老黄挑开车帘,扶出略显老态龙钟的胡惟庸。
之前因为中风,加上他儿子的丑闻,胡惟庸已经有一段时间没露面了。此番官怨沸腾之际再度出山,对百官来说自然是极大的鼓舞。
“好好,诸位。”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跟百官打过招呼后,问道:
“大老远就听到这边好大的声响,大家都在谈论什么啊?这么生气的样子。”
“回胡相,我们都被人监视了!”百官气愤的告状道。
“这么说,那份神秘的名单,是真的了?”胡惟庸震惊的问道。
“那可不!”众官员便七嘴八舌讲述起昨日自家抓奸细的经历,末了问道:“胡相家也少不了吧?”
“嗯。”胡惟庸点点头道:“此事若真是燕王指使的,那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可不就是老四么!”百官纷纷从怀中掏出供状,气愤道:“我们把口供都录好了,那些细作皆称是燕王所为!”
“那就没错了。”胡惟庸叹气道:“皇上仁德,怎么生出这么个凉薄邪恶的王爷来?”
“这才哪到哪?胡相听到那声炮响了么?”又有人大声道。
“嗯。”胡惟庸点点头道:“听说也是燕王开的炮,一炮把吉安侯府的大门轰开了。”
“还把老陆全家都给抓了呢。”费聚咬牙切齿道:“真是好侄子啊,一点都不把我们这些叔叔大爷当人看!”
“吉安侯不是有免死铁券么?”胡惟庸奇怪问道:“为什么不用?”
“他不认,说不管用。”费聚便粗声对众人道:“听听,这是人话么?皇上刻在铁券上的圣旨不管用,难道他老四大放厥词就管用?!”
“对,不是人臣之言,这是要造反啊!”百官大声附和道:“我们一定要参他个谋反!”
……
薄雾掩映中的长安右门城门楼上。
朱元璋和太子立在箭垛后,因为有雾,看不太清下头官员的嘴脸。但他们的对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说话的是涂节……”
“胡惟庸来了……”
“这是费聚在放屁。”朱元璋对太子如数家珍道。
太子却只有苦笑,他终于知道老四搞窃听的天分是从哪来的了。
如果说老四是窃听之王,那老爹就是窃听之皇了……
第六八一章 胡相显威
长安右门城门楼上。
听着下头传来的说话声,朱元璋冷笑连连道:“老大,看到了吧?明明早就串通好了,还要专门在宫门前演一场戏,表示大家不是串通好的。真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啊!”
朱标听得一阵无语,本朝君臣对立之严重也是没谁了。君臣相得的场面,至少在洪武朝是看不到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君臣相得的前提是君臣同心——现在大臣想要过回元朝那样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好日子’,至不济也要像宋朝那样优待士大夫、父皇却要坚决避免再出现元朝那种政治腐败、朝廷失控的局面。至于宋朝,去小孩那桌,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双方完全是对立的好么?不打出狗脑子才怪呢。
都是元末乱世的胜利者,谁也不想委曲求全,所以就像父皇所说,只能分头行动了。要么是大臣分了皇帝的头,要么是皇帝分了百官的头。没有第三种可能。
可换上一批人来,还不是一样?老实一阵子,就又重复前任的老路?
父皇这条‘不与士大夫共天下,要与百姓共天下’的道路,真能走的通么?
太子定定看着薄雾掩盖中的南京城,想要看出一条能前行的道路来,却怎么也看不清省……
但他跟别的太子最大的不同,在于永远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所以他永远不会干出那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这时,午门响起威严的钟声,各处宫门次第缓缓敞开。百官也打住话头,开始按文武列班。
“走吧,上朝的时间到了。”朱元璋招呼太子一声,便走下城门楼去。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太子叹口气,将那种恼人的无力感抛到脑后,快步追上去,扶住父皇。
……
长安右门前。
待百官分文武列班完成,准备进皇宫时,胡惟庸等人发现曹国公和宋国公,两位在京的公爵都倦勤了。
“怎么回事?”胡惟庸微微皱眉,看向吴良、费聚等人。
“不知道啊……”他们没指望过曹国公,但昨天宋国公明明答应,今天要同进共退的。
涂节看向负责考勤的监察御史,那御史赶紧过来禀报说:“刚接到告假说,宋国公昨晚忽然腹痛,到现在还不能下床。”
“老滑头!”费聚哼一声,知道这弔毛临阵退缩了。
“宋国公也难啊,”胡惟庸淡淡道:“他是周王岳父,皇亲国戚,就别为难他了。”
“走吧,别耽误了上朝。”众人还要说三道四,他却拄着拐杖,先行一步了。
百官只好跟上。
……
奉天门前。
洪武皇帝登上金台帷幄,在龙椅端坐,接受百官朝拜。
行礼如仪之后,吴太监便高唱:“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皇帝和百官齐刷刷望向左丞相胡惟庸。
不同的是,前者的目光中暗含警告;后者却满满都是期待。
那一刻,胡惟庸心中天人交战。
他知道,自己迈出这一步,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但自己没得选,只能让皇上失望了……
吐出长长一口浊气,胡惟庸拄着杖上前,声音微微颤抖道:“臣胡惟庸有本!”
“说。”皇帝的声音中难掩失望。
“启奏皇上,今日京中盛传一份不知何处流出的名单……”胡惟庸还是顶着皇帝吃人的目光,将燕王安插细作、监视百官的恶行讲述了一遍。
“为臣起先是断不信的,燕王殿下怎么可能干出这种疯狂的恶行呢?可百官按照名单,果然在家中找到了奸细,并拿到了他们的口供。
“当他们把口供摆在老臣面前时,老臣震惊的无以复加!真是翻遍二十一史,不见此等荒唐事迹啊!燕王怎么能干出这种离间君臣,令百官寒心的举动呢?!”
说着他双手抱拳,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用那种中风病人特有的颤音苍声道:
“皇上啊,大臣们昨日的情绪低落至极,很多人都落泪不止,说自己对皇上满腔忠忱,一心为国,结果皇上的儿子却往他们家里安插细作,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哼哼……”不少官员配合着抽泣起来,给胡相的发言又平添了几分正义与人心。
“这哪里还有一点大臣的体面?说明他们完全不受皇上信任啊!一时间,纷纷表示既然皇上猜忌若斯,他们还有何颜面忝立朝堂,侍奉君父?于是要上表请辞,请皇上另请高明啊……”
“呜呜呜,皇上……”大臣们便哭的更厉害了,好多人泣不成声,用官袍袖子掩面而泣。
不知道的,还以为洪武皇帝宾天了呢。
洪武皇帝也真是快被气宾天了。一旁的太子都能听到,父皇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赶忙呵斥道:
“胡相,事情真相如何,还没调查清楚,你们不要急着哭天抢地!”
“太子爷,恁误会老臣了,老臣也是这样劝他们的。”胡惟庸朝太子拱拱手道:
“我跟他们说了,皇上多年以来,一直秉承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宗旨。既然用他们,就一定是信任他们的。真要怀疑他们,把他们撤了就是。”
“是是。”大臣们赶忙点头,表示胡相说得对,纷纷附和道:
“都是燕王图谋不轨,背着皇上搞的鬼。”
“他为了一己私利,离间我们君臣!”
“这才刚开始,他就敢背着皇上监视群臣,还炮打吉安侯府,都不敢想他将来能干出什么来!”
“是啊皇上,这两桩都罪大恶极,换了寻常臣子,九族都不够抄的!燕王虽然是亲王,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陛下务必严惩啊!”大臣们说着纷纷跪地,高高举起收手中弹章,齐声道:
“臣等泣血跪请皇上严惩燕王,以正国法、以儆效尤呐!”
胡惟庸也跪地,看着皇上高声道:“请皇上以国家为重,不要寒了人心啊!”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大臣们精彩的表演。轻声对一旁太子道:
“现在相信这是一场分头行动了吧?”
“……”太子默然良久,方沉重的点下头。
第六八二章 兑子
奉天门前,秋风肃杀,吹的广场上各色仪仗旌旗猎猎舞动。
胡惟庸率领身后文武群臣,跪地与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峙。
至此,胡相已经代表百官出招完毕——我们既顾及了陛下的面子,只是把矛头指向了燕王而已;又没有立即集体辞官,让大明朝廷停摆。
看啊,我们是多么的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忠君爱国。那么请陛下也让一步,严惩燕王,并停止一切特务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