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四章 胡相的请求
须臾,刑部尚书赵翥赶到中书省,胡惟庸立即接见了他。
“拜见胡相。”赵翥毕恭毕敬向胡相行下属礼。
六部是中书省的下属衙门,且跟屹立不倒的胡相相反,六部尚书换的跟走马灯似的。从去年沈立本到现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又有三任刑部尚书或是罢官或是下狱或是摸不着头脑了。
所以赵翥在胡惟庸面前乖巧的很,丝毫没有一部之长的矜持,实指望胡相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别让他也掉进坑里摔死。
“坐坐,赵部堂不必拘礼。”好在胡惟庸也十分和蔼可亲,一点宰相架子都没有。还从那张宰相大案后起身,坐到他边上的椅子,与他亲切的交谈起来。
寒暄之后,胡惟庸便谈起了‘四皇子与七匹狼’的案子……
“虽说是太子牵头,省府台会审,但案件具体侦办,还是得你们刑部来挑大梁啊,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谢胡相体谅。”赵翥感激道谢,然后谨慎道:
“卑职下朝后仔细想过,此案目前来看,三大难点。一个是涉案人员级别太高,刑部侦办难免束手束脚。”
“这个我只能说,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拿不准的事情多请示,就会少犯错。”胡惟庸淡淡道,当然是跟他胡丞相请示了。
“是,下官谨记。”赵翥忙点头表示记下了。
“二呢?”
“二者,虽然事情说起来很简单,但真要查办的话,就极其麻烦了……每一家都得分别立案,单独搜集证据,录取口供,然后单独过堂。这样一来耗时可就长了,年前指定没法结案的。”
“那可不行。四皇子的身份摆在那里,案子拖久了,压力会越来愈大。再说七位侯爷也是大都督府的骨干,他们长期不在,国家的军务不荒废了?”胡惟庸却断然摇头道:
“至于你说耗时太久,这个也简单,那就多头并进么。刑部人手不够,从中书抽调给你,务必尽早结案!”
“是。”赵翥点点头,有些为难道:“太仓促的话,怕文书不扎实。”
“那又如何?你还真当是在锱铢必较的办案么?”胡惟庸却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我们要的是永远不再监视百官的结果,还真能怎么着咱们的四皇子不成?”
顿一下,胡相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道:“只要我们不为难四皇子,皇上和太子会对你的案头工夫刨根究底吗?”
“是是。”赵翥松口气道:“胡相这样说,下官心里就有底了。”
“这么说,第三个难题也解决了?”胡惟庸笑笑道。
“算是吧。”赵翥苦笑着点头道:“其实也是最大的难题——定罪。四皇子怎么说也是皇上的儿子,把罪定的太重,皇上这样一关就过不了。如果他这边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七位侯爷就也可以顺理成章,从轻发落了。”
“嗯。”胡惟庸点点头道:“其实他们就是管教不严,手下人下手没轻没重而已,跟四皇子干的事儿有天壤之别。”
“唉,没办法。”说着他忽然眼圈一红,仿佛被触动伤心事道:“谁让人家是龙子龙孙呢,咱们凡夫俗子的儿子,就没这好命了。”
赵翥自然知道胡丞相在感叹什么,忙附和道:“是啊,其实胡相公子跟侯爷们的案子颇类啊,也是管教不严,手下人下手没轻重,奈何奈何……”
“唉,老夫子嗣艰难,花甲之年就这一个儿子啊。”胡惟庸竟情难自禁,当着赵翥的面,掩面哭泣起来。“本指望他能延续我胡家香火,给老夫送终的,谁承想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我这造的什么孽……”
“胡相别哭坏了身子。”赵翥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拿起几上的帕子递给胡惟庸擦泪。
“那是抹布……”胡惟庸却不接。
“卑职闹笑话了……”赵翥尴尬的搁下那怪精致的白抹布。
胡惟庸摆摆手,自己从袖中掏出手帕。他中风后会时不时嘴角流涎,所以常备此物。
“老夫已经决定了,下月天赐开刀问斩,我也跟他一起去。”他用帕子擦着泪,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愈发悲痛道:
“下头那么冷那么黑,他一个人会害怕的啊……”
“……”赵翥起先还有些懵,但渐渐品过味儿来。知道胡惟庸肯定是有事相求,不然大明的宰相,啥时候变成个爱哭鼻子的老娘们了?
而且他知道,胡惟庸如此拉下脸来作态,所求肯定不小,因此是真不想接茬。
可他不接茬,胡惟庸就哭个不停,恁说这事儿让他咋弄?
他终是无可奈何的问道:“胡相,下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还真能……”胡惟庸就等他这句话了,便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他的计划很简单,说白了就是‘宰白鸭’。所谓‘宰白鸭’,是前朝官官相护、官绅勾结的一种暗箱操作。
每当有钱有势的人家,遇有人命官司时,他们就会一面出钱收买有司官吏,一面再出一笔钱,买下贫寒子弟或无业游民的性命,让他们来为自己顶罪伏法。自己则换个身份,继续逍遥作恶。
在吏治腐败、纲纪松弛的元朝,宰白鸭已经形成了一套心照不宣的流程。甚至有纨绔子弟被杀五次而不死的荒唐记录。
哪怕到了本朝,‘宰白鸭’也未曾彻底禁绝,只是从明处转了暗处。而且因为本朝刑法严峻,弄不好要掉脑袋的,所以价码也远高于前朝。而且光有钱没用,关系还得到位……
赵翥没想到,堂堂宰相也要宰只白鸭给儿子替死。
他听得面色发白,沉默半晌方道:“找替死鬼这种事,卑职倒也听说过,要说办也不是不能办。可令公子的案子牵扯圣听,届时宫里会来验明正身的,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啊。”
“放心,老夫让人找了个跟我儿子九分相仿的少年,又药坏了他的脑子,天天教他‘我叫胡天赐,我爹胡惟庸’这一句话。”胡惟庸却笃定道:“那逆子又在牢里遭了这么久的罪,你悄没声的把人换了,就是我夫人亲至,也分辨不出来的!”
“唉,好吧……”赵翥无可奈何,唯有答应。
第六八五章
虽然腚上毫发无伤,但做戏做全套,老四和老六还是老老实实在春和宫将养了些时日。
不然太子爷对两个弟弟辣手摧腚,第二天就把他俩撵出宫去……这话好说不好听,会让大哥风评受害的。
当然,太子仁义之名,早已深入人心,宫里人大都不会把他往坏处想的。要么就猜测太子爷八成放水了,要么就认为不着四六的两位殿下欠揍……比如达定妃母子,只恨太子没把老六打断腿。
可也有生太子气的,比如被蒙在鼓里的雄英。看着自己心爱的六叔和相爱相杀的四叔被打得下不来床,心疼的他好几天看到太子掉头就跑,都不跟他爹打照面。
“瞧瞧,恶人不能轻易当啊。”太子一进来,正在跟俩叔叔笑闹成一团的皇长孙,便一溜烟跑掉了。弄得当爹的好没面子。
“哈哈哈,不要紧,君子抱孙不抱儿。”老四笑道:“我家高炽也是,一见到俺掉头就走。”
“对胖胖好一点,他就会亲你了。”老六无语道:“就没见过四哥这样的,还整天吃儿子的醋!”
“就是啊。”老大附和道:“母后都说,他四嫂养了俩儿子。”
“哈哈哈。”哥俩大笑声中,老四竟也不害臊道:“俺就是稀罕妙云,怎么了吧!”
“俺就是稀罕妙云……”老大和老六笑成一团,被恶心的不要不要。
笑罢了,太子擦擦泪道:“那就快回去,跟你的妙云团聚吧。”
“可以走了么?”老四高兴的蹦起来,穿上裤衩子。
“别急,你这才趴了几天,就大摇大摆走出去?”太子无语道:“做戏做全套,待会儿进来人,把你俩抬出去。”
“唉,好吧。”老四无奈趴回床上,又把裤衩子扒了。老六亦如是。
“衣服还是可以穿上的。”老大看着这俩四六不着的货,整个大写的无语。
“切,不早说……”俩光腚男闻言如蒙大赦道:“多冷的天啊……”
“就是,这都快九月了,鸡冻难耐啊。快拿衣服来!”
宫女便为两位殿下捧来了衣裳。老六还是他的海蓝色衮龙袍,老四的那身,却换成了赭红色的便袍。
老四脸上的笑容,不禁有些不自然了。有些东西可能平时习以为常,一旦失去了,才会感到难受。
宫舍内的气氛,便有些凝滞。
“给我也换件便袍!”别看老六长得跟狗熊似的,但在大哥和四哥面前,那就是个巴儿狗。“四哥没穿回王袍之前,我也不穿!”
“老六,你别胡闹。”四哥瞪他一眼,心里却很熨帖。
太子摆了摆手,一应宫人便无声退下。
“唉……”太子这才拍了拍老四的肩膀,涩声道:“委屈你了,老四。”
“大哥说什么呢?”朱棣忙摇摇头,强笑道:“这都是我自找的,再说父皇和大哥这么安排,一定有你们的道理。”
“是有道理。”太子点点头,决定还是跟他透个底,不然真怕老四会憋出病来。“这么说吧,父皇用你一个,换了他们七个。”
“那七个侯儿?”老四眼前一亮道。
“对,那七个侯儿。”太子颔首低声道:
“这回的事情,其实谁都心知肚明,让你安插细作是父皇的旨意。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冲着父皇去的。你不过是代父皇受过而已……不过前提是你不打那一炮,打了那一炮,性质就全变了。”
“那不可能的,不打那一炮,我会憋死的。”老四笑道:“打了那一炮,我念头才通畅了。”
“对,我们哥们活的就是个念头通畅。”老六便狗腿道:“都亲王了还要委曲求全,也太掉价了吧。”
“你闭嘴。”老大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六一眼。接着对老四道:
“咱们事后关起门来说,这次的事情其实挺棘手的……朝会摊牌前一天,胡惟庸通过吴状元透露给我,说他们因为无法接受被朝廷监视,计划集体辞官来着。”
“还有这一出?”老四闻言十分震惊。
“凭空造牌而已。”老六却经验丰富道:“他们最后不也没辞官么?就是告诉父皇,他们有张王牌,恁要是不识相,我们就打出来。”
“还真是……”老大赞许道:“别看老六这样,天生就是个玩权术的料。”
“就我还玩权术?”老六憨憨一笑道:“不过是见的多了,拾人牙慧而已。”
“你小子还挺谦虚。”太子哈哈一笑,接着对老四道:“这张牌杀敌一千,自损三千,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打出来的。但我们必须把它考虑进去,如果我们不顾及这张牌的存在,反而会激发它打出来。”
“这样啊……”老四似懂非懂,却也不深究。一是他好面子,二是不懂还可以回去跟他家妙云商量。
“别看父皇嘴上无所谓,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尽力避免百官总辞职的。那样太难看了,而且对朝廷的威信也是个沉重的打击……可能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要是形成惯例,日后这将是件臣子对抗君王的有力武器。”
“所以此例断不能开。”太子沉声说道。他没告诉俩弟弟,自己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老父亲不掀桌子。
“其实文官再闹不会致命,可武将闹事就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些叔叔伯伯,最拿手的本事就是造反呀。”朱标低声道:
“所以非但父皇,就连我也绝对不能容忍他们闹事——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千万别外传。父皇和我一致决定,大都督府必须拆分,不能再让他们形成合力了。但拆分的阻力也可想而知,首当其冲就是这些侯爷!”
“嗯。”老六老四点点头。虽然侯爵之上还有六大国公,但韩国公是文官。魏国公、信国公是父皇光屁股长大的发小。
曹国公是父亲养大的表哥。就连宋国公也成了老五的岳父,正经的皇亲国戚,不太好明着反对父皇了。
而且国公地位超然,一般是不会投靠胡惟庸的。
当然也有二般的情况,比如开平王之子,郑国公常茂,就跟胡惟庸联系密切。不过常茂太年轻,还纨绔傲慢不懂事理,不被将士们信赖,所以也不足为虑。
于是一干在京的侯爵,就成了拆分大都督府的最大阻力,因为在大都督府具体掌军的也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