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胡公子一换人,他又立即安排行刑,赶紧宰了白鸭,以免夜长梦多。
所以胡天赐前脚离开大牢,赵部堂后脚就把刑期定为明日。
可谁又能想到胡汉三他又回来了……
因为倒夜香都是在四更,所以胡公子没耽误上路,只是没吃着自己的断头饭,让他很遗憾。
好在没遗憾多久,就有刑部的官员,在一众吏员、官差的簇拥下,浩浩荡荡来大牢找他了。
虽然行刑在午时三刻,但朱老板的官员都是很敬业的,不到五更天就会前来验明正身,这样不耽误上朝。
由于今日要上刑场的是宰相公子,皇上亲自下旨处死的钦犯,为表示郑重,刑部尚书赵翥亲自前来验明正身。都察院也派御史来现场监督。
比起上次跟胡惟庸见面时,这位刑部尚书气色极差,不仅有了黑眼圈,两眼还满是血丝。
这副尊容倒把陪他前来的侍郎开济惊到了。
“部堂这是一宿没合眼吗?”
“是啊,一直忙到三更半夜,想到四更又得来大牢,干脆就没合眼。”赵翥打个哈欠,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一闭眼就做很噩很噩的噩梦。
好在一进大牢,被里面上头的气味一熏,赵部堂一下就不困了。
“部堂,这边请。”牢子引导着赵部堂一行,往大牢深处走去。
“咦,冯牢头呢?”赵翥看到牢子面生,不是自己前些天找去密谋的那个。
“哦,我们牢头大爷没了,回乡下奔丧去了。”牢子忙卑声道。
“这么巧……”赵翥不禁皱眉。
“就是,这么重要的钦犯关这里,他还敢请假,我看是不想干了!”众吏员纷纷附和。
只有牢子明白赵部堂这句话什么意思,可他只能装着不明白,反而把头低得更低了。
……
一行人来到关押胡公子的单间外。
“这么臭?”众官吏纷纷掩鼻,本来以为牢房中就够臭的了,没想到臭中还有臭中臭……简直就他么是个粪坑。
“你们也稍微讲究一下啊。”开侍郎不开心道。
“这人脑子坏掉了。”牢子无奈道:“昨晚非往粪桶里钻,拉都拉不住……”
“这样啊……”众官吏暗叹,心说堂堂宰相公子,沦落到这般田地,受不了刺激也是正常。
赵部堂更是感到安心,傻就对了。
牢子打开牢门,便有几个官差进去,只见胡公子睡在稻草上,嘴里含着狗尿苔,含含糊糊说梦话道:“那是我的,还我断头饭……”
‘好家伙,莫非真成了个傻子?’众人心说。
“起来,起来了。”官差忍着恶心,用脚尖把他踢起来。
胡天赐本来就没睡实,睁眼就见牢房内外站满了人。
他知道上路的时间到了,登时吓得缩到牢房一角,瑟瑟发抖道:“你们别过来,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说说吧,你是谁?”负责验明正身的书办,便舔了舔笔尖,准备填写文书。
“我叫胡天赐,我爹胡惟庸。”
“好,姓胡名天赐,父亲胡惟庸。”书办一边写一边问道:“你娘的……姓氏呢?”
“李氏……你问我娘干啥?”胡天赐懵逑。
“验明正身啊,需要填写本人,父母,祖父母,三代姓名。”书办道:“我们是很严谨的。”
“不是,我不是让你填表,我是告诉你——我是真的胡天赐,我爹真是胡惟庸啊!”胡天赐急忙道。
“又来了……”牢子小声嘀咕道:“就不会说别的。”
“对啊,你是真的胡天赐就对了,要是假的还麻烦了呢。”书办说着努努嘴,四名官差便忍着臭上前,将他臭气熏天的衣裳扒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将光猪似的胡公子,呈‘太’字型按在地上。
这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验明正身的重要步骤,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偷梁换柱,以假乱真。
因为死囚被捕后,大都被酷刑折磨的不成人形,而且牢里肮脏不堪。待到罪犯行刑时,已是蓬头垢面,面目全非了。单靠面容很难确定他们的身份。
所以还要对比身体上的特征,来验明正身。
毕竟宰白鸭有悠久的历史,朝廷也不可能不进行针对性预防。只是不管多严格的规定,最终都要由人落实。
而人,是可以放水的。
比如这负责验身的书办,前日便被部堂叫去,告诉他届时睁一眼闭一眼,千万不要太较真,节外生枝的结果就是自挂东南枝……
书办便打量着胡公子的身体特征,比对进来时做的记录,本打算含糊过去。
谁知一比对,居然都能对得上……
“左腋下三分,铜钱大小胎记一枚,吻合。”
“右卵蛋缺一,吻合。”
“左耳前下,黄豆大生毛黑痣一,吻合。”书办一边对比一边唱,一边暗暗震撼一百年。
这胡相就是严谨啊,弄来的白鸭都这么完美。所有体征都伪造的严丝合缝,完全就是一模一样好么!
要不是部堂提前打招呼,自己这个干了二十年的老吏,肯定都分不出真假来。
第七零零章 玩我是吧?!
“验明正身,系待决死囚胡天赐无误。”待刑部照磨所老书办确认无误,签字画押后,照磨高唱一声,也签下自己的名字。
“……”赵翥和监督的御史都松了口气,这关没有横生枝节,后面就顺理成章了。
一名主事呈上罪由牌,赵部堂便亲自提笔写了。
那胡公子尤自杀猪似的撕心裂肺道:“我是真的,你们弄错了,快去告诉我爹,他儿子要死了!”
“把他嘴堵上。”那御史沉声道。
便有差役从地上抓了把稻草,塞到胡公子口中,他登时只能呜呜呜了……
赵部堂微微皱眉,奇怪这傻子怎么忽的不傻了?
不过他也没有阻止,都这节骨眼上了,横生枝节是要死很多很多人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全家老小……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赵部堂也不多想了,刷刷刷写完罪由牌,便转身离开了大牢。
看都没再看那满脸绝望的胡公子一眼。
……
早朝时,赵翥出班向皇上禀报。
“钦犯胡天赐,定于今日处决!”
此言一出,百官忍不住纷纷望向胡丞相,只见他面色苍白,手攥着竹杖,纹丝不动。
唉,洪武朝的事,真是离谱。
便有狗腿……哦不,言官出班谏言道:
“启奏皇上,宰相在朝,处决其子,相体何存?国体何存?臣俯请皇上,念在胡相为国操劳一生,有大功于社稷的份上,法外开恩,稍宥其子之罪吧!”
“是啊皇上,君子泽被后人。胡相虽无免死铁券,功劳却不逊色诸位公侯。他是老来得子,膝下仅此一儿,皇上怎忍心看功臣绝后?俯请皇上开恩,为胡相留个后吧……”
“请皇上给胡相留个后吧……”
“留个后吧……”大臣们纷纷出班跪请。
“妈的,说的好像咱能给胡相生孩子似的……”朱元璋面无表情看着这些越来越熟练逼宫的文武,没好气的骂一句,一旁板着脸的太子竟忍不住噗嗤了一声。
他可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但实在忍不住了。
群臣也面面相觑,本来气氛还挺悲壮的,让皇上这一搞,味儿都不对了。
“胡惟庸,大家都给你求情,咱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朱元璋又看向憔悴不堪的胡惟庸,放缓语气道:“你怎么想,你要是也求咱放你那小畜生一马,咱也未尝不会考虑。”
“皇上仁慈啊……”众文武大喜过望,齐刷刷望向胡惟庸。他们其实都没抱什么希望的,朱老板要杀人,是他们能求得动的么?
他们这番惺惺作态,更多是做给胡惟庸看的。这种为上司求情的行为,可是能上大分的呢。
谁承想竟然有门儿,真尼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胡惟庸也满脸震惊的仰头看着皇帝。他服侍皇帝这么多年,对朱老板的脾气十分了解。那绝对是嫉恶如仇、王法无情的典范。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的本家胡大海。那位当初与徐达并列的统帅,为朱元璋镇守浙东,身系半壁江山。不夸张的说,当年胡大海一旦造反,朱老板的政权很可能会垮台。
但就这样要害的人物,其长子胡三舍在婺州违背禁令酿酒,论罪当死。很多人都劝告朱元璋不要杀他,以避免胡大海兵变。
朱老板却说:‘宁可让胡大海造反,也不能让我的军令无法推行。’最后,亲手处死了胡三舍……
打那之后,他就从没奢望过,朱老板能法外开恩。
所以胡天赐事发后,胡惟庸压根就没想过,向皇上求情这一招……
可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就松口了。
胡惟庸脑瓜子嗡嗡的,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面子大,还是虎老了不咬人?亦或只在试探自己?
但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欢喜,只有满腔的悔恨与悲痛。
百感千愁化作四个字——玩我是吧?!
‘我已经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这恩典哪里还是恩典?最残酷的惩罚还差不多!’胡惟庸愤懑的胸口都快炸来了,悔恨万分之下,他终于忍不住问朱老板道:
‘皇上,恁要是有心开恩,为啥不早说?!’
朱老板微微一笑很倾城道:“你也没求过咱呀……”
“这……那是因为,没奢望过啊……”胡惟庸心塞的不要不要,这他么是什么剧情啊?关汉卿看了都得点赞,窦娥见了都要说妾身还不算倒霉!
“现在说,也不晚啊!”“快谢恩吧,胡相。”众官员还在一个劲儿的催促胡惟庸,不赶紧磕头谢恩,生生世世愿为牛马,还在这儿纠缠皇上开恩早晚干啥?
‘晚了,太晚了……’胡惟庸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在那里一遍又一遍的日老天爷的大爷。
“怎么,胡相不愿意开这个口?”朱元璋可不是个有耐性的人,脸色便不好看了。“还得咱求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