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将他掉转身来戴上枷,上了脚镣,啪啪贴上两道刑部封条。
“好了,上路吧。”老差役高唱一声:“莫回头,今生罪孽今生了,来生定能活到老……”
狱卒们便将胡公子推搡出牢门,送上囚车。
囚车旁,居然候着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官兵。押着囚车,浩浩荡荡出了刑部大牢,又出了贯城。
一出贯城,刑部的差役便打起了旗号敲起了锣,开道是一方面,还能吸引市民前来围观。
其实今天根本不用招呼,京城百姓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都知道今天是胡公子上路的好日子。
谁不想亲眼看看横行南京的胡公子押赴刑场?
为了能凑这个热闹,南京市民起的比上朝官还早,拿着早饭,扶老携幼到去刑场的必经之路上候着。
从贯门到太平门,从太平门到三山街,九里的长街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少说十万八万……
八百官兵如临大敌,都被老百姓的热情吓到了。
胡公子这才知道,干嘛要用这么多兵护送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得意,看来本公子名声还是响亮的。
看着老百姓都挎篮提筐的,他不禁暗道,莫不是给本公子送行的酒食?
这念头还没闪过,他就被飞来的狗屎橛子击中了脑门。
紧接着,更多的狗屎、人便、羊屎蛋子,从四面八方飞来,冰雹般砸向囚车。
几乎是瞬间,就把刚洗刷干净的胡公子,又涂了个满脸满身。
这帮刁民篮子筐子里装得居然是各种便便……
最过分的是,还有用猪尿泡装的稀粑粑……为了能表达一下对胡公子的真情实感,老百姓也真是拼了。
押送的官兵和官差们也被殃及池鱼,前者还好些,可以举起盾牌挡一挡‘枪林弹雨’,后者就只能抱头硬捱着了。
一开始有人还想吆喝百姓,可一张嘴,吃了个冬枣大小的粑粑……于是全都老实了,尽量躲远一点,抱着头,这会儿也只能顾头不顾腚了。
这还是负责的开侍郎经验丰富,让跟其他犯人错开,单独出发。不然非彻底乱套不可。
最遭罪的是,刑部大牢在南京城北门外,而杀人的三山街在城南夫子庙一带,队伍要穿过整个京城,要不怎么叫游街示众呢。
等队伍终于到了街口时,囚车少说重了三五百斤,拉车的驽马都打着响鼻直骂娘……
……
与三山街仅一街之隔,便是原来的燕王府。
虽然现在燕王府的牌匾摘了,但还没人敢把他们一家撵出去。
老六跟老四搭个梯子爬到银安殿顶上,不用望远镜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其实老六本打算去看现场的,但想到四哥还搁家里不能出门了。便按捺不住舔狗之魂……哦不,兄弟之情,丢下大表哥,跑来找四哥。
哥俩便靠在殿脊上,一边喝酒,一边啧啧有声的说着风凉话。
“呵,这囚车,简直是祖传的代码——屎山啊。”老六笑道。
“哈哈哈。”老四已经习惯了听不懂他的俏皮话,却不影响心情舒畅道:“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要是跟大表哥去现场,还不得让内味儿熏死?”
“我当然有先见之明了,胡公子今天上路的消息,还是我让人帮着散布出去的。”老六笑道:“给四哥出口恶气。”
“哈哈哈,好兄弟。”朱棣跟他一碰杯,重重点头道:“痛快,痛快!”
“要是能把胡惟庸一起押送法场,就更好了!”干杯之后,他一抹嘴,不无遗憾的唏嘘道。
这几个月他被胡惟庸害得足不出户,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恨不能把那老东西生吞活剥了!”
“唉,四哥,咱们是体面人,要细嚼慢咽。”老六却笑眯眯道:“不比生吞活剥有意思?”
“倒也是。”老四看一眼老六,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便不复多言。
第七零三章 没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
南唐和南宋时期,三山街是御街通道。其东北角的承恩寺周围,百货杂陈,且有游艺杂耍,甚为热闹。到了国朝,朱老板在城内设立大小市多处,三山街市居首位。
把法场设在这种最繁华的闹市口,却也不是朱老板首创,而是历代皇帝共同的选择,因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但其实,对娱乐匮乏的老百姓来说,主要还是可以来点刺激的瞧瞧。
这会儿午时已过,万里无云,大太阳高悬在头顶,三山街口乌压压全是人,兴致勃勃看着扎起的行刑台上,并列跪了一排的待决死囚。
“哪个是胡公子?”
“当间那个,没看到他脖子后面亡命牌上,写着‘杀人犯胡天赐’么?”
“他不是亲自动手的吧,也叫杀人犯?”
“懂什么叫‘诸恶以造意为首’么?那些打手都是他指使的,当然要算在他头上。”
“哈哈,这就对了,他那些恶奴干的坏事,可不都得算在他头上!”
“真是太好了,不过他爹就没责任吗?”
“嘘,小声点儿,胡相就在台上呢……”
“吓,他也要砍头?”好多老百姓高兴坏了。
“不是,哪有那好事儿,他在监斩台……”
“好家伙,这也够攒劲的。”老百姓听了难免失望,但乐子人们可就兴奋了。
这种父亲下令斩首儿子的戏码,可是一辈子都看不上一回的!这不比看宰相杀头还过瘾?
……
正对着刑台的监斩台上。
胡相幸好听不到老百姓幸灾乐祸的议论声,不然非得再气中风了不可。
虽然胡天赐在对面百步外,拼命的摇头晃脑,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力。
但他微闭双目,看都不看那‘假货’一眼,睹物尚会思人,何况看到一个跟儿子一模一样的人了。
这也是他不肯接受朱老板恩典的原因。
而且这么珍贵的恩典,怎么用在假货上头?他当然要这假货给自己儿子陪葬,顺便在皇帝面前狠狠刷一波好感,把摇摇欲坠的相位稳固住了。
虽然昨天才经历了丧子之痛,但胡相还是冷静的做出了一举三得的最优解。要不是刚死了儿子心情不佳,他高低得给自己点个赞。
他相信,如今再也没有任何事,会影响到自己的心境了。
现在他只盼着赶紧完事儿,回家睡觉,别让自己在这里现眼了。
……
不远处的大殿顶上,老四透过望远镜,看到好像要在正午阳光下睡着的胡丞相。
“奇怪,胡相是不是太淡定了点儿?”他不禁有些失望道:“就跟要杀的不是他儿子似的?”
说着他拧眉猜测道:“不会是宰了白鸭吧?”
“怎么可能呢,绝对如假包换的胡天赐!”老六笑道:“四哥要对大明的法司有信心。”
“有信心才怪呢……”老四不屑道:“六部就是中书省的六条狗。”
“哈哈哈,四哥成见了。”老六笑道:“其实原因很简单,胡公子的嘴被堵着呢。没听过那句话么……没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
“我还真没听过。”老四道。
“那我就让你听听。”老六便朝下头喊了一声:“给胡公子把嘴里的东西拔了。”
下面的邓铎便飞奔出去。
……
午时二刻,行刑台上开始有动静了。
“开始了开始!”等的不耐烦的市民们,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便见一个红衣红帽、坦胸露乳刽子手,举起鬼头刀,一刀斩下了……一只大公鸡的头。
然后所有主刀的刽子手,都把脸涂满鸡血。这叫在开斩前破煞,目的是镇住可能的冤魂。
另一边,监刑官吏也最后一次核实死囚的身份,待确认无误后,今日的监刑官,当朝丞相胡惟庸,便毫不犹豫从签筒中抽出火签,丢到地上。
这代表所有程序全部走完,可以正式开刀问斩了。
当然,还要等日晷上的晷针投影,与标着午时三刻的那道红杠杠重合。
午时三刻一到,除非皇帝喊停,否则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行刑了……
担任临刑官的开侍郎接过签子,转身高声道:“准备行刑!”
同样红衣红裤红帽子的刽子手徒弟们,便将插在犯人脖子后头的亡命牌拔下,扔到他们面前。而且要让那大大‘斩’字朝上,绝对不能扔反了。
就这一手,徒弟就得练一年。
然后徒弟们抓住犯人的头发,便往砧台上按,露出死囚的脖颈,等待师父那一刀。
谁知在这过程中,出了点小意外。可能是按胡公子的那徒弟下手有点重,把胡天赐的脸整个拍在了砧台上。
结果把他嘴里的抹布给震了下来。这下乐子可大了……
胡公子刚才一见到他爹,整个人都癫儿了。但苦于嘴巴被塞住了,只能疯狂的摇头摆尾,指望救命稻草能发现,自己是真的胡天赐。
可胡惟庸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再折腾都是徒劳的。
这下终于解除了封印,他第一时间便撕心裂肺的喊道:
“爹啊,我是天赐啊!救命啊,爹!”
台下百姓闻言大喜,对么,这才是该有的戏码!哭,使劲哭,哭着喊着叫爸爸吧!
监刑台上的胡丞相却如遭雷击,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早已牢牢印在了他灵魂深处。
他不由自主一下站起来,死死盯着那‘西贝货’,瞬间脸色数变。
旁边陪坐的刑部尚书赵翥,侍郎开济等人,赶忙跟着站起来,大气不敢喘。
“爹,我真的是天赐啊,我没被换出去……”见胡惟庸终于有了反应,胡天赐愈发激动的大叫起来:
“不,我是被换出去了,可又不知咋回事儿,我又被换回来了!”
那边胡惟庸还没说话,赵部堂先被吓尿了,这尼玛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