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可没教你目无王法的乱来!”朱元璋却不买账,一下提高声调。
“可儿臣也没乱来,我这不一直在顾全大局么。乱来的是胡惟庸他们。”老六叫起撞天屈:“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耍心眼,宰白鸭,蒙混过关……”
“你还没乱来?”朱元璋哼一声道:“你小子就没想过,其实把人悄悄送回牢里,跟偷偷捞出去,性质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老六瞪大溜圆的双眼道:“他们是在犯罪,儿臣是在制止犯罪。”
“你抓住胡天赐,应该直接给咱送来,而不是又给送回牢里去!”朱老板吹胡子瞪眼道。
“儿臣起先是想给父皇送来的,但转念一想,那样一来,当朝宰相宰白鸭的丑闻就曝光了。不光胡惟庸,还有刑部上下,乃至倒夜香的老徐都得死翘翘……”
朱元璋虽然不知道,老六为何对倒夜香的老徐情有独钟,但对他的说法还是认可道:
“话是没错,那样就太丑了,而且咱暂时还不想动胡惟庸。”
说着皇帝话锋一转道:“你可以偷偷的告诉咱,然后咱装作不知道的不就行了?”
“还可以这样吗?”老六一脸震惊道:“儿臣一直以为父皇眼里揉不得沙子呢。”
“你还是年轻了点儿,体会不到不聋不痴不做家翁的道理。”朱元璋说着,面上怒气隐现道:
“你是不知道,满朝文武就没几个不干坏事儿的。一个个穿着衣裳跟个人似的,脱下裤子来,各个一腚的屎!真依着咱,咱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光!”
“这么夸张的么?”老六一脸的震惊。
“你以为呢。”朱元璋瞥一眼那几口大铁柜子。
顺着他的目光,老六发现,这才几天没来,三口大铁柜子,已经变成了四口。可见父皇监听百官的任务,并未因四哥暂时下课而暂停。
“不过是因为暂时无可替代,咱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用他们。所以你国子学那边要加快动作,这都半年了,咋啥你也没干?”
“哪有半年,才四个月……”老六小声嘟囔一句,赶紧赔笑道:“儿臣可一天没闲着。建新校舍,编新教材,请新老师,招新学生,定新校规……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呢。”
“哼,这还差不多。”朱元璋神色稍霁,沉声道:“年前能不能开学?”
“年底开学不吉利,还是过了年,二月二吧。”老六是能多争取几天算几天。
“行吧……”朱元璋这才勉强答应道:“不能再拖了,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是,儿臣保证如期开学。”老六这才成竹在胸道。
“对了,胡惟庸没宰掉的那只白鸭呢?”朱老板又问道。
“那孩子也是可怜,就因为跟胡公子长得像,就被他们抓来,用药弄傻了。”朱桢叹气道:“人现在应天府收监,父皇要是不忍心,就开恩赦免他,把他送养济院吧。”
“可以。”朱老板点点头道:“记住,不能因为是达官贵人,就觉得他的命贵。老百姓是草头小民,命就贱。”
“就像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朱老板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像教导老大一样,谆谆教导起老六来了。
“起先咱还觉得,这不是给贼老天开脱吗?但等咱当了皇帝才明白,真正的道义乃是大公,而大公无亲疏贵贱之别。如有所亲、必有所疏;如有所利,必有所害;如有所贵,必有所贱,所以大公者不为。”
“打工?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老六小声嘟囔一句,谁也不可能真正的大公。
面上却赶紧道:“父皇教诲,儿臣牢记在心。”
“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朱元璋这才放过他,说回正题道:“有没有想过,你逼着胡惟庸把儿子杀了两遍,你俩这下结了死仇?”
老六也知道,胡惟庸冷静下来,就一定会猜到自己被人搞了。而放眼整个大明朝,能搞他的人,也就皇帝和几位殿下了。
而为了替师父吸引火力,老六也故意露了些马脚——比如抓胡天赐用的就是他保卫宝船厂的部队。
老贼八成就是从这上头猜到他头上的。
既然老贼能猜到,胡相就没道理猜不到……
“有父皇做后盾,儿臣怕他不成?”老六却表现的十分淡定,粗眉一挑道:“他要斗,我就跟他斗到底。给四哥出气了,还没给大哥出气呢。”
第七零六章 反他娘的
有道是‘年怕中秋月怕半,人怕四九岁怕寒’。
秋决之后,转眼入冬。又一转眼,年关将至。
饱受两次杀子之痛打击的胡惟庸,在家躺了俩月才缓过劲儿来。腊八这天终于开始见客了。
替他张罗接客的,还是胡德。这两个月来,也是胡德在端屎端尿照顾他的。
他府里本就人丁稀少。现在儿子没了,夫人也回了娘家再不回来,就连车夫老黄、门房秦大爷都折了。打归打、骂归骂,只能指望侄子了。
今天来他家喝腊八粥的客人有八位,那七只猴儿一个不少,还有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李存义的儿子李祐,前些年也被朱家父子弄死了,所以跟胡惟庸大有同仇敌忾之感。
而七只猴跟四皇子的案子,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结案。所以他们现在是猴儿非侯……
其实案子本来都要结案了,刑部赵部堂已经给两边都轻拿轻放了。
老四那边,最主要的麻烦是那一炮。赵翥跟刑部刀笔吏们合计后,给定性为开的是‘砲’,而非‘炮’。
因为石字边的砲,是抛石机。老四用这种砲,目的是抛石破门,相当于破门槌之类的开门工具。
恶劣程度当然要比在京城用火炮大大降低了。
至于七只猴这边就更简单了,定成什么‘失手打死,恶奴担责,罚俸罚金,赔偿死者’就结了,完全没什么技术含量。
谁知就在结案前,一心想要与人消灾的赵部堂,居然自己先被宰了。
上个月,他因为被告发收受贿赂,替人减刑,惹得朱老板大发雷霆,当朝把他推出去活活杖死了。
余怒未消的朱老板,又下令将赵翥全家满门抄斩,连祖坟都给他刨了……
知道内情的都心知肚明,皇上根本就是在借题发挥。赵翥其实是死在替胡惟庸宰白鸭上。
堂堂刑部尚书,皇帝的司法大臣,居然不为皇上严格执法,反而替丞相徇私舞弊。这种行径换了哪个皇帝也不能留他的。
前任部堂出了这种事,接任尚书的开济自然小心翼翼,捧着卵子过河还来不及,更别说趟这浑水了。
于是案子又被无限期搁置下来。皇帝那边也不催促,只是临近年关时,解除了四皇子和七只猴的禁足令,放他们出来溜达。
但爵位、职务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至于兵权就更别想了……
可想而知七只猴满腹的牢骚和怨恨,都快要把秦淮河给填满了。
所以今天这场腊八宴,可以说是失意者联盟大会了……
……
香喷喷的腊八粥端上来,胡惟庸没喝两口,就开始吧嗒吧嗒掉泪。
大伙儿都知道,胡相又想儿子了。
李存义也陪着掉泪,触景生情,他也想到自己那被胡老板做了烧烤的儿子了。
七位侯爷虽然掉不下泪来,却也长吁短叹,忍不住满嘴牢骚,怨皇上凉薄无情。
“老夫,准备造反了。”这时,胡惟庸忽然幽幽说了一句。
哭哭啼啼、哀哀怨怨的气氛登时戛然而止,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直被诟病胆小的胡惟庸。
“哈哈,胡相,我耳朵背,没听清。”陆仲亨打哈哈道:“恁是说还给我们准备早饭了?”
“不用麻烦,我们不住下,喝到多晚都家去。”李存义等人也赶紧打岔笑道:
“来来,喝酒,喝酒。”
胡惟庸目光清冷的扫过众人,提高声调道:
“老夫说的是,我准备谋反了,听懂了吗?!”
“……”这下众人没法打岔了,也没人敢接茬,厅中一片死寂。
“怎么,都怕了?”胡惟庸轻蔑的目光扫过众人,揶揄道:“一个个不是挺雄的吗?整天把‘惹火了老子,就反他娘的’,挂在嘴边么?
“不是整天嫌老夫怂么?现在老夫雄了,你们怎么怂了?”胡惟庸拄着拐杖起身,用杖头一一点过几只猴儿的肩膀。
几只猴儿一点脾气都没有,陆仲亨满脸局促的小声道:“恁不是也说过么,当心隔墙有耳。”
“放心,我府上现在一个外人都没有,连这顿饭都是让杏花楼送的。”胡惟庸淡淡道:“看你们吓得这怂样。”
众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胡相怎么忽然蹦出这么个念头?”费聚讪讪问道,众人也都看着老胡,不知他是病没好,还是吃错药了。
“怎么,我唯一的儿子,被他们父子害死了,而且是害死了两次——难道这个造反的理由还不充分么?!”胡惟庸老脸涨的通红,哪怕已经过去两个月,一想起来自己被耍的那么惨,他还是意难平。
“啊,那事儿不是老六干的么,难道皇上也参与了?”众人闻言震惊道。
“没有皇上的默许,他敢那么肆无忌惮的玩弄老夫?”胡惟庸冷冷道。
其实那件事朱老板完全没参与的。但人么,失败后总是倾向于把对手往强大里想。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失败,显得没那么丢人一般。
“可上位明明一直很偏爱胡相啊。”众人不解道。
“偏爱?”胡惟庸气得嘴都歪了,哆嗦着手,满腔怨毒道:“真偏爱的话,就不会明知道老夫被蒙在鼓里,却假惺惺的赦免我儿。等老夫拒绝后还让我去监斩。然后故意让老夫发现,我儿又被换回来了?自古以来,也少见这样玩弄宰相的皇帝!”
“确实太变态了。”众人叹气道:“光想想都替胡相难受的不要不要。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胡相?”
“还不是因为你们?”胡惟庸便冷冷道。
“啊,我们?”七只猴指着自己。
“你们当初为啥就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胡惟庸彻底不跟他们的客气了,劈头脸训斥道:
“老夫是不是叮嘱你们,只要问出口供,把那些奸细撵出家门就好。你们倒好,一个个胆大包天,把他们活活打死,还送去老四家门口示威!
“你们以为皇上不知道,这是冲着他去么?这下可好,本来占足了理儿的事情,变成逼宫了!要不是碍着那块铁牌牌,皇上早就把你们七个扒了皮,挂在午门上示众了!”
第七零七章 政变
胡府花厅中。
“是,我们太膨胀了……”七只猴这时候也不再打肿脸充胖子了,垂头丧气道:“以为有免死铁券护身,打死个奸细算得了什么?没想到皇上有的是法子收拾咱们。”
“你们这些蠢材,那铁牌牌也许到等你们子孙还有点用,如果你们子孙还能活到将来的话!”胡惟庸冷声道:
“但现在有什么用?那还不是皇上发给你们的,他说有用就有用,说没用就没用。甚至不用说什么,把你们像廖永忠那样折磨到还剩一口气送回家。就是当晚死了,也不算出尔反尔!”
“唉……”七位侯爷闻言颓然点头,放以前他们会觉得胡相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但这几个月下来,他们已经亲身体会到,皇上有的是办法绕开铁券收拾自己了。
“上位原先都是言出必践的,谁能想到当了皇上,反而说了不算了。”唐胜宗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