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放松点儿,作陪都是咱的儿子们,”朱老板笑眯眯安抚下众知县,又对众皇子:“一定要陪好诸位父母官,让他们吃好喝好。”
“遵旨。”老四几个应一声,便要亲自给诸位知县斟酒。
“使不得,使不得,微臣惶恐啊!”众知县赶紧诚惶诚恐的起身谢恩,却都把酒杯牢牢捂住。平日里他们见个知府都大气不敢喘,哪敢让亲王给自己倒酒呢?
“唉,尔等不必如此。”朱老板却摆摆手,沉声道:“都坐下,坐稳当了。”
“是……”众知县赶忙怯怯应一声,只好重新坐好,任由诸位殿下为他们斟酒。一个个双手捧着酒盅,受宠若惊。
“这真是天大的恩典啊……”
“太抬举为臣了……”一个个手捧着酒盅,感动的热泪盈眶。
“堂堂亲王给你们倒酒,确实是恩典,是抬举。”朱老板端起酒盅,对众知县道:“咱还要再抬举抬举你们,敬你们一杯酒!”
“折杀臣等了。”众知县激动的落泪,纷纷道:“臣等消受不起啊。”
“哎,这是你们应得的礼遇。既然是应得的,有什么消受不起的?”朱老板却摆摆手,沉声道:“只要你们把百姓放在心上,急百姓之所急,忧百姓之所忧,就是称职的父母官。那么咱年年给你们敬酒都乐意,来干杯!”
“谢皇上。”就坐的官员一个个脸涨的通红,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激动的端起酒杯,仰脖喝下。
当然,没有站着的份儿……得亏站着的官员官靴底厚,才没被尴尬的脚趾头抠破鞋底。
……
皇帝敬酒之后,坐着的官员开始享受御筵。
虽然桌上只是四菜一汤,但幸福是比较出来的。有那帮站着的同僚做陪衬,这御筵吃起来格外香甜。
站着的官员可没法四菜一汤,只能一人发一碗粗米饭,上头淋点儿浇头将就了……让他们怎么吃得下去?
看着那些站着的官员一个个面露难色、食不下咽,朱老板哼一声道:“怎么,吃不下去吗?还得咱喂你们不成?”
“臣等不敢。”站着的知县们赶紧大口扒饭,有人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也不知是噎的还是难过的。
“不想吃就别吃了!”朱老板被他们烦透了,一拍桌子道:
“现在知道,咱的这碗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的了吧?”
“是,皇上……”知县们使劲点头,那不是一般的难吃,是真他妈的难吃。
“其实咱对你已经格外开恩了。”朱元璋起身走到那些站着的官员身前,一个个端详着他们道。
“放在以前,你们这些政绩平平的官儿,咱早就打发回家种地去了。所幸现在朝廷用人之际,才又给了你们第二次机会。”
“觉得羞耻就对了,说明你们还有救。
“如果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各州县的百姓都急需父母官带领他们兴修水利、开垦农田、安居乐业。多少事情可以干出彩?你们忙活一年却落了个‘平平’,还不觉得羞耻吗?!
“记住,当官要有所作为。碌碌无为,占着茅坑不拉屎,同样是罪过。”说着他提高声调道:
“要是谁觉得咱冤枉了他,他没有占着茅坑不拉屎,现在可以站住来,跟咱讲明白。只要是言之有理,咱就给你道歉,还亲手给你倒酒!也让你坐下吃席!”
“……”此言一出,那些站着的知县,登时连哭都不敢哭了,端着碗可怜兮兮的立在那里。
“怎么,没人敢吭声了?”朱元璋哂笑一声道:“看来自家事自家知,也知道自个没脸喝咱这杯酒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站着的知县们会唯唯诺诺下去时,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官员忽然忍不住大声道:
“启奏皇上,臣问心无愧,臣没有站着茅坑不拉屎!”
“哦,你叫什么名字?”朱老板饶有兴致问道:“什么职务?”
“回皇上,为臣道同,现为广东布政使司番禺县知县!”那高大官员面不改色的沉声道:“臣没有渎职,臣问心无愧,请皇上赐酒一杯!”
第七一七章 真的勇士
奉天殿中,霎时针落可闻。
知县们大气不敢喘,好些人筷子悬在半空,动都不敢动。
朱老板面无表情的盯了那个知县好一会儿,才沉声道:“你叫道同?”
“是。”那番禺知县额头见汗,强撑着应声道。
“他说他没有渎职?”朱元璋看一眼伴驾的新任吏部尚书张度。“那么考评如何啊?”
“回皇上。”张部堂体格轩昂、仪表出众,赶忙回禀道:“番禺知县此次考评的结果是‘平常下等’。因为番禺县的治安、民生不要说跟江南比,就是在广府都是倒数第三。”
“这么差劲的官儿你还留着他过年?”朱老板神情转冷道:“是不是收他好处了?”
“皇上,臣绝对没有收过任何人的贿赂!”张部堂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解释道:
“按照规制,番禺知县是应该定为‘不称职’的,但部里考虑到广东按察司对他的考评是‘为官清廉、勤政爱民’,加上其官声在番禺、乃至广府有口皆碑,所以才与御史台商议,将其破格拔为‘平常留用’的。”
“番禺远在岭南,你怎么知道他的官声如何?”朱元璋不解道。
“因为微臣便是番禺人。”张度便老老实实答道:“与亲友书信中,对道知县的官守有所了解。另外为臣也有些私心,希望为父老乡亲留住一位好官。”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朱元璋冷笑道:“是不是他平时很照顾你家里啊?”
“皇上明鉴,因为先考去世后葬于增城县西章山,故而为臣全家早已移居增城,并不在番禺了。”张度赶忙坦荡道。
“嗯,这话你张度说了我信。”朱元璋点点头。所谓大浪淘沙、沙里淘金,朱老板一茬一茬的割韭菜,总会淘出些真正的清官廉吏来,这张度便是一个。
所以他的话,朱老板还是比较信服的。
“可番禺县都垫底了,你还说他好官,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好官,这是哪来的自信吗?”朱元璋玩味问道:“道同,你自己来说。”
“回皇上,微臣不认为自己是个好官,微臣只是一直以做个好官来要求自己!”道同一脸惭愧道:“但番禺县离着百姓安宁还差得远,为臣这个父母官,当的很差劲。”
“那你干嘛叫屈啊?”朱元璋皱眉问道。
“因为微臣没有渎职,微臣已经尽力了,为臣问心无愧!”道同却又高高昂起头,大声重复之前的说辞道。
“你他么……”朱老板被气得险些骂娘,嘴里蹦出楚王常用词道:“精神分裂是吧!”
“广州府十五个县,你番禺排倒数第三,你就问心无愧了,你就尽力了?!”朱元璋把脸一拉道:“你怎么好意思腆着个伯夷脸说这种话?!”
说着他怒喝一声,命令左右道:“把他叉出去,杖责八十,永不叙用!”
“皇上息怒啊!”张度赶紧给道同求情道:“番禺县的情况有些特殊。道知县上任前,年年考核都派倒数第一的。他能提升到倒数第三,已经是个奇迹了!相信换了谁,都不会比他干得更好了!”
“臣,问心无愧!”道同红着眼圈,嘴唇翕动,仿佛满腹的话要对皇帝说,可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重重磕头。
“有话直说,别他娘的兜圈子!”朱元璋快叫这闷葫芦憋爆了,大喝一声道:“抬起头来,赶紧说,不然咱捏爆你的卵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知县们做梦也想不到,皇帝陛下能说出这种话来。
但还别说,这话对道同还挺管用的。这下他终于抬起头,放胆开口道:“回皇上,因为番禺县非但附郭,而且还是都司衙门驻地,北方来的骄兵悍将整日里寻衅滋事,欺男霸女!还勾结地痞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百姓不堪其扰,如何安居乐业啊!”
“附郭知县确实难做。你们不是自嘲说‘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么?”朱老板神色稍霁道:“可全国两百个附郭县,省城附郭的也有二十来个,人家名次也没有比你更低的吧?”
“是……”道同惭愧的低下头。
“再说了,骄兵悍将骚扰地方的问题哪里都有,你可以让都司衙门管好他们的人么。”朱老板沉声道:
“都司衙门不听,你就向知府衙门、按察司衙门申诉嘛,让他们协调。他们协调不了,还有咱呢。又不是没有解决问题的途径,你为什么不试着去解决呢?”
“臣已经不知多少次上书三司衙门了,却无济于事,那些官兵依然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打伤官差,辱骂为臣。仅去年一年,番禺县衙就走水六次,为臣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啊皇上……”
“……”朱元璋闻言脸色渐渐凝重,沉吟少顷道:
“先吃饭吧。正好永嘉侯在京里,待会儿咱叫他来,你们当面锣、对面鼓,把问题给咱讲清楚。”
说着他一甩袖子,转身回主桌去了。
没有皇帝发话,道同也只能长跪不起。
……
“什么情况,父皇咋打住了?”老四低声问老六道。
“四哥有所不知,广东都指挥使、永嘉侯朱亮祖,刚被父皇任命为征南副将军,负责筹备西路大军进军诸事宜。”老六小声为他解惑道:
“届时他还要率军从广西攻入云南呢。”
“我说么。”老四恍然道:“那这番禺知县还真没点儿眼力劲儿,这不是给父皇出难题么。”
“我看他心里明白的很。”老六却淡淡道:“不然也不会紧张成这样。但他还是选择在父皇赐宴时进言,恐怕正是因为永嘉侯成了征南副将军,才不得已为之。”
“你是说,永嘉侯领了军国重任,肯定会变本加厉的折腾地方?”老四摸着下巴道:“所以这番禺知县,要提前给他上点眼药,让他收敛一下?”
“我猜是。”老六点点头道:“临阵换将,兵家大忌,他总不能指望父皇,把永嘉侯撤了吧?”
“那他可够勇的,这不是摸老虎屁股吗?”老四不由赞叹道:“永嘉侯就算被迫收敛,回头逮到机会,肯定要收拾他的。”
他太了解这帮勋贵武将飞扬跋扈、睚眦必报的操行了。
第七一八章 永嘉侯与东莞伯
午宴之后,朱老板带着那道同回到武英殿,又让人把永嘉侯叫来。
趁着永嘉侯没来的功夫,朱老板让道同将官兵滋扰番禺县的情况,原原本本讲出来。
自然越听越上火,等永嘉侯赶来时,他那张脸已经拉得老长了。
“皇上,恁找为臣啊,不知有何吩咐?”朱亮祖行礼之后,站起身来。只见他身高八尺,虬髯重瞳,便如楚霸王再世一般。
道同身量也挺高的,但站在朱亮祖身边,却跟弱不禁风的豆芽菜一般。
这朱亮祖是庐州六安人,并非朱老板起家的老兄弟。
当初他是元朝的义兵元帅,后来被朱老板俘获,因其骁勇善战,将其收归帐下。
但几个月后,朱亮祖便叛归元朝,而后数次击败朱元璋的军队,朱元璋当时正攻打金陵,也无暇分兵征讨。
攻占金陵之后,朱元璋才命令徐达常遇春征讨朱亮祖。朱亮祖困兽犹斗,勇冠三军,甚至还击伤了常遇春,令诸将不敢当其锋芒。
后来还是朱元璋亲自到前线督战,这才擒获了朱亮祖。他被绑到朱元璋面前时,大声说道:
“要杀就杀,恁若不杀咱,咱就为恁效死力!”
朱元璋遂将他释放,再度收归麾下。这回朱亮祖果然死心塌地效忠于他,为朱老板南征北战,攻坚克难,立下赫赫战功。
开国后,他在朱老板钦定的三十四位开国功臣中,名列第二十七位,获封永嘉侯!
因为之前那段经历,朱亮祖跟淮西诸将的关系淡漠,甚至跟常遇春一系的将领互相敌对,所以一直被边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