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难题被抛回给宋濂,宋太史纠结了半晌,方长长一叹道:“当然是要先济着二位圣人了。”
“就是说,国子大学要设孔庙,孟子牌位要回太庙?”太子追问道:
“其余的可以暂时往后放?”
“这……”宋濂又便秘似的憋了好一会儿,才无奈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第七六八章 讨价还价
春和宫花厅中,弥漫着一股菜市场买菜的气氛。
“那么,本宫就照着这个谈了?”太子看着宋濂问道。
“这……”宋濂一脸便秘状道:“那三项改革,也都遗患无穷啊。”
“总不能把三项改革都推翻了吧?”太子苦笑问道:“那就不是妥协,而是让父皇无条件投降了。老师觉得有可能吗?”
“没可能。”宋濂颓然摇头道:“谁也做不到。”
“是的,本宫就是把母后搬出来,也不可能让父皇无条件投降的。”太子叹气道:“所以该妥协还是得妥协。”
“是啊。”宋濂无奈点头,满心的苦涩。“得妥协……”
“那本宫换一种说法,三项改革和孔孟之事,文官们一共五个诉求,对吧?”太子沉声道。
“对。”宋濂颔首。
“五件事里,父皇能答应两件,就很不错了,对吧?”太子又问道。
“……”宋濂一阵纠结,但他也知道如果让皇帝答应三件事,就等于他们三比二,压过了皇帝。以朱老板从不吃亏的脾气,定是不能答应的。
“话虽如此,可孔孟二圣的位份是头等大事,这就占满了两件。岂不是说,三项改革我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说着他郁闷的长叹一声道:“那样,老夫要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的。”
“本宫相信,历史会给老师一个公正的评价的。”太子安慰他一句,又问道:
“那可不可以,把孔孟二圣的事情放一放,先阻止改革呢?”
“断不能够。”宋濂不假思索的摇头道:“我儒教以名为教,首要便是‘正名分’,名分不正,纲常倒错,罔谈其他。”
“是吧,本宫也是这样想的。”太子轻叹一声道:“所以一开始我就说,全力以赴把名分定下来,其余的事情日后再争。”
“日后再争?”宋濂看着太子,品咂着他的潜台词。
太子这个日后,肯定不是指洪武朝,朱老板不变卦就烧高香了,他们还敢出尔反尔?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
所以这个日后,应该是指的他柄国之后。
‘这倒也是个办法……’宋濂沉吟起来,太子可是全村人的希望。士林就指着他当皇帝之后,能一扫洪武朝的晦气呢。
只是谁知道洪武皇上还能活多久,要是来个十几二十年,那可要了亲命。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殿下,不是老朽不识好歹,”宋濂长叹一声道:“而是教育、科举、官制都是国之大事,改革个十年八年,就难以回头了。实在等不起啊……”
“我知道,所以本宫说徐徐图之。”太子点点头,提醒他道:“老师别忘了,父皇还一件事情没答应咱们呢。”
“是。”宋濂纠结的点点头。
“我若让父皇答应三件事,他老人家只会认为我不跟他一心,怕是一件事都不会答应的。”太子拉下脸来,沉声道:
“所以本宫能做的,只有帮你们尽力争取两件事。再多的只能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宋濂从太子身上感到了强大的威压,这才猛然意识到,面前的朱标再也不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乖学生,而是心志坚定的一国储君了。
要是再把太子得罪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两件大事都没人帮。
他赶紧肃容拱手道:“多谢殿下,殿下能帮忙扳回两件大事,就已经极好了。老朽不能再得寸进尺让殿下为难了。”
“让本宫为难不要紧,只是有些事过犹不及,本宫也力有不逮啊。”太子叹了口气,端起饭碗,扒口饭道:“先生快用膳吧,不然都凉了。”
“哎。”宋濂强笑着拿起筷子,夹一筷子香气浓郁的香椿炒蛋,送到口中却味同嚼蜡,一点滋味都吃不出。
这回是真的了。
……
晚膳后,师徒二人吃了半盏茶,宋濂便以天色太晚,不便打搅,谢绝了太子留宿,告辞离开。
太子知道他还要连夜跟那帮大儒商量对策,便也没有强留,将宋濂送到春和宫门口,看着他上了车才转回。
宋濂的长孙宋慎,见状与有荣焉道:“太子爷对爷爷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唉……”却听宋濂长长一叹,难掩失望道:“也只剩尊敬了。”
“……”宋慎嗔目结舌,一句话不敢多说。
马车离开春和宫,绕着皇城根转了半圈,来到西安门二条巷,这里是当年皇帝给宋濂的赐宅,方便他每日入宫侍讲。
戴良、苏伯衡和胡翰三人也在这里,焦急的等待他的消息。这座不大的三进院落,俨然成了天下儒教的指挥核心。
听到马车进院的声音,胡翰三人赶忙从屋里迎出来,劈头就问道:
“太子爷怎么说?”
“肯帮忙吗?”
“……”宋濂苦笑一声道:“进屋再说。”
进屋后,他便将今晚与太子的谈话原原本本讲给胡翰三人,三人听完都是一脸便秘状。
乍一听感觉谈的很成功,可一寻思,实际的一点没谈成。
弄得他们都不知是喜是忧了,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戴良方幽幽道:“我怎么感觉,太史公被太子爷拿捏了呢?”
“是啊,与士林切身相关的三项改革,全都答应了。”苏伯衡郁闷道:“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
“别这么说,至少孔孟二圣的问题解决了,还是可喜的。”怕老宋脸上挂不住,胡翰赶忙打圆场道。
“唉,我能怎么办?”宋濂像吃了大便味的菊花脑,满脸的愁苦道:“放着二圣的问题不解决,先顾切身的利益?我自己这关都过不了,更不用说士林风评了。”
顿一下他又叹息道:“再说,太子爷是君,我是臣,我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没法逼他干不想干的事。太子觉得五件事帮我们争回两件来,就已经足以交代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要是说多了,惹恼了太子,连二圣的问题都没得解决了。”宋濂说到后面,渐渐理直气壮起来,就像二圣的问题是他给解决的一样。
“你们也不能光指望老夫啊,老夫就这么点能量。你们还想要更多,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那我们还能指望谁?”三人无助的问道。
这时宋慎进来轻声道:“爷爷,胡相来了。”
第七六九章 还得看胡相
“快快有请。”宋濂赶忙起身,率众出迎。换在平时,他们对这位起于微末、不谙儒术的宰相,是不会这么客气的。
但今时非比往日,现在是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胡相。”见胡惟庸一袭便袍,只身进来,宋濂四人赶忙施礼。
“诸位不必多礼。”胡惟庸团团拱手,对四人苦笑道:“听说宋太史回京了,本相特来求救,百官在奉天门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我这个丞相实在太失职了。恁可一定要帮帮我。”
“唉……”四人互相看看,不禁苦笑。同是热锅上的蚂蚁,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戴良便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们刚刚也在发愁这事儿。”
“那就进去一起愁吧。”宋濂侧身相请道。
“好,一起合计。多一个人多一份主意嘛。”胡惟庸便点点头,进去客厅。
分主宾落座后,双方交换了信息。听说那些跪门的官员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宋濂四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赶忙道谢不迭。
他们肩上的压力已然很大了,要是今晚再冻死人,那就彻底没有退路了,只能跟皇帝死磕到底了。
都是洪武朝的亲历者,谁不知道跟朱老板死磕到底的结果,不是摸不着头脑,就是皮之不存?
但凡有一丝活的可能,大家都不想死的。
这下勉强也算皇帝先软化了态度,大家就坡下驴、达成妥协也就不算太难看了。
没想到另一边,胡惟庸听了他们说的更高兴,拍着大腿长舒口气道:
“这事儿这不就结了?”
“怎么就结了呢?”宋濂和胡翰三人不解问道。
“本相问你们,眼下过不去坎儿,是不是孔孟二圣的位份问题?”胡惟庸反问道。
“是,虽然五件事都很重要,但这两件事的重要程度更高一层。”宋濂和胡翰几个不得不点头承认。
“所以孔子,孟子的事情搞定了,眼前这关不就过去了?”胡惟庸循循善诱道。
“可是那三项改革,一项都没动,很难交代的。”宋濂这下都忘了嘴硬,叹气道。
“才不用担心那三项改革呢,都是看着吓人,却伤不了人的纸老虎罢了。”胡惟庸却大笑道。
“怎么讲?”四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你们想,国子大学的学生,入学还不到一个月,得整整三年才能毕业。科举也是三年以后的事情。还有官制改革,同样是三年后才施行。”胡惟庸便为四人分解道:
“三年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足以让我们化被动为主动。比如,用一到两年的时间,我们把国子大学搅黄。”
“怎么搅黄?”四人不解问道。
“比如回去之后,动员所有的士绅乡贤,全体抵制大学,不遗余力的抹黑它,让它的风评受害,人人避之不及,明年没法招生。”
“嗯。”四人点点头,黑人这种事他们最拿手了。
“比如发动官府缙绅,给那些已经入学的大学生家里施压,让他们退学。退一个,赏钱千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甚至肯定会有主动退学的!”
“足足三千大学生呢?”戴良倒吸口冷气。
“那也不过是三百万贯罢了,天下多少孔孟门徒,一人捐个一百文就够了。”胡惟庸淡淡道:“再说也用不着准备那么多钱,有一半大学生退学,老六就玩不下去了。皇上一定会走马换将,把国子大学交给别人的。”
“有道理。”四人纷纷点头,他们虽然安贫乐道,但真要开口的话,有的是土豪争着抢着送钱,募捐个上百万贯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咱们皇上骨子里很是迷信,你们不是有很多高僧仙长之类的好朋友么?发动僧道一起上阵,一旦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就使劲往那国子大学和老六身上泼脏水。”
“比如说老六是灾星,说国子学有违天道。总之,造谣诋毁,不遗余力,只要说得多了,皇上不信也会信的。说不定哪一天国事不顺找原因的时候,就把他和国子大学当替罪羊了……”
“我去……”宋濂和胡翰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玩谋略还可以玩的这么脏?专朝下三路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