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这一天思来想去,就想明白一件事,自己除了照办,别无生路。
府里关上大门,他今天的差事也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福寿离开门房,先到后院的倒座房吃晚饭。府上只有十来个男仆,不可能给他们再开一处灶头,所以都得来后头伙房吃饭。
大将军府别看名头唬人,但只是徐达在北京的住所,跟南京的魏国公府自然没法比。徐达大部分时间又住在军营,或者到处巡边,在府里的时间极少。所以府里就这十来个看门、打扫、修剪园子的男仆。
虽然谢氏带来了二十多号丫鬟婆子,但府上男女分开,女眷都是在内院吃饭起居,平时都是不照面的。
所以偌大的外宅,平日里见不着个人影,到了晚上更是空无一人……反正大将军府外头有军队驻守,男仆们根本不用值夜,推下饭碗便聚在一起耍钱到半夜。
福寿进来没有耍钱的兴致,吃完饭便说困了,要回门房睡觉了。
门子在任何府上,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旁人也管不着他,由他自顾自的去了。
福寿沿着连同前院和倒座的夹道走到一半,前后看看,毫不意外的空无一人。他便朝双手吐了口唾沫,抓住从内墙上垂下来的绳子,三两下就翻了上去。
不得不说,核心力量十分了得,怪不得能讨夫人欢心……
他正好落在内宅的一处假山上,又观察了一下四周,便轻车熟路下去假山。
假山内部居然是中空的,而且还有人在等着他……
福寿一进去,一具香喷喷、软绵绵的娇躯便贴上来。
“小寿,你怎么才来?”那娇滴滴的声音正是谢氏。
往日里福寿听到这声音,就像吃了最上等的神药,登时就整军待发,然而今天却如圣如佛,任凭谢氏如何都不见反应。
“你怎么回事?”谢氏欲求不满的声音,变得又硬又冷。“行不行啊到底?”
“哎呀夫人,大难临头了。”福寿抓住谢氏的手,颤声道:“哪还有那种心思?”
“怎么,谁敢动你?本夫人替你做主。”谢氏语气稍缓,找到件趁手的兵器不容易,不是不行了就好。
“是大将军。”福寿便低声道:“我们的事情要被他知道了。”
“什么?”谢氏刚准备再上手,闻言像触电一样弹开了。
“哎呀,夫人小声点……”福寿吓得想捂她的嘴。
“放心,内宅都是我陪嫁的人。”谢氏冷声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福寿便无可奈何的将真相禀告谢氏,听得谢氏火冒三丈,抡起玉臂,大嘴巴子啪啪直抽,恨不得把他这张坏事的破嘴撕碎了。
啪啪声在夜里听得很清楚,却没人来查看,谢氏果然所言不虚。
福寿一动不动任由谢氏发泄完了,才提醒她道:“我们还有十天时间,十天后他们就会把我的口供送给大将军,夫人快想想办法吧。”
第七八一章 大将军
大将军府之所以设在北平城,因为它是燕云十六州的中心,也是徐达、常遇春平生功业的顶点。
从地形上看燕云十六州,这片东西一千二百里,南北四百里的狭长地区山岭纵横、大河奔腾,地形十分复杂。巍峨险峻的燕山山脉和北太行山山脉,就像两座相连的城墙屹立在华北平原北部,为华夏民族构筑起一道,抵御北方铁骑南下的天然防线。
所以自古以来,中原王朝便在这里构筑防线,修建长城及五关,将游牧民族牢牢抵御在国门之外,守护华夏子民安居乐业。
但是唐末五代军阀混战,出了个千古汉奸石敬瑭,竟然将燕云十六州献给了辽国,从此成了中原王朝的大心病,但数度北伐全都大败而归,竟一直到了徐达、常遇春北伐,才将丢了四百年的幽燕夺回。
这四百年间,幽燕在游牧民族手中,长城与五关尽毁,整个防御设施都需要重建。但这时,大明对北元形成绝对优势,上下一心想的是北伐,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猫捉耗子十多年后,大明上下渐渐意识到,漠北的世界实在太大,蒙古人只要一心想逃,总可以往更北、更西的辽阔之地逃窜。哪怕是绝代名将徐达,也没法将其歼灭,反而需要维持庞大的北伐军,空耗国力。
所以朱元璋在淮安侯华云龙的建议下,及时调整了战略,决定重修长城,恢复五关,‘自永平、蓟州、密云迤西二千余里,关隘一百二十有九皆置戍守’。
这样只需少量边军驻守,再配合精锐骑兵出关作战,即可维护边防安全。
徐达今年的重要任务就是考察古代燕云防线,为来年正式动工做好准备。
所以开年以后,他抽空就带着郑国公、长兴侯等主要将领,在幽燕北部的茫茫大山中自西向东巡视,用了将近半年时间,已经巡视完金坡关,居庸关,古北口及松亭关,再巡视完最东边的渝关,燕云五关就考察完毕了。
渝关位于燕山东麓,自古就是东北军事重镇,当年唐太宗征高句丽时,就是从这里回师的。
根据古籍记载,渝水河水量充沛,水流湍急,隋唐因此设立关隘,借助高山急流的天险防御。
但当徐达带人到了渝关故址,却失望的发现渝水河已经水量减少,水势减缓,哪怕是夏天,也不足以为屏障了。
严谨起见,他又带着水利专家,考察了渝水河源头。经过一番论证后,认定水量的减少不是暂时的,以后也不可能恢复到隋唐时的盛况了。
这一结论把徐达给整沉默了,一个人立在古渝关的废墟上,想静静。
“唉,”耿炳文在关下看着发愁的大将军,也很是郁闷。“光听说书先生讲什么沧海桑田,这会儿可算明白了。皇上心心念念的渝关,怕是再也算不得天险了。”
“要我说都无所谓的,随便修修得了。”年轻的郑国公常茂,却一脸不在乎道:“鞑子都不知道被我们撵哪去了,还敢南下?敢南下还好了嘞,省的咱们整天苦哈哈的大海捞针了。”
“呵呵,公爷说的是。”耿炳文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跟常茂这种骄横的二代将领也聊得来。他笑笑道:
“但将来的事谁也不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放在三十年前,谁敢说咱们汉人能把鞑子撵出中原,收复幽燕?”
“那倒是。”常茂点点头,哂笑道:“听说当年鞑子铁骑天下无敌,这堕落的也忒快了。”
“恁又怎敢说,再过三十年,咱们明军还能不能无敌天下?”耿炳文看着常茂,加重语气道。二代将领尚且如此,将来三代四代,实在让人信心不足啊。
“三十年后,我大明也会天下无敌……吧?”常茂大话放到后面,心里也没底了。
“大概会如此,但凡是就怕万一啊。”耿炳文沉声道:“所以咱们必须要重建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这样万一子孙不肖,将来也好有个依托。这就叫千秋大计。”
“嘿嘿,好吧。你们老人家说了算。”常茂见徐达从古城楼的残垣上下来,赶忙迎上去搀扶。“大将军,当心脚下。”
“哈哈不用扶,你叔腿脚还利索着呢。”徐达笑着拒绝常茂的搀扶,到了他这个年纪,对这些事很敏感的。
“大将军,有决断了吗?”耿炳文沉声问道。
“嗯,决定了。”徐达点点头,缓缓道:“本帅会禀明皇上,古渝关已非控扼之要,需要另选险要之地筑关了。”
“明白。”耿炳文早料到会这个结果,他还知道以大将军的性格,肯定不会把难题抛给皇上。他既然说要上奏,肯定已经有了更好的选址。
“大将军心里可有章程呢?”他便问道。
“嗯。”徐达点点头,指着东面道:“往东六十里。”
“那就到海边了。”常茂插话道。
“对,就是用大海替代渝水,把长城修到大海边,就永远不用担心干枯断流了。”徐达沉声道:“借燕山大海天险,修建一座新的关城,北控辽西走廊,还能兼防海路!”
“要是真能建成,那可比这里强多了。”耿炳文兴奋道。
“话不多说,走,再去实地看看。”徐达雷厉风行,马上招呼亲兵牵马过来。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时,一骑亲兵疾驰而至。
“有急事禀报大将军!”亲兵掏出腰牌,高举着通过层层护卫,来到大将军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禀报大将军,夫人病了,请大将军赶紧回去。”
“什么病?”徐达沉声问道。
“这,小人不知……”亲兵摇头道:“夫人就这样交代下来的,也没说别的。”
“不说也正常,女人的毛病哪能告诉外人?”耿炳文便道:“大将军赶紧回去吧,夫人肯定病得很重,不然不会让人来叫你的。末将跟郑国公去海边就成,回来一定详细禀报。”
“唉。”徐达眉头紧皱,没有马上答应。
“是啊叔,快回去吧。”常茂也帮着劝道:“婶子一个人在北边举目无亲的,生了病身边都没个家里人,现在既不打仗,又不操演,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
“哎,好吧,我去去就回。”徐达终于点头道:“你们到了等我两天,本帅随后就赶到。”
“不急不急。”耿炳文和常茂满口答应,送大将军返程。
看大将军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显然也已是归心似箭了。
第七八二章 这喝汤,多是件美事啊
北平城有点像当年的凤阳城,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灰头土脸的民夫,整个城市都乱糟糟的。
好在大将军主持的北平城墙修筑工程,和燕王府营建工程都已经临近尾声,等到两道工程完工,北平应该就会恢复昔日的风采。
一队骑兵从德胜门进了北平城,虽然没打旗号,但不少百姓还是认出当间那个身形瘦削、面容清矍的男子,正是征虏大将军、魏国公徐达。
老百姓自发的望尘拜伏,向幽燕的收复者,北疆的保护者,大明军神,致以由衷的敬意。
徐达虽然很急,但还是放缓了速度,抱拳向百姓团团还礼,这才往德胜门内大街上的大将军府而去。
看到大将军回府,福寿赶紧迎出来拽住马缰。徐达抬腿侧身,稳稳下马,径直大步流星往后宅走去。
进去月门洞,后宅的丫鬟婆子赶紧向老爷问安。
“夫人呢?夫人的病怎么样了?”徐达将大帽递给丫鬟,迫不及待问道。
“这……”丫鬟不知该如何作答,甚至有些慌乱。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好在这时,谢氏从内堂款款出来,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一看就无甚大碍。
“夫人……”徐达的心才放回肚子里,脸色却又不好看了,忍着不悦进屋道:“不是让人报信说,你病了吗?”
“放心,妾身只是偶感风寒,这会儿已经大好了。”谢氏蹲下来,替他脱掉靴子,换上居家的便鞋。嫣然笑道:“没想到老爷还是关心妾身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唉,你这不胡闹吗?”徐达郁闷的埋怨道:“我正跟郑国公、长兴侯他们巡边呢,接到报信吓我一跳,丢下他们就跑回来了。还以为你病的不行了呢。”
“怎么,非得快病死了才能叫你回来?”谢氏也板起脸道:“你自己说说,我来北平这半年多,你在家里加起来统共有没有十天?”
“唉,我不是忙吗?”徐达无奈道:“三十万大军要训练,两千里防线得巡视,就算回来了,还得当监工,一个人恨不得掰三半使。”
说着他忍不住皱眉道:“早让你跟增寿和妙清他们一起回南京,你就是不肯,非要留下来又嫌我不着家。”
“那你还是不是我男人,我跟守寡有什么区别?”谢氏便泫然欲泣。
“哪个戍边官兵的家里不是这样?我们这好歹一个月总能见上几面,将士们可是几年见不着妻儿!”徐达闻言却严厉道:
“你身为大将军的妻子,应该以身作则,而不是拖后腿,这会动摇军心的,知道吗?!”
“我不知道……”谢氏哪听他讲道理,便呜呜哭泣道:“你一个月不回家,好容易叫回来还凶我,那你快走吧,永远别回来了,呜呜呜……”
“我没凶你啊,我态度很好的……”徐达登时没了脾气。老夫少妻的通病,他这里也一样不少。只好耐着性子哄起来。
好一阵子才把谢氏哄好,擦擦泪道:“亏我从早上起来就给你煲汤,早知道你回来就凶我,就让你喝空气。”
“好好好,辛苦夫人了。”徐达忙赔笑道:“求夫人赐汤。”
“这还差不多。”谢氏便招呼一声道:“小翠,快把我煲的凉瓜黄豆排骨汤,给老爷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