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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王府的路上,朱桢特意丢下队伍,微服逛了逛王府外的山塘街。
只见七里山塘已经店铺林立,百业咸集,各式各样的招牌幌子让人目不暇接。
“谁都没想到,山塘街这么快就能起来,再过两年怕要赶上观前街了。”陪着他的李亨感慨道:“公子真是点石成金啊。”
“我可不敢居功,山塘街联通运河跟苏州,这么好的位置,本来就很繁华,只是在战争年代暂时沉寂了。”朱桢摇头笑道:“只要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
“还真是,这几年修王府,三千工匠人吃马嚼买东西,一阵儿就把这里带旺了。”汪德发笑道:“也不知道王府修完了,会不会还这么旺?”
“会的。”李亨笑道:“苏州城的大户,谁不想挨着殿下近一点?都在这山塘街附近买了地,准备盖宅子,足够街上店铺再兴旺几年。等几年后殿下和大户都搬到这片来,就更不用担心了。”
“他们不怕这片没有城墙保护了?”老六调笑道。
开国十多年后,山塘街依然人烟店铺稀少,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江南频繁闹倭寇,有家有业的谁也不愿意住在城外。
“当然不怕了,殿下都把日本灭国了,以后哪还有什么倭寇?”众人便笑道:“跟江南百姓的保护神住一起,心里踏实得很。”
“哈哈哈,你们呀。”老六便故意道:“不过本王得提醒你们,此番我们攻占的只有九州岛而已,而不是占大头的本州岛。”
“那么说还可能会有倭寇?”众大户果然神情一紧,旋即又大笑道:“殿下在逗我们呢,大军都凯旋了,倭寇的问题肯定解决了。”
“唉,你们这帮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朱桢也放声大笑道:“没错,日本已经‘片板不下海’了,当然倭寇要是能游过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哈哈哈!”众人的大笑声响彻山塘街。
第八六三章 海王瓷
翌日清晨,楚王殿下便在苏州官员缙绅的陪同下,乘船经元和塘,前往苏州城北面十四里的平江官窑。
“平江官窑早已有之,不过这个窑不是烧瓷器,而是给宫里烧金砖的。”路上,费弥为殿下介绍道:
“听当地老窑工说,他们当年给南宋烧过官瓷,也不知是真是假。”
“所以你们就把窑厂定在苏州了?”老六坐在车上,旁边还有人打着扇子,依然满头大汗,这就是他不喜欢夏天的原因。
“不是,主要是在吴县西北的阳山有白垩,当地人都用来刷墙,洁白如粉,唐朝还每年进贡过,所以阳山又叫白墡山。”费弥摇头笑道:
“程会首他们来江南考察的时候,发现这就是可以烧窑的高岭土,而且颜色洁白、颗粒细腻,品质比景德镇的还好,在整个江南都是独一份。因此最后才定在平江御窑厂隔壁来烧造瓷器。”
“呵呵呵……”老六笑笑不说话。苏州人爱抬高自己贬低别人,当官的也难免染上一样的习气。
说话间,前方烟柱冲天,一看就到了烧窑的地方。
“殿下,御窑厂到了。”费弥等人恭声道。
“嗯。”朱桢点点头,他已经看到大明瓷业总会的程会首,还有李知府等人在码头恭候了。
下船见礼之后,朱桢大笑着扶起程前道:“哈哈老程,整整两年不见,你头发白了不少啊。辛苦了辛苦了。”
“有殿下这句话,小人这两年的苦就算没白吃。”程前苦笑一声,摘下帽子让朱桢看自己稀疏的头顶。
这可是把整个一条产业链从江西搬过来,涉及的方方面面多不胜数,他都得一个个去协调。把那些不愿挪窝的动员过来,跟那些想要更多的谈妥条件,绝对费心劳神。
把人弄过来只是第一步,那么多的原料,那么复杂的烧制过程,要原封不动在苏州重现,本身就是个高难度的活计。
何况两边的水质、气候不尽相同,就是把原料从江西运来,烧出的瓷器都不尽人意。何况后来还决定采用当地的高岭土,以降低运输成本。为了尽快烧出高品质的瓷器,程前绞尽脑汁,一把一把的掉头发。
能用两年时间正式投产,已经堪称奇迹了。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今天就是丑媳妇见公婆的日子。”程前深吸一口气,恭请殿下前往窑厂。
“绝对不是丑媳妇,肯定漂亮的很。”老六大笑着跟随引导,来到平江官窑厂……隔壁的平江海窑厂。
看着厂门口用纸贴着‘平江海窑’四个大字,朱桢笑问道:“这就是你们起的名?”
“是草拟的,当然最后还得殿下定夺。”程前赶忙笑道:“一是这瓷器是专为海外贸易烧制的,二来也斗胆沾沾殿下的光,是海王窑的简称。”
“哈哈哈,这名不错。”朱桢欣然同意了。
“殿下请。”
朱桢便在程前的引导下,走马观花的参观了窑厂。从布局到工序,自然跟景德镇的大窑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须赘述。
说话间,众人来到窑厂最核心的烧窑区,目前平江海窑厂共建有八个葫芦窑。
每个窑分前后两个窑室,前高后矮、前宽后窄、且前短后长,形状就像半边葫芦卧于地面,故得名。
老六心说不就是个瓢吗?但又是瓢又是窑的,确实不好听,所以就没吭声,以免大家尴尬。
这会儿只烧了一口窑,窑温也已经降到了可以开窑的程度。这年代也不兴领导讲话,也没什么剪彩仪式之类的,程前直接就捧给楚王殿下一柄大木锤,请他开窑。
这难不倒朱桢,抡起大锤一锤子就把封住窑门的坯砖给敲出个洞来。见还不够,他又连抡起捶,把坯砖纷纷敲落,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八十,八十……”
看的程前心惊胆颤,他以为殿下随便敲一下意思意思就完事,没想到他么真卖力啊。
里头可都是精贵的瓷器,他手下的师傅要是敢这么开窑,早让他开了不知多少遍了。
他倒不是心疼这窑瓷,主要是怕被殿下弄碎了,待会掏出来难看。
“可以了吧?”把窑门口敲了干净,朱桢这才放下锤子,抹一把汗。这几下倒不累人,但是窑里一阵阵往外喷热气,让他满脸是汗。
“可,可以了。”程前结结巴巴道。然后赶紧请殿下后退到凉棚用茶,他则指挥着窑匠出窑。
这会儿窑内仍处于高温,只见窑匠用湿布包裹头及身体,双手缠上逾十层厚布制成的手套,然后在冷水中浸透后,这才敢入窑取出烧成的瓷器。
通常这活都是学徒干的,但今天情况特殊,大师傅们都亲自上阵,又尝了一遍多少年没遭过的罪。
不一会儿,窑匠便捧着依然呈紫红色的匣钵,从窑中出来,毕恭毕敬的放置于凉棚前。
然后程前亲自手持小锤,小心翼翼将匣钵敲开,经过五十余道工序制成的青花瓷,终于露出了真容。
当朱桢从程前手中,接过那个青花把莲纹盘时,发现它还热乎着呢。
如今的楚王殿下也算半个行家了,他端详着这个苏州产的青花瓷盘,又拿过一个同样花纹的景德镇瓷盘进行比较,还是能看出些东西的。
便见前者的发色更翠蓝,后者要更淡雅。也不知是因为颜色对比更强,还是心里原因,他总觉得前者釉面的玻化程度要更高一些,后者釉面看起来有些发蒙,没那么纯净透亮。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又让程前把两地烧的瓷盘各拿几个,打乱顺序摆在自己面前。
结果依然能轻易地分出产地,而且感觉也依然不变。他翻开盘底的题款,发现一个都没看错。
“好家伙,本王怎么感觉还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呢?”朱桢不禁笑道:“我觉得在苏州烧的青花瓷更好。”
“呵呵,下官也这么觉得。”李亨也附和道:“平江海窑的更鲜亮,下官喜欢的紧。”
其余人这才敢发表评论,居然大都持同样看法。
这就有点尴尬了……
第八六四章 非去不可
要知道景德镇的青花瓷业行会,为了保证自己的品牌形象,是不允许苏州这边用任何跟景德镇相关的字眼的。
不带景德镇名号的瓷器,未来外销时,起码得便宜一半才能有销路。
结果苏州这边烧出来的瓷器,明显比景德镇还要好一些。要是这样的瓷器以一半的价格外销,八成要冲击到景德镇瓷器的销量。
“不过咱们都是外行,还是听听程会首怎么说吧。”朱桢又把问题抛给了程前。
“目前来看,平江海窑烧出来的品质,确实要好一些。”程前神情复杂道。之前已经试烧过不知多少遍了,他早知道这个结果。
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可能为了偏袒景德镇瓷器,故意降低平江海瓷的品质。
“那是为什么呢?都是同样的工艺同一批人,甚至用料也基本相同。”老六好奇问道。
“一来是因为这边的高岭土品质好一些,二来是这边用的柴好,让炉温高一些,烧的更熟更透。”程前早就分析过原因了,不然也不可能同意用苏州的高岭土。
“小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说完他坦然道:“景德镇那边开采了太多年,土质确实下降。柴火也是,老树都砍光了,全都用的是新柴,所以才会有差距。”
“好,本王果然没看错人,这才是大明瓷业行会的领头羊,该有的气度!”老六赞许道:“再说,都是你们自己的孩子,老大一时输给老二不丢人。改正问题,迎头赶上就是!”
“是,殿下!”程前重重点头,深受鼓舞。
“不错不错。”朱桢高兴的直点头,他记得明青花是青花瓷的巅峰不假,但洪武青花却不是明青花的巅峰。无论从釉色还是精美程度,都比不上后来的永乐瓷,更不用说宣德瓷,成化瓷了。
正是景德镇工匠精益求精,勇于创新,不断尝试新的材料和工艺,才让青花瓷不断进步,达到了它的巅峰。
“另外,咱们也不能让自己的瓷器在海外打架。”老六又给程前出主意道:“平江海瓷没有包袱,要勇于尝试,大胆试错。干一些景德镇不敢干的事情,比如,接受客户定制,这样你卖多贵,都不会影响到景德镇瓷器的价格了。”
“定制啊……”程前对这个词并不陌生。过去不知多少海商找到他,希望为客户定制一批符合对方国情风俗的瓷器。不过景德镇自有规矩在,他这个当会长的,不能带头破坏,统统都拒绝了。
“对啊。”老六笑道:“沈荣他们反应,我们很多的大客户,那些南洋西洋甚至欧罗巴的王公贵族,愿意出大价钱向我们定制带有他们家徽纹饰,甚至画像的瓷器。”
“是是。这个市场可不小,而且这些人根本不在乎钱,只要你能满足他的要求就行。”沈荣附和笑道:“而且佛山那边,早就开始这么干了,瓷器烧的不咋样,钱可没少赚。”
“行,我们也试试。”程前其实心里不是很请愿,制瓷多么神圣的事情啊,怎么能把那些番邦蛮夷的图案烧上去呢?
但这又是眼下平衡景德镇和平江海瓷利益的最好办法,又是殿下亲自开口,他也只好同意了。
他又跟沈荣交换个眼色,然后硬着头皮道:“只是就算平江海瓷不跟景德镇竞争,景德镇最近的瓷器销售也很受影响。”
“为什么?”老六皱眉问道。瓷器可是他的两大外销拳头产品之一,绝对不容有失。
“就是殿下刚才说的佛山瓷,还有泉州瓷,闽粤那边的商人早就开始布局,从景德镇挖人过去生产瓷器了。”程前叹口气道:
“之前,他们能从景德镇进到货还好,不会自己跟自己抢市场,但是自从那年殿下达禁令之后,他们就进不到景德镇瓷器了,也就彻底撕破脸了,用自己生产的瓷器冒充我们景德镇的,但以半价销售,不但败坏了我们的口碑,也极大影响了我们的利润。”
“没错。”沈荣也附和道:“那帮闽粤海商真是无法无天。他们不光走私假冒瓷器,他们还什么都卖,尤其朝廷禁售的火药、盔甲、火器、药品……他们卖的最欢。”
“而且可能预料到殿下早晚会收拾他们,这个月份进了台风季,我们的船都不敢出航了,他们还敢照出不误。”
“这么牛逼的吗?”朱桢目瞪口呆道。
“是,他们造那种一次性的船,沉了就沉了,到了南洋就赚到了。到时连船带货一起卖掉,疯狂得很。我们还真疯不过他们。”
“这确实是个问题。”李亨叹口气道:“海政衙门已经知会过当地官府了,但是用处不大,那边官府弱得很,都是土豪和海商说了算。”
“看来本王非得亲自去一趟了。”朱桢点点头,看来福建广东的问题,到了不解决不行的地步了。
……
不过朱桢对平江海瓷的质量还是非常满意的,甚至超乎他的想象。于是欣然同意为‘平江海窑厂’题写匾额,还为‘平江海瓷’写了题款。
这些年,他的书法水平还是有进步的,至少外国人是看不出孬好来。
又勉励了平江海窑厂的工匠一番,他便准备上船返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