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方伯放心,换了别人肯定要三思而后行。但道同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这条命都是殿下给的,但凡有一丝犹豫,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倒也是。”林仲谟点点头道:“咱们只能跟殿下一条道走到黑了,但是广东的局面真能如殿下所愿斗而不破吗?”
道同笑笑道:“我对殿下有信心,他既然说没事,就不会有事的。”
“唉,殿下是没见识过那些广东土豪造反闹事之熟练。他们也不是要当皇帝,就是打着自保的旗号,一夜之间宣称不再服从官府,就弄的你难受的要死。”林仲谟却不像他这么乐观,愁眉苦脸道:
“更麻烦的是,殿下还要给永嘉侯扣造反的帽子,那朱亮祖手里有十万征南大军,还有驻守广东的三万军队。眼看就要打云南了,这时候谁能动他?”
“唉,我真怕咱们殿下想当然了,结果闹得不可收拾……”说着他长长叹口气道:“到时候广东一乱,影响了大局,皇上还不一定会保谁呢。”
“当然是保殿下了,这还用问吗?”道同声调微微提高。
“是。”林仲谟赶忙点点头,后半句‘反正闹再大楚王也不会有事,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还得咱俩背锅。’没敢说出口。
“方伯放心,”道同给他吃定心丸道:“殿下虽然年轻,但已经独当一面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他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自凡敢这么干,就有信心保证广东不乱。”
“唉,但愿如此吧。”林仲谟数不清第几次叹气。他是真担心啊……
第八九零章 陈家厝
第二天天不亮,换上一身绯红官袍的道同,便率领按察司和番禺县的兵丁官差,加起来两三百人,浩浩荡荡开往西关外第一户土豪陈家拿人。
日出时,道同一行来到陈家厝,便见庄门大开,外出作工务农的陈家族人络绎不绝。
一看到这些官差兵丁,簇拥着个穿绯袍的高官,气势汹汹而来。陈家族人也不着急出去作工了,全都退回到庄门口,杵着扁担、棍棒,目光不善的拦住了对方。
“我们道臬台大驾前来,还不赶紧让你家族长出来迎接?!”打头的班头见状高声呵斥道。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道同这身绯袍还是很管用的,至少陈家族人不敢马上开口撵人了。
“你们等着。”有人回了一句,便飞奔进去传话。
过了顿饭功夫,陈家族长陈伯运才姗姗来迟,看到来的是道同,他笑着拱手道:“听了禀报还说是哪位道臬台呢,原来是老父母高升了,恭喜恭喜!”
“不必客气。”道同笑笑道,成了臬台之后,他高冷了许多。
“道臬台请。”陈伯运赶紧侧身相让,他就是再托大,也不敢轻易得罪一省臬台,何况背后还站着个楚王。
道同一边走进庄门,一边淡淡道:“本官要还是知县,今天怕还是进不了你陈家厝的大门。”
他说的不光是昨天,之前几次派人来陈家厝拿人办差,也全都吃了闭门羹。
“臬台说笑了。”陈伯运讪讪笑着不接茬,请他进到气派无比的陈氏祠堂吃茶。
……
奉茶后,陈伯运方问道:“不知臬台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昨日派官差来陈家厝传讯陈宗平、陈宗贵等三十六人,结果一个都没带回去。”道同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殿下大为光火,命本官今天亲自来一趟,无论如何都要把人带回去。”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推倒陈伯运面前。
“劳烦将这些人带过来。”
陈伯运接过名单扫一眼,陈宗平陈宗贵是他侄子,上头还有他儿子。其他也大都是各支二房的嫡系儿孙。
在枝繁叶茂的宗族中,自然会有若干分支,每一支是一房。其中大房是整个宗族的领袖和代表,具有最终决策权。比方陈伯运就是大房的族长,也是整个陈氏宗族的领袖。
大房下面又有若干个二房,每个二房都有自己的族长和成员。二房族长的地位在宗族中仅次于大房,通常是大房的助手,帮助他管理整个宗族。
但也有二房跟大房对着干,让他什么事都办不成的。
像陈氏这样的大族,二房下面还有三房四房,关系错综复杂。所以每一个二房的话语权都很重,陈伯运哪一个也不愿意轻易得罪。
真要是把名单上的人都交出去,他就算把所有二房的族长都得罪遍了,直接成孤家寡人了。更何况上头还有他自己的儿子……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们陈家家教严格,门风清正,怎么会有这么多儿孙作奸犯科呢?”他抖一抖名单,难以置信的问道。
“有没有作奸犯科,还得过堂之后才能确定。”道同沉声道:“但要是过堂都不敢去,那就只能说明心里有鬼,人家没冤枉他们了。”
“倒也是……”陈伯运便将名单递给一旁的二房族长陈伯进,低声吩咐他几句。
陈伯进点点头,便出去了。
陈伯运对道同笑笑道:“臬台稍候,小人让舍弟把他们都叫来,不过肯定有人不在家。”
道同点点头不置可否。
“我相信他们是被诬陷的。”等待时,陈伯运又没话找话道:“这么多子弟同时被告,分明有人在借机整我们陈家,臬台和殿下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放心,殿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道同淡淡道:“这都一刻钟了,怎么一个也没见着,麻烦再让人催一催。”
“好。”陈伯运点点头,又让另一个二房族长去叫人,结果一样杳无音讯。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道同焦躁起来,把茶盏重重一搁道:“跟本官耍花招是吧?!”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陈伯运赶忙一面安抚道同,一面再让人去查问,这次没等多久,便回话说,挨家找了,谁知一个在家的都没有。
“啊,这么不巧?”陈伯运一脸歉意对道同道:“唉,臬台也要白跑一趟了。”
“少来这套!”道同一拍桌子,怒斥道:“糊弄人也要个限度,三十六个人全都不在家,骗鬼呢你!”
“可能是昨天他们听说来了官差,出去避风头了也说不定。”陈伯运赔着笑道:“但不在家就是不在家,臬台不信可以搜嘛。”
“你这陈家厝两三千户人家,巷子跟蜘蛛罗网似的,有心藏几个人,本官上哪里找去?”道同却冷笑道:“用不着那么麻烦。”
“臬台有什么好主意?”陈伯运问道。
“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家里人什么时候把他们找回来,送到官府去,本官什么时候放你们回来。”道同便悍然宣称道。
“咩?”陈伯运和几个二房族长全都惊呆了,他们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呢。
“咩什么咩?”道同板着脸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是你们这些族长放走的,你们替他们去官府报到不是很合理吗?”
“哪里合理了?!”陈伯运几个炸了锅:“把我们陈家的族长都抓走,你也真敢想?!”
“今天我们要是被你带回去,陈家就永远完蛋了,懂吗?!”陈伯运的兄弟嗷嗷叫着,要吃人一样。
“滚出去,我们不认识什么藩台臬台!”外头闻讯而来的陈氏族人,也用方言大声嚷嚷道:“陈家厝不欢迎外人,谁来也不行!”
说着竟群情激愤的推搡起那些官差兵丁来。那些官差兵丁都是广州本地人,哪敢跟陈家起冲突?番禺县衙的还好些,按察司的那些直接不敢还手,被推得东倒西歪,帽子上的孔雀尾巴都被揪掉了。
场面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第八九一章 吓不倒的陈家人
陈家厝,陈氏祠堂。
闻讯而来的陈氏族人,把道同一行人团团围住,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官差兵丁们恐惧不已,不断后退,彷佛要被怒涛吞没一般。
唯有道同如礁石般屹立在怒涛中,面不改色的环视一圈,大声质问道:“你们陈家又打算造反吗?”
“造反怎么了!”陈家族人果然不把造反当回事,大声嚷嚷道:“是官府搞我们,我们就干他老母!”
“陈大族长,你怎么说?”道同冷冷看着陈伯运。
“都住口,不要胡说八道!”陈伯运这才开口呵斥族人,一众二房族长也帮着吆喝起来:“安静安静!”
“……”愤怒的陈氏族人这才渐渐噤声。
“族人们一时激愤,惊了道臬台,在下给你赔不是了。”陈伯运朝道同拱拱手道:“刚才都是气话,当不得真。”
他的意思很明白,差不多得了,咱们都别把对方的话当真,各退一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么说你愿意跟本官走了?”道同却不知道什么叫顺坡下驴,依然选择刚正面。
“你!”见他如此不上道,陈伯运登时拉下脸来,冷声道:“这种不切实际的话殿下休要再提,以免伤了和气。”
“怎么就不切实际了?你是庙里的菩萨还是怀胎十月的婆娘,一省臬台都搬不动请不动的吗?”道同也黑了脸,愈发没好话道:“搞清楚,本官可是奉了楚王的命令来拿人的!”
顿一下,他朝西面拱拱手,提高声调道:“楚王乃当今六皇子,钦差巡抚广州,代表的是当今皇上,违抗他的命令就是违抗皇上!”
“总之今天你们这些族长,或者名单上的嫌犯,本官必须带回去一波,否则……”道同说到这,故意顿了一下。
“否则怎么样?!”几个陈家的二房族长果然配合,愤懑的问道。
“否则以造反论处!”道同便一字一顿,字字如刀的答道:“下次再来的就不是本官,而是朝廷的平叛大军了!”
“呵呵呵……”一直作委曲求全状的陈伯运,这下终于没法再唱白脸了,他便哂笑起来道:“道臬台这大帽子扣的是真熟练,可惜在下也不是吓大的。你少拿‘造反’这两个字来吓唬我,告诉你,我们陈家人是吓不住的。”
“本官没有吓唬你,你抗拒钦差的上谕,拒不执行一省按察司的命令,请问陈大族长,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道同冷声道:“如果朝廷不平叛,这广东还是大明的天下吗?”
“……”这都是明摆着的道理,陈伯运无言以对,只能也冷笑道:“如果我陈家真走上那一步,也是被你逼的。但是我们有能力造反,你们有能力平叛吗?”
“笑话。”道同不禁大笑道:“我洪武皇帝的大军驱逐鞑虏,扫平六合,无敌天下,你说有没有能力平叛?!”
“朝廷当然有能力,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当我不知道吗?”陈伯运指着西面道:“十万征南大军已经箭在弦上,马上就要开赴云南,广东作为大后方,负责为前线提供粮饷军需。责任重大,无可替代!”
“真要把我们逼上绝路,你当是逼反我一家那么简单?”说着他两手张开,霸气四射道:“不,你错了,我们广东各宗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各家都会响应的!到时候广东乱成一锅粥,误了朝廷收复云南的大计,你看皇上还会不会由着你那位楚王瞎搞。”
“就是,楚王一走,你还算个屁!”众二房族长纷纷附和道:“真当自己成了按察使?就是你真当上又怎样,最后还不得给楚王背锅?!”
“人真是该死了怎么都拦不住,让人从刑台上救下来,不好好苟且偷生,还要继续作死!”
陈氏族人也纷纷摩拳擦掌,只待大族长一句话,就一拥上前干爆这些朝廷鹰犬。
那些兵丁官差都绝望了,臬台大人这么刚下去,人家不动手都说不过去了。
“好好好,今天的话本官都记下了,希望下回你们还这么嘴硬。”眼看着火药味已经浓到要爆炸,道同却忽然鸣金收兵了。
“呃……”陈伯运好容易才下决心刚一下,结果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险些被闪到腰。“臬台不要带我们回去了?”
“你跟我走吗?”道同面无表情的问道。
陈伯运摇摇头。
“你们人多势众,又决心顽抗到底,本官有什么办法?”道同两手一摊道:“只能打道回府了,怎么,你还要管饭不成?”
“这才刚吃完早饭……”陈伯运无语道。
“那就再见了。”道同说着迈步就往外。
陈氏族人看向大族长,陈伯运摆了摆手,他们便让出条道来,目送着道同一伙人离去。
“二弟,替我送送道臬台。”陈伯运吩咐兄弟一声,自己却没有动弹。闹到这种地步,他也没必要再假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