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兄弟们还是一致决定,先一起干农活,等农闲时再出去调查。
朱木冈刚要宣布散会,一直很安静的老五忽然开口道:“刚才我盘算了一下,要是按照咱们这顿的吃法,最多三个月就要断粮了。”
显然,他把唐甲长的忠告听进去了。
“那你说怎么能撑到秋收?”
“一日三餐减为日食两餐。早上喝粥,下午吃干。”朱橚果然是过日子的料,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再自己种点瓜菜,勉强能够吧。”
“这么惨的么……”兄弟们全都傻了眼。
……
就这样,五位殿下开始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乡村生活……
每天清晨,任劳任怨的老五便早早起来,先洒扫庭院,然后为哥哥弟弟们烧水做饭。
早餐一般是加荠菜或者水芹菜煮的野菜粥,配上各种野菜腌制的小咸菜。
说起来,这临淮县的移民安置工作真有够细致的。朱橚居然从发给的物资中,找到了一包盐巴!这让兄弟们不尽感叹,临淮知县可真是把父皇的旨意落实到位啊,日后一定要举荐一番!
至于野菜么,老五熟读《本草》,对各种植物了若指掌,到野地里一走,随便就能找到好几样能吃的野菜。
朱桢也捞不着睡懒觉,因为大水牛经过一夜的反刍,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听到有动静就在院子里哞哞直叫了。
他现在所有的工作,就是伺候好这头牛,接下来的春耕还得全靠它出力。
揉着睡眼爬起来,穿上越来越脏的衣裳,蹚上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鞋,朱桢到院中先给大水牛喂了些干草。
一是先让它充充饥,二是防止它待会儿吃太多露水草,导致拉稀涨肚。
这都是唐甲长传授的宝贵经验,朱桢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反正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干。
胡乱洗漱一下,来到伙房,五哥便给他盛上一大碗野菜粥。
他们用的碗筷勺,全都是四哥制作的木器,虽然看起来不咋地,用着更不趁手。
但只要一想到这是未来永乐大帝亲手御制,朱桢就觉得用起来棒棒哒。
就着盐渍折耳根,把粥碗吃得光可鉴人,朱桢便准备去放牛了。
他先给大水牛套上牛绳,戴上竹编的笼嘴,以防路上啃了邻家的菜。
跟哥哥们打声招呼,楚王殿下牵着牛便出门往村外去了。
他开始都是牵着牛走的,后来看到别的放牛娃都骑在牛背上,一晃一晃很是惬意。他就很羡慕,便也想骑牛。
可那头大水牛眼似铜铃,鼻孔喷气,一对犄角又粗又亮,样子凶巴巴的很像牛魔王。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楚王殿下决定还是先跟老牛搞好关系再去骑它。
到了二里外的河边向阳坡,朱桢便解开牛绳和笼嘴,让大水牛自由活动。
他发现牛一般也不会乱跑,它们总喜欢在向阳的坡面吃草,背阴的草再繁茂也不去吃。七八头牛聚在一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围着那一大片草地开吃。
也不用担心牛会打架,因为他家的大水牛个头冠绝牛群,只有它欺负别的牛的份,别的牛休想欺负它。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偷懒了,朱桢得拿着小铲子,挎着竹筐子,到处寻摸着挖野菜,找草药。
春天是万物竟发、生机勃勃的季节,田野里各种野菜次第萌发。只要人不懒,供得上全家吃菜。
草药则是五哥让他采的,采回去晒干了炮制出来,兄弟们有个头疼脑热拉肚子,五哥就都能应付得了。
用不上的草药,也可以带去集上,换点生活必需品之类。
朱桢干的很卖力,没用几天就完成了从一个饭来张口的皇子,到农村放牛娃的转变。一方面是他还没当几个月皇子,由奢入俭总还没那么难。
二来,饥饿感是最好的驱动力。这里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饥饿感,现在他每天只能吃两顿饭,还只有一顿干的。而且别说荤腥了,就是油花都见不到。
他每天都感觉很饿,一切能吃的东西对他都充满了诱惑。要不是因为杀耕牛会被送去官府治罪,他早就建议哥哥们,把大水牛宰了吃肉了。
这种强烈饥饿感的驱动着朱桢,要不停的寻找食物……
三来,他哥哥们实在是太拼了。一个比一个能卷,卷的他根本不好意思偷懒。
贤惠的五哥就不说了,一天两顿饭烧着,家里家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还顺带给街坊看看病,换点家用。在金桥坎简直口碑炸裂。
二三四哥也都是好样的。
二哥力大无穷、吃苦耐劳,干这点儿活轻松加愉快。其实只要不让他动脑子,他就总是很轻松;只要不让他念书,他就总是很愉快。
而且朱樉好像在田地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一般。他不断展示着自己的力大无穷,享受着乡亲们‘真是牲口啊’、‘黑熊精转世’之类的惊叹,还有大姑娘小媳妇们垂涎的目光。
三哥四哥则时时刻刻在较劲,想要把对方比下去。今天你耕一亩地,明天我就得耕一亩半,累不累不重要,关键是要赢!
朱桢看着三个哥哥在田里挥洒汗水的样子,觉得父皇的决定也挺有道理。日后三位哥哥能出塞作战,在狂风呼啸的漠北挺进千里,怕真有今日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功劳吧。
可是本王不用出塞作战啊,为什么也要遭这份罪?呜呜……
第八十二章 耕耤礼
太史公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十分重视农业。从汉朝起,每年二月,皇帝便要举行亲耕礼;三月,皇后举行亲蚕礼,以示身体力行,劝课农桑。
到了本朝,洪武皇帝乃遍历饥荒的农民出身,自然更不会例外。
洪武元年,他便定下了每年春二月吉亥日,由皇帝亲自祭祀先农、耕种藉田的耕耤礼。
次年二月,又在南京南郊建先农坛,以后稷配享。并在先农坛下,开辟了帝王亲耕的一亩三分耤田。
耕耤前一天,朱元璋亲自到华盖殿阅视典礼所用的五谷种子和农具,然后斋醮一晚。
随后,这些东西将盛放于龙亭中,先行抬至先农坛。
耕耤当天早晨,皇帝和太子穿上最隆重的冕服……就是秦始皇穿的,眼前挂个珠门帘那种。
然后朱元璋和朱标乘坐龙辇,在法驾卤簿的导引下,率领陪祭的公卿百官浩浩荡荡前往先农坛。
到了先农坛,皇帝便依次拜祭先农太岁、风云雷雨、五岳五镇、四海四渎和钟山诸神。
拜祭完毕,皇帝和太子于具服殿更换布衣芒鞋,下到耤田行躬耕礼。
先农坛内,一时鼓乐齐鸣,禾词歌起。
两名耆老牵牛,两个农夫扶着犁,皇帝左手执耒,右手执鞭,行三推三返之礼。太子则手捧青箱紧随其后,洒下谷种。
所谓三推三返,就是来回耕三遍地,这对朱老板这种老把式来说,完全小菜一碟,连汗都没出就结束了。
然后皇帝登上观耕台,居高临下看着从耕的三公九卿依次接受耒、鞭,行五推五返和九推九返之礼。
“其实,这种假把式是种不出庄稼的。”高台上,朱元璋对太子道:“等咱们回去了,应天府尹还得带着老农,再重新把地仔细翻耕、耙细、耖平一遍,才能正经的播种。”
“仪式嘛,就是个象征。”朱标微笑道:“要是按照实际的来,咱爷俩今晚都回不去。”
“咱们可以做做样子,你弟弟们那边可不行……”朱元璋淡淡道:“下回咱要用他们的收成祭祀先农,可不能弄虚作假。”
虽然观耕台上只有他爷俩,朱标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左右。
“放心,你老子有分寸。”朱元璋看着观耕台下的猴戏,沉声问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没耽误春耕吧?”
“已经安顿下来。兄弟几个下地的,放牛的,做饭的,各司其职,把小日子过起来了。”朱标心疼道:“就是一天只能吃两顿,都又黑又瘦了。尤其老六,瘦的下巴都只剩一个了。”
“那不好事儿吗?”朱元璋却高兴道:“他哥哥们是去历练的。咱让他跟着,主要是减肥的。”
“爹,你这像话吗?”朱标无语摇头。
“好好,不说这个。”朱元璋马上转移话题道:“那他们现在有盐吃吗?”
问这话,是表示自己还是关心其余儿子们的健康的。不是只关心标标一个。
“有的。”朱标点点头。
“他们又没钱,哪来的盐?”朱元璋却又犯起疑心病来。“不会是韩宜可偷偷给他们的吧?”
“老六会在放牛的时候采些草药,老五晒干炮制了去集上换东西。”朱标忙解释道。他是知道真相的,但肯定帮着一起瞒老朱。
“韩宜可那个死脑筋,就不知道偷偷给他们塞点盐巴吧?”朱元璋却又换了个角度生气道:“万一那帮小子搞不到盐怎么办?身子会浮肿的!”
“……”朱标这个汗啊,他要是实话实说,老爹肯定又会骂韩宜可弄虚作假。
两害相权取其轻。至少在老朱这儿,还是被看成死脑筋更好一点。
“除了你弟弟们的事,他还禀报什么了?”朱元璋又问道。
“没说什么了。”朱标摇摇头。
“整个就是块榆木疙瘩!”朱元璋又气愤道:“他难道不好好寻思寻思?咱给他密奏之权,难道只是为了方便照看皇子吗?就不顺带说点别的?”
“也许韩知县上任不久,没发现什么呢。”朱标道。
“半年了,不短了。”朱元璋断然摇头道:“再说他可是附郭知县,凤阳府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那也可能是真太平无事。”朱标轻声说道。
“老大,这话你自己信吗?”朱元璋冷冷道:“咱的亲军都尉府都脏了,凤阳老家还能干净的了?”
“唉……”朱标叹了口气。
他其实不太理解,父皇为何如此执着于从凤阳挖黑料?
因为明摆着的,就是挖出来黑料,也没法彻查,反而可能打草惊蛇……除非准备好了跟勋贵集团摊牌。
但现在,王保保还活着,云贵也没收复,弟弟们更没成长起来,显然还远不到摊牌的时候啊。
“标儿啊,咱们老朱家可没长寿的。你老子四十八了,还有几年好活?不要老是护着你弟弟们了。”朱元璋也长长一叹,望向北方家乡的方向道:“得逼着他们赶紧成器,早点能独当一面了。咱朱家的江山才能稳的住,传的下去啊。”
“是,父皇。”朱标点点头,他饱读史书,自然知道大明快到了一个新王朝最危险的关口了。
这个时候统治日短,人心尚未完全归附,‘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思想还留在一代人心中。
又天下未靖,不能彻底清洗手握兵权政权的功臣权臣。而这些功臣权臣也同样清楚,自己的命运到了十字路口,不知等待自己的是兔死狗烹,还是君臣始终?
这种时候,这些靠铤而走险获得富贵的功臣权臣,是最容易再次铤而走险的。
只是开国君主往往都是最能打的雄才大略之辈,能够凭借自己在军民中巨大声威加以压制。
但在开国君主去世,或者垂垂老矣后,往往就会进入危险爆发阶段。要是挺不过去,新王朝就彻底完蛋了。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秦为什么二世而亡?刘邦为何拖着将死之躯也要去平英布。
曹魏是怎么被司马家篡掉的?宋齐梁陈为何更迭频繁?还有后来同样短命的隋朝。
其实唐朝的玄武门之变,站在李渊的立场上,又何尝不是军功集团裹挟着老二,对自己政权的一次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