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又指了指河面道:“相反,没有这座桥,他们一上来就会扎筏子强渡,那才是发挥他们兵力优势的正确战法,我们要让他们醒悟的越晚越好。”
第一零一六章 第一日
翌日天蒙蒙亮,河对面便出现大队蛮兵的踪迹。
但他们没有马上发起进攻,而是停在河对岸,一边怪叫着挑衅明军,一边等待后续部队。
他们在河边跳舞,还下河做涉水渡河状,试图搞坏明军的心态。
结果被明军的神射手接连解决掉几个跳梁小丑,他们才不敢轻易靠近河岸,老实的在安全地带等候。
随着日头升起、雾气散去,对岸的蛮兵达到了数万之众。漫山遍野全都是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蛮兵。
他们或是用蓝布包头,或是披发跣足,有的戴着单只大耳环,有的戴着鼻环,还有的涂了个大花脸,显然是来自许多不同的部落。
一群头领模样的人,在河边争吵良久,蛮兵们终于发动进攻了。
打头阵的是那些披发跣足的蛮兵,他们平举着六七尺长的三叉镗,嗷嗷叫着冲上了石桥。
冲到一半时,明军在桥面设置的拒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蛮兵们想用三叉镗将拒马推开,但拒马下端都被明军用大石头压住,一时哪能推得开?
明军也不会给他们从容清理的机会,布置在桥面上和桥两侧的弓箭手、火铳手,不断瞄准射击,将冲到拒马附近的蛮兵射倒了一茬又一茬。
直到另一伙手持木盾的蛮兵赶上来支援,替他们挡住了枪林弹雨,那些披头散发光着脚的蛮兵,才得以将大石头一块块推入水中,最后把拒马也推下水。
这时就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
但这道拒马只是开胃小菜,后头还有一道鹿柴,而且鹿柴后面有手持八尺长矛的明军严阵以待。
双方便隔着鹿柴,用长矛和三叉镗互刺起来。
但明军的长矛手本身就不是为了杀敌的,他们的任务是用长矛保护鹿柴,在他们的阻挠下,蛮兵一动手就被攮,根本没办法清理鹿柴。
而蛮兵也没到豁出命去也要把桥面清理开的地步,于是双方隔着一道鹿柴互刺了半天,看着你来我往的十分热闹,但两边的伤亡都十分有限,统共也没攮死几个人。
桥面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蛮兵的后续部队,前头的人打不开通道,他们就只能在后头干等着。
明军的目的是守住三天,而不是消灭敌人,自然乐见这种局面。
对面的土司首领却急得不行。眼见着都日近中午了,还在那过家家似的你戳一下我戳一下,黑夷首领杨苴焦躁的对众首领道:“这样不行,明军明显是想拖延时间,我们磨磨蹭蹭正中了他们下怀。”
“嗯。”众首领纷纷点头,他们会盟时就说的很清楚,这次起事的目标是攻下昆明城,让整个云南的土司首领都跟着一起造反。
现在明军在兵力空虚的情况下,还要派军队出城阻击他们,很明显是为了给抢运秋粮争取时间。
他们当然不能让明军得逞,没了秋粮,明军别说在昆明城,就是在云南也待不下去。
但要是让明军将秋粮抢运进城,有了充足的粮食,他们再想攻下昆明城就难了。
于是他们果断先鸣金收兵。
待下午蛮兵重新进攻时,明军便见他们改变了战法——
一些身强力壮的蛮兵扛着几根粗大的圆木,在盾牌的掩护下,向鹿柴发起了冲锋!
明军赶忙用弓箭和火铳阻拦,但这些蛮兵身上居然穿了甲,虽然只是藤甲和皮甲,防护却大大提高。他们终于顶着明军的火力,冲到了鹿柴前!
当粗大的圆木重重撞上来,临时搭建的木栅栏便轰然倒塌破碎了。
那些扛着圆木的蛮兵也悉数死于了明军的长矛下……
但他们的牺牲值了,跟在后头的蛮兵举着刀枪棍棒,兴奋的朝着明军蜂拥而上。
明军将士却丝毫不慌,只是又后退了数丈,重新结阵。盾牌兵在前阻敌,长矛兵在后杀敌,弓箭手和火铳手依然在桥两侧,不断进行火力支援。
双方在七尺宽的桥面上,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蛮兵将士猛冲猛打,明军将士寸步不让,双方都杀红了眼,挥舞着兵刃疯狂的向对方招呼,每时每刻都有士兵在战死……
但老问题依然存在,双方厮杀范围,仅限于短兵相接的最前线,后头的蛮兵依然在看热闹……
这种局部的激战,自然有利于明军,而蛮兵的人数优势则依然无从发挥。结果直到天黑,他们也没有攻破明军把守的桥头,不得不再次鸣金撤退。
明军将士也松了口气,直接原地休整,吃点干粮,恢复力气。
俞敏也累坏了。虽然狭窄的桥面容不下多少兵力,今天他一直在后头观战,根本就没捞着上阵,但他也一刻没闲着,一直在挥舞着锄头挖沟。
一天下来,他跟同袍差不多挖了一条足有二里长的深沟,都把沟里挖出齐腰深的水来了。
将士们又脏又累,都成了泥猴子,待到军官喊休息,全都瘫在壕沟边,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天就算完事了?”不过大伙还都挺高兴的,纷纷道:“这样守三天,还有什么难的?”
“我能守十天!”便有士兵吹牛道。
“你是能挖十天沟吧!”众将士一片哄笑,总体气氛还是很乐观的。
戚祥却乐观不起来,他知道今天不过是敌人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看到他们在守桥,就只想着夺桥,结果兵力优势发挥不出来,白白浪费了一天时间。
但他们肯定会意识到,过河不只有从桥上走一条道。一旦他们转过弯来,真正的考验也就来临了。
这时他看到蛮兵开始从附近的山上,砍伐竹子拖到岸边来,就知道他们终于想到要扎筏子渡河了。
“等他们扎得差不多了,我带人冲过去,全给他们毁掉!”吕千户冷声道。
“没用的,你们毁的不如人家扎得快。”戚祥摇摇头道:“还不如省着力气把工事加固一下呢。”
“唉。”吕千户应声下去。不一会儿,刚吃了口干粮歇了会的将士们,又开始叮叮当当忙起来。
第一零一七章 血战宝象河
当晚无战事。双方将士隔着河岸,叮叮当当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土司首领们便迫不及待的驱赶着手下士兵,坐上连夜赶制的筏子,从大板桥两侧横渡河面。
明军将士在箭楼上不断居高临下的射击,中箭的蛮兵下饺子似的跌落水中。但筏子数量实在太多了,还是有数不清的蛮兵顺利渡河,冲上了对岸。准备夺取桥头,接应大部队过桥……
但兴奋之情还未持续多久,他们就发现自己高兴太早了。
因为明军将士围着桥头挖了一圈深深的壕沟,又修筑了工事。他们想要夺取桥头,还得越过壕沟,攻破明军的工事……
土司兵们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填壕沟,自然遭到了明军猛烈地打击。
这回俞敏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被分配为火铳手。这年代明军的火铳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一根粗糙的铜管子。
朱老板不断采取各种有效措施,将元代创制的初级火铳,加以规范统一,并不断进行改进。现在明军的手铳,铳身细长,由前膛、药室和尾銎构成。
前膛呈圆筒形,内放弹丸。药室呈球形隆起,室壁有火门,供安放引线点火用。尾銎中空,可安木柄,便于发射者操持。
而且明军的铅弹是嵌在木马子上的,可以用通条将其塞入前膛,压实药室中的火药,大大提高弹丸的射程和威力。
但俞敏还是不喜欢打手铳,因为它射的太歪了,轰的一声子弹根本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远不如弓箭来的精准。只是明军的弓箭手都是三年以上的老兵,他还得再熬上一年多,才有资格摸弓箭。
好在敌人实在太密集了,河岸上乌乌央央全是人,子弹打出去,大概率总能射到一个,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罢了。
俞敏也顾不得查看战果,开完一枪便赶紧用通条裹上布,清空铳膛中的残渣,然后重新装填射击。
他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放着铳,与战友们一同抵御着蛮兵一浪接一浪的冲击。
阵前很快尸横遍地,壕沟里密密麻麻全都是死尸。
蛮兵也彻底红了眼,他们没想到区区三千明军,能给自己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在头领们的鼓动和辱骂下,失去理智的蛮兵们不要命的扛着沙袋石块,终于填平了壕沟,搬开了鹿柴,与明军战在了一处。
明军将士英勇无畏,面对着铺天盖地的蛮兵,依然结成阵势,死战不退,就像海边的礁石一般,任凭礁石海浪摧残,也兀自岿然不动。
俞敏也顾不上开火铳了,他在军官的号令下,抓着长枪冲上了第一线,填补阵亡袍泽留下的位置。
战争的残酷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俞敏眼前尽是面目狰狞的蛮兵,他必须打起全部精神,每一次出枪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对面素不相识的蛮兵当成杀父仇人对待。
只求能在对方杀死自己之前,将对方先杀死。否则非但他自己会死,整个阵型都会出现崩溃。
这对精神和体力的消耗实在太恐怖了,在接连赢得了数次你死我活的比拼后,他已是大汗淋漓,整个人都恍惚了。
漫天的喊杀声惨叫声,仿佛忽然消失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甚至能看到自己挺枪刺出的动作。看到血花飞溅间,一名蛮兵被他捅穿了腹部……
最后看到自己也被蛮兵的三叉镗狠狠刺中了肩膀,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感觉力气全部消失,身体像一片落叶似的轻飘飘倒在地上,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
等俞敏醒过来时,发现天色已黑,战场上却依旧喊杀声震天。
他艰难的转动头颅,发现身边躺满了伤员,军医和护理员在忙着为他们处理伤口,缝合包扎。
俞敏挣扎着要起来,左肩却一阵巨疼,让他完全使不出力。低头一看,自己肩膀上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纱布。
“别乱动,当心再把口子崩开!”身边一名伤号提醒他。
俞敏转头看看,那人似乎跟他来自同一个千户所,只是现在都满脸血污,也分不清谁是谁。
“还在打?”俞敏记得自己受伤昏迷的时候,还不到中午。
“是啊,打了一整天。”那伤号叹口气道:“下午那些土酋亲自过河督战,蛮兵的攻势比上午还猛,我们的伤亡很重。”
说着狠狠啐一口道:“奶奶的,老子南征北战都没中过箭,居然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
俞敏这才看到,对方膝盖上中了一箭,到现在还没拔出来呢。
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对方,想了想他从怀里摸出那根他吃剩一半的酱鸭腿,递了过去。
那伤号眼前一亮,从上头撕下一块肉来,又把鸭腿递还给他,笑道:“当然,咱们也没让贼兵好过,没宰了他们一万也有八千。值了!”
“那他们还有五万人呢……”俞敏小声道。
伤号眼里登时没了神采,默默的低头嚼着鸭肉,再也不说一句话。
……
这时天彻底黑下来,战场上响起了鸣金声,蛮兵终于潮水般撤退了。
明军将士齐刷刷,全都虚脱的坐在地上。蛮兵不知道的是,他们真的快顶不住了。也许只要再强攻顿饭功夫,明军的防线就会彻底崩溃了……
但战场上没有如果,这第二天的战斗,明军还是守住了!
戚祥在吕千户的陪伴下,巡视阵地一圈,所到之处,只见士卒各个挂彩、精疲力尽。再看看密密麻麻的阵亡将士尸首,急救所里挨挨挤挤的重伤号,两人的心情沉重无比。
“一天时间就伤亡过千了,明天还有一天,怎么能撑得下来呢?”吕千户低声叹气道。
“是啊,很难了。”戚祥点点头,通常来讲,一支部队伤亡超过两成,就会失去战斗力。现在自己的部下伤亡超过三成,还能有一战之力,只能说是真正的无敌之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