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亲王规制的座驾,只有朱桢因为地位特殊,所以可以乘坐与太子相同规格的金辂。
不过坐进去之后,朱桢发现老八的车厢中,可比他那辆金辂豪奢多了。
只见车厢四角的曲梁镂金垂云,梁上支撑描金圆顶,顶面饰四块碧玉圆板。金云叶青缎料的帷幔自辇顶披至车厢。
车厢内设有象牙制的云龙宝座,座左设金鼎,右挂宝剑,所有的摆设无不价值万金。
把朱桢看的一愣一愣,只觉自己的金辂,跟老八的一比,简直就是寒酸了。
“现在宫里给配的车,都是豪华版的了?”朱桢抚摸着车厢壁上的金饰,发现既不是鎏金也不是錾金,就是用实实在在的黄金制成的。
“还是原来那个样,就一个壳子,里头啥也没有。这都是我自己装修的。”老八有些得意道:“怎么样,还能入得了六哥法眼吧?”
“大开眼界,我可没坐过这么豪华的车……”朱桢哈哈一笑。
这不是什么客套话,而是事实。可能是被朱老板从小穷养惯了的缘故,他跟几个哥哥在吃穿用度上都很不讲究。基本上只要吃得饱、穿得暖,住的地方干干净净就不会有意见。
他们甚至有些厌恶过于精美繁复的事物,认为这纯属于浪费民力。有这功夫雕花镶金的,还不如多造辆马车来的实际呢。
“七叔还有辆更豪华的呢。”朱雄英忽然插嘴道:“但他太抠了,都不给车上的女子衣服穿……”
“咳咳咳……”老八就使劲咳嗽一阵,赶忙岔开话题,对老六笑道:“本以为六哥赶不上过年了呢,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从出发到今天也就半个月。”
“呵呵,这不是着急么。”朱桢笑笑,看老八的目光却倏然一闪,便恢复如常。
“六哥肯定奇怪,我咋知道的这么清楚吧?”老八还在那里显摆道:“因为我接了你的班,现在轮到我管锦衣卫了。”
“我说呢。”朱桢大笑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也确实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的那个猜测,还真是猜着了……
“多谢八弟!”朱桢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知道你对六哥最好了。”
“那是当然了。”老八便摸着后脑勺大笑问道:“不过你为啥谢我啊?”
“哈哈哈,没啥没啥。”朱桢也大笑起来,把个皇长孙看的一头雾水。
……
哥俩聊着天,转眼就到了宫门口。
太子早就等在那里,见面便给了老六个熊抱!
“你个家伙,可把大哥闪坏了。”朱标使劲攥着老六的肩膀,一副空巢老人看到子女回来过年的激动模样。
“这不紧赶着回来,陪大哥过个年吗。”朱桢便讨好笑道。
“少来这套,要不是火烧屁股,你能赶着回来?”太子白他一眼,然后哈哈大笑,揽着他的肩膀往宫里走。
“怎么,老……父皇还在生气?”朱桢赶忙打听风声。
“嗯,父皇确实气坏了。”太子点点头,沉声道:“景东府沦陷的消息已经传开了,那帮言官可算逮到机会了。”
顿一下,他又用只有朱桢能听到的声音道:“再说明年开春,就要重开科举了。他们还不往死里弹劾你?”
“我倒霉了,他们的人就能中进士?”朱桢哂笑一声:“做梦去吧。”
第一零八四章 朱老板训子
“人总是要有梦想的。”太子笑笑,叹口气道:“何况从监考到阅卷都是他们的人,你想给他们剃光头,也是不容易。”
“只要还是让我出题,保准他们一道也不会做。”朱桢冷笑一声道:“不剃光头,我跟他们姓!”
“所以你这次千万不能有事,万一要是让父皇一气之下关了禁闭,还怎么出题?”朱标轻声道。
“明白了,大哥放心吧。”朱桢笑道:“我特意赶回来,不就是为了让老父皇消气的吗?”
说话间,武英殿到了,太子便打住话头道:“先应付眼前吧,这事儿回头再说。”
“好。”朱桢点点头,待通禀之后,便深吸口气,嘴角上翘,眉眼带笑,一副奸臣模样迈步进殿。
“父皇,儿……“武英殿中,响起楚海滇王谄媚的声音。
“跪下!”朱元璋却黑着个老长的脸,打断了他的施法。
“是……”朱桢只好乖乖跪下。
“你是怎么搞的?”朱老板便劈头骂道:
“小时候不是挺聪明的吗?什么差事交给你,都能办的汤水不漏。亏咱还到处跟人说,老六是咱老朱家的麒麟儿。还麒麟呢,呸,熊瞎子还差不多!”
“爹,说事儿就说事儿,不要人身攻击。”太子从旁劝解道。
“骂他两句怎么啦,你就心疼啦?老子还要揍他呢!”朱元璋做势弯腰要去脱鞋,太子赶紧拉住。
“你还护着他?他丢了一个府啊!大明开国以来头一遭!咱们老朱家的脸,算是让这小子一个人丢光了!”朱元璋却愈加气急败坏。
“不至于不至于……”太子一边苦笑摇头,一边安慰老六道:
“父皇说的是气话……”
“屁的气话,咱都要气炸了!”朱元璋虽然直起腰来,但依然吹胡子瞪眼。赢了一辈子的人,太难接受失败了,更何况败的还是他最得意的儿子。
“父皇息怒,请先听儿臣一言!”朱桢终于大声道。
“就是,先听听老六怎么说。”太子使劲点头道。
“有屁快放!”朱元璋冷哼一声,终究还是闭了嘴。
“是,那儿臣就开始放屁了……首先,按照父皇的旨意,三江以外不设流官,所以景东军民府没有朝廷的一兵一卒。所谓景东之战,根本就是两大土司间的战争,怎么能把失败算在朝廷头上呢?”朱桢振振有词道。
“还敢狡辩?!”朱老板却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拍案问道:“咱就问你,景东府是不是朝廷的一个府?那俄陶是不是朝廷的一名知府?他这一战是不是在为朝廷而战吧?怎么就不算在朝廷头上了?”
“不是父皇,咱没必要非得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吧。”朱桢无奈道:“再者,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儿套不着流氓。要想把思伦发的大军引出麓川,就得给他点甜头吃!”
顿一下,他小声道:“再说也不是亲儿子,亲媳妇儿……”
“你什么意思?”朱元璋闻言瞥他一眼,冷笑道:“说的好像是故意丢了景东府似的,要点脸行不行?”
“回父皇,景东之败当然不能说是故意的,但也在意料之中!”朱桢不紧不慢的答道:“其实打父皇下了三江之外不设流官的旨意后,三江之外又有麓川这样的强敌在侧,景东之败就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了。”
见他又重复了一遍‘三江之外不设流官’,朱元璋的脸都黑了,心说干里良,敢揪老子的小辫子。他便黑着脸质问道:
“那你想办法补救啊,就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景东府丢了不成?”
“因为儿臣和文英哥一致认为,对付三江之外的蛮夷,不应该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而要以歼灭其有生力量为主……西南地广人稀,那所谓的麓川国,虽然号称国土横跨八千里,但也不过数百万人口而已。能动用的兵力不超过三十万,其中战兵更是只有十万。所以只要设法歼灭这十万主力部队,他们就会一蹶不振,至少十年恢复不了战斗力!”
顿一下,朱桢沉声道:“而在蛮族林立的外云南,那些信奉弱肉强食的土酋们,可不会给思仑发东山再起的机会!”
“所以儿臣和文英哥始终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尽一切可能引蛇出洞,创造与思伦发的大军在开阔地带决战的机会!”朱桢加重语气道:
“只要有一次这样的机会,所谓的麓川国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整个云南也就彻底属于大明,属于父皇了!”
“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哪怕代价大一些,也在所不惜!”他最后慷慨激昂的样子,完全不像演的。
“哈哈,真长大了,现在是巧舌如簧啊!”朱元璋冷笑一声,看看太子道:
“老六说,丢掉景东府是他计划之内的。老大,这话你信吗?”
“是意料之内,不是计划之内。”朱桢赶忙纠正。
“儿臣永远相信老六。”太子的回答让人窝心,他微笑道:“何况还有文英哥呢。”
“哼,你就护着他吧……”朱元璋没好气的撇撇嘴。看向朱桢道:“要是按你这么说,那咱岂不是白担心一场,用不着大动干戈了?”
“没错,区区麓川而已,根本不需要再从外省调兵。”朱桢便表现的自信满满道:“甚至连云南各卫所的军队都不需要动用,只靠省城的三万常备兵就足够了。”
“好大的口气,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朱元璋不屑道。
“儿臣是不懂打仗的。但文英哥懂,他说三万人足够。儿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然是信他的。”朱桢淡淡道。
“哦,文英真是这么保证的吗?”朱元璋神色稍霁,单在军事上,他对沐英的信心,可比对老六的强多了。
“这种事情上,儿臣岂敢欺君?”朱桢说着,将沐英的全部计划和盘托出。
朱元璋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打断朱桢,询问具体的安排。幸亏朱桢回来路上反复做过功课,不然还真要被老头子问倒了。
第一零八五章 当面汇报的重要性
“……情况就是这样。”把沐英的计划讲完之后,朱桢苦笑一声道:“本来父皇下旨说,三江以外……”
“停停,没完了是吧?”朱元璋郁闷的呵斥道:“你是把咱这道旨意,当成救命稻草了是吧?”
“儿臣绝对没那个意思!”朱桢自然是不承认的,断然摇头道:
“儿臣跟文英哥,只是特别重视父皇的旨意,希望把每一条不折不扣执行到位。说回正题……儿臣本以为一个土司府而已,丢了就丢了,没想到父皇对三江之外的土地,依然这么重视,这才知道我们误解了上意,真是该死。”
朱老板这才哼道:“你们当然大错特错了,三江之外依然是大明的领土,只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在外云南采取更划算的方式统治。明白了吗?”
“儿臣现在明白了。”朱桢做茅塞顿开状道:
“所以儿臣跟文英哥一合计,他留在云南镇守局面,儿臣赶紧回来跟父王解释,以免父皇误会我们,连个土酋思伦发都打不过。”
“……”朱元璋被朱桢这番自圆其说弄的一愣一愣,上下打量着这个老六的:“真是这么回事儿?”
“儿臣什么时候骗过父皇不成?”朱桢目光清澈的看着朱老板,就好像他真没跟老贼撒过谎似的。
朱老板自然有能力拆穿他,但父母对孩子是有滤镜的,尤其是童年滤镜。更何况,对朱元璋和大明朝来说,这套说辞显然比事实更体面,也更容易接受。
“那冯程的败仗是怎么回事?这总不会也是你们计划好的吧?”朱元璋继续拉着个脸问道。
朱桢却心下一松,以他对老贼的了解,知道朱老板一旦开始关注细节,就说明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大概的说法。
“回父皇,这场败仗儿臣也无话可说。”朱桢这时候不再辩解,老老实实的道:
“尽管有这样的那样的原因,但败了就是败了,所以儿臣已经将他连降八级,降成千户,在军前戴罪立功。”
“哼,还以为你又要给他洗地呢。”朱元璋心情复杂的哼一声,终究还是认可了对冯程的处理,又问道:
“你们有几成把握?”
“有七成把握能引蛇出洞,但只要能把思伦发的主力引出来,文英哥就有九成九的把握,毕其功于一役!”朱桢斩钉截铁的答道。
“这还差不多……”朱元璋嘴角微微一翘,终于有雨过天晴的迹象。
所以说,面对面的沟通是最重要的。如果朱桢不来这一趟,朱老板单单看奏报,还以为云南的局面要崩坏了呢……
再加上那些言官危言耸听,说什么楚海滇王强留军民驻屯,还逼迫家属入滇,不得人心。什么军队在云南,只知道强占土地、强娶当地人做小老婆,军纪败坏若斯,自然迅速堕落,变的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