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他们是明军?”这时,刀干孟轻声问那副将道。
“肯定是。”副将又点点头,依然没从具甲骑兵带来的恐惧中挣脱道:“他们全身都包裹在铁甲里,就连战马都披甲,除了明军,不可能有第二支这样的精锐。”
顿一下,他又自辩道:“加上又被他们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我们才会损失了这么大。”
第一一零五章 各就各位
南涧河右岸,麓川军十里连营。
层层拱卫的中军王帐里,听了刀干孟和那副将的对话,思伦发也从怒火中清醒过来,沉声问道:“明军怎么会出现在河谷南面,他们不是还有些日子才能到吗?”
这话自然是问刀干孟的,是他信誓旦旦的说,明军至少三天之内到不了南涧的。
刀干孟登时语塞,瞠目结舌道:“许是,沐英的先遣部队?”
“不可能。”思伦发却断然摇头道:“根据郎木乃的描述,他们遭遇的应该是最精锐的重装骑兵。这个兵种在明军,跟象兵在我军的地位类似,都昂贵且沉重,是用来为大军折冲破阵的,怎么可能当做先遣部队,令其孤身行动?”
“是,大王所言极是。”众将领纷纷点头。“就像当年跟元军作战时,一看那些穿着罗圈铁甲的重骑兵出现,就知道元军主力在附近了。”
“……”但这个显而易见的推断,却把王帐中的麓川高层,全都干沉默了。
因为这说明,明军的主力已经到了。
所有将领都不吭声,跟之前踊跃求战打定远时,完全两个光景。
千年积威之下,中原天朝对边陲小国的压力是难以想象的。要不是当年思汗法大胜过元军,算是为他们祛了魅,麓川军都没有勇气站在这里,挑战大明的天兵。
其实还没完全祛魅,不然思伦发也不至于倾巢出动,带三十万大军来挑战明军。说白了,不还是心里没底吗?
还是思仑发打破了压抑的气氛,冷冷扫一眼众部下,用激将法道:“怎么,怕了?”
“不怕!”众将自然矢口否认道:“就算明军主力全到了,不也才三万兵马吗?”
“就是,他们不过偷袭得手一把而已,但改变不了三十万对三万,绝对优势在我的局面!”
“再说,我们还有战象呢!在战象面前,再厉害的骑兵也白给!”一想到自家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大象,麓川将领就涌起满满的安全感。
“这才像话。”思伦发见状神色稍霁,淡淡道:“虽然不小心初战受挫,但确实不影响大局——终究是我们先到的,而且包围了定远城,主动权依然在我,这就足够了。”
他顿一下,又给部下敲警钟道:“当然,这也提醒我们,明军虽然兵力不多,但战力彪悍,我们一不留神就会吃大亏。所以必须打起精神,加强戒备,防备明军再次偷袭!尤其是今晚,必须双倍巡逻,让士兵们睁着一只眼睛睡觉!”
“明白!”众将领齐声应下,便赶紧各自回营,分头布置防务去了。
……
当晚,整个麓川军大营风声鹤唳,所有人都绷紧了弦,一有动静就马上跳起来准备迎敌。
结果紧张了一宿,明军也没来夜袭……
当然,小心无大错。折腾一宿不消停,总比一不留神被偷袭强得多。
天亮时,派出去警戒的‘郎木乃’,带来了明军的最新动向。
“启禀大王,现已探明,明军兵分三路,中路在老公鸡山驻扎,左路在洒波驻扎,右路在大坝地驻扎。”斥候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标明方位。“目前并无准备进攻的迹象。”
思仑发坐在王座上,定定看着地图上,双方大营各据一面山坡,隔着河谷遥遥对峙的态势,眼神充满了疑惑。
“明军有多少兵马?”
“每路一万,总兵力三万左右。”郎木乃虽然打仗输了,但没必要质疑他们的专业。
“沐英这是搞什么名堂?”思伦发手托下巴,苦思不得其解:“固守待援吗?”
“看上去不像是要突袭的样子。”刀干孟也皱眉道。
正常来说,沐英应该是趁着己方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之时,猛攻包围圈的薄弱之处,一举打破他们对定边城的包围。
之后不管是据城而守,还是接应守军撤出,都比像现在这样摆出堂堂之阵,当面锣对面鼓的强的多。
不然等麓川军挖好工事,把篱笆扎紧,他们想再救援定边城,就只有先堂堂正正击败麓川军一途了。
可三万对三十万,他们拿什么赢?
“这沐英不会是傻子吧?”有将领忍不住嘀咕道:“这么安排,不正中了咱们的下怀?”
“呵呵,确实。”众将也轻笑起来,昨日失败带来的阴影顷刻间荡然无存。有绝对优势兵力的一方,自然巴不得对方跟自己硬碰硬。
“还是那句话不要大意。”思伦发再度提醒众将道:“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事,修筑防御工事,打造攻城器械。沐英敢来硬碰硬,我们就与他进行决战;沐英要是消极怠战,企图等待后援,我们就把定远城打下来,再把城中明军抓到他们明前,一个个处死,倒要看看明军还怎么维持士气?”
“哈哈哈,遵命!”众将纷纷怪笑起来。沐英是为了救援定远城而来的,来了却裹足不前。要是让麓川军,当着他们的面儿打下了定远城,再当面处死战俘,这一幕对明军士气的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
简直想想就觉得过瘾。
……
与此同时,南涧河对岸的老公鸡山上,戒备森严的明军大营中,征南将军沐英也集合众将,在召开军事会议。
此时,沐英帐下,有宣德侯金朝兴、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刚刚晋升为武定侯的郭英,还有楚雄卫指挥使袁义、大理卫指挥使郑祥、品甸卫指挥赖正孙、金齿卫指挥李观、云南卫指挥使储杰等将领,皆是身经百战、骁勇无匹之辈。
绝对称得上将星熠熠。
此时,众将都在安静的听储杰讲述昨日与麓川军骑兵接战的情形。
“……他们虽然马匹矮小,没法披甲,防御力不足。但确实还是有一套,普遍骑术了得,战马也十分的灵活,本来以为能全歼他们,结果还是跑了大半。”储杰沉声道:
“他们还会投掷一种又细又尖的标枪,飞得很快,穿透力很强。后来我们试了下,二十步内,就能破甲。”
沐英点点头,亲兵便将储杰带来的几支标枪,分给众将查看。
储杰又将麓川军的单兵素质,使用武器的习惯,以及号令方式等各种细节,不厌其烦的讲给众将。众将一边观看实物,一边仔细听他讲解。
昨天那场小规模的突袭,目的就是称一称麓川军的斤两,好让将士们对敌人的战力,有个大致的概念。
第一一零六章 首战即决战
待众将领对麓川军的战力有了初步的了解,沐英便沉声道:
“根据这两年收集到的情报,昨日储杰部遭遇的,应该是麓川军的精锐‘郎木乃’,在其军中,战力应该算上乘了。”
众将点点头,听主帅接着道:
“公正的说,麓川军兵力雄厚、装备精良,士兵的作战技能相当不错,因此才能崛起于西南。”
然后沐英话锋一转:“但跟我军相比,差距是全方位的。他们过于盲目依靠战象,其步兵战不列阵、行无队列,不足为虑。”
“而且他们的铜盔铜甲,在我们的具甲骑兵面前,并不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保护,这就让他们很难承受得住我们的冲击。”
“此外,麓川军还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兵力来源混杂。”沐英声音洪亮,自信由内而外道:
“他们的十万战兵中,有半数是来自于被征服地区的仆从兵。而在麓川政权,傣人对其他民族的欺压和歧视十分严重。就像当年的元朝,蒙古人都不把汉人当人,又怎么能指望汉人为主的军队,给他们效死力?”
“所以,这些人敲敲边鼓、打打顺风仗可以,一旦战事不利,甚至只是看上去有危险,就很可能掉头逃跑。而仆从兵一跑,又会极大的影响正兵的士气,极易引发全线溃败。”沐英说着淡淡一笑道:“大家应该对此印象深刻,本帅就不赘言了。”
“是。”众将也笑起来,他们虽然没碰过麓川军,但跟元军交手的记忆可太深刻了。尤其是渡江之后的北伐战役中,几乎每一战都是这样的情形。
正是因为目睹了在硬仗中,仆从军根本指望不上,反而只会添乱,之后明军才会一直尽力避免这种情况。
就像这次,沐英宁肯兵力少些,也拒绝了丽江木得,蒙化左禾派兵助战的好意。只让他们做好准备,待大军击败思伦发后,从北面杀入麓川境内而已……
但麓川政权自诞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在战场上从未遭遇过强敌……哪怕他们曾跟元军作战过,但王朝末年的军队,腐朽衰落的连农民军都打不过……隐患从未暴露过,自然也就无从避免了。
“而麓川军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隐患,是因为定边城的弟兄,在将近三个月的守城战中,耗光了五万锡剌兵的战斗力,迫使思伦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以绝对优势的本族兵力,驾驭仆从兵!”沐英说着,有些哽咽道:
“正是武昌伯他们的死守,给我们创造了这样的机会!”
“是。”众将领也纷纷点头,深以为然。定边守卫战确实是此次会战的前提、关键和胜负手啊!
分析完敌情之后,沐英便向众将宣布了自己的决断:
“我们必须尽快营救定边城的弟兄,绝不能让他们再有无谓的牺牲了。所以本帅决定,立即向思伦发下战书,明日与其决战于南涧河畔!”
说着象征性的看看几位老资历的侯爷,问道:“诸位意下如何?”
“我等同意!”金朝兴等人一齐点头。不用想也知道,胡泉和甯正他们肯定已经油尽灯枯了,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定边城必然失守,那对士气将是沉重的打击。
而且,王爷能吃了他们……胡泉可是他的亲娘舅啊!
见众将皆无异议,于是沐英拿出早就写好的战书,命信使前去递送。他则开始向众将,下达明日决战的各项布置。
……
思伦发很快就接到了沐英的战书,反复看了两遍才递给刀干孟,让他念给众将听。这王帐里,也就他俩认识汉字……
而且就算刀干孟给他们翻译,众将也听不懂那气势磅礴的檄文。所以刀干孟只是简单的讲了下大体内容,让众将知道沐英约他们明日,决战于南涧河畔就够了……
众将听完,全都惊呆了:“沐英不会是真疯了吧?这不纯属找死吗?”
“大王,观沐英以往战绩,用兵还是很有一套的,怎会如此不智?”刀干孟也疑惑道:“这么点兵力就约我们决战,不会是有什么诡计吧?”
“南涧河畔是大片的开阔地。现在正值旱季,河水还没不过膝盖,他能使出什么诡计?”思伦发缓缓摇头道:
“汉人有句俗话叫‘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兵力优势面前,什么诡计都没用。”
“那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刀干孟失笑道:“莫非就是单纯瞧不起咱们。觉得自己三万兵就能赢了咱们三十万?”
“你说的很可能就是真相。”思伦发却缓缓点头,双拳紧攥,面色阴沉道:“咱们被人看扁了!”
“太狂妄了!”众将一听,无不怒气爆发。他们可是战无不胜的麓川军,几十年来,各路豪强无不闻风丧胆!居然还有人敢瞧不起他们!
“明天定叫他付出代价!”
“抓住姓沐的,把他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见激将成功,思伦发抬抬手让众将停止咆哮。然后他沉声道:
“诸位敌人现在瞧不起我们不重要。当年元朝也瞧不起我们,还不是一样被咱们打的落花流水,一路溃败,险些连大理都丢了?之后他们还敢瞧不起我们吗?”
“当然不敢了。打了他们那一回,梁王就老老实实,再不敢招惹我们,每年还要给我们大把的钱买平安。”众将神色稍霁。
“所以关键是,要在战场上彻底击败他们!”思伦发拍案而起,高声道:
“让明使回去告诉沐英,本王应战!叫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是!”刀干孟忙沉声应下。
“都回去给我好好准备,养足精神,明日全力以赴,让傲慢的明朝人,永远记住我们的名字!都有没有信心?!”
“有!”众将轰然应声,声音大的仿佛要掀翻王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