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孙儿,什么情况?!”王良璧破口大骂,想要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绑了。赶忙一边奋力睁开眼,一边大声道:“我是新科举人,未来的朝廷命官,你们不要乱来,不然皇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时,有人恶狠狠骂他一声,用一块又臭又脏的破抹布给他抹了一下脸。王良璧这才看清,自己置身于一处牢房中。四周灯火通明,几个满脸横肉、护心毛一大把的狱卒身后,立着两个魁梧的壮汉。
一个穿着红色的飞鱼服,另一个更是夸张,身上的宝蓝色衮龙袍,那是只有亲王以上才能穿的。
王良璧脑瓜子嗡的一声,整个人更懵了。他狠狠咬了嘴唇一下,疼疼疼!
“别咬嘴唇了,你不是在做梦。”一个狱卒抡起蘸了盐水的鞭子,猛抽一鞭,王良璧便觉身上像被烙铁烙过一样,疼得他嗷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叫起来。
果然不是在做梦……
待他安静下来,朱桢便沉声问道:“认得本王吗?”
“你是……楚王吧?”王良璧自然是没见过老六的,但这异常雄伟的身材,跟传说中的黑熊精转世实在太吻合了。
“不错,本王就是朱桢。”朱桢点点头,便问道:“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莫非是学生不该夜宿青楼?”王良璧弱弱答道。
“还在这装糊涂!”朱桢哼一声,狱卒马上啪啪两鞭子,把王良璧抽的嗷嗷直叫,身躯在墙上剧烈的扭动。
“那就是前日在放榜时跟大学生打架?”王良璧又变了调的高声道。
“继续打!”朱桢两眼一眯,转身离开了刑讯房。他前脚一走,啪啪啪的鞭子声便在牢房中回响。
“学生到底犯了什么事,还请官爷明示,让我做鬼也做个明白鬼吧!”王良璧一连吃了十鞭子,疼得他魂飞魄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告起来。
“那就提示你一下,会试之前没有发现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吗?”便听毛骧幽幽道:“就是你当初藏在枕头里的小竹筒!”
“啊……”王良璧闻言如遭雷击,登时呆若木鸡。过于震惊之下,以至于都忘了身上的鞭伤。
“小竹筒里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东西,你比谁都清楚吧?!”毛骧像盯着猎物的饿狼一般,死死注视着王良璧道:“说,上头的试题是怎么来的?!”
“就是普通的……习题。”王良璧结结巴巴道。
“普通?呵呵,可一点不普通。”毛骧阴恻恻笑道:“那是本科会试的考题!”
“说,是谁给你的?!”毛骧陡然提高声调,猛的一把抓住王良璧左腹部的鞭痕处,疼的王良璧嗷嗷直叫唤:
“上头只有几道算术题,我瞎猜蒙着的……”
“骗鬼呢小子?!”毛骧一拳重重打在他的腹部,王良璧就像被寺庙的钟槌撞了一下,登时虾米似的弓起了身子,甚至呕吐起来。
“我真不知道……”王良璧一把鼻涕一把泪,虚弱的呻吟道。
“好好,老子就喜欢嘴硬的,嘴硬才能玩的久一些。你嘴巴千万再硬点,今晚的乐子就全在你身上了。”毛骧说着一挥手,几个锦衣卫便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刑具,摆到了他的面前。
“小子,想必你也听说过官府那些打板子、上夹棍、夹指头之类的刑法,跟我们锦衣卫的一比,那简直就是儿戏。”毛骧拎起王良璧的脑袋,让他看着眼前的诸般刑具,狞笑道:
“这是我们锦衣卫自己发明的十八样刑具,怎么样,每一样都没见过吧?放心,只要你能吃得消,今晚一样样都让你尝尝。你既然这么会猜,那不妨猜猜,今晚能熬过几道刑?”
说着他吩咐手下邢百户道:“先给王举人介绍介绍,不然待会儿疼的人都傻了,说啥他也听不进去。”
“好嘞。”邢百户咧嘴一笑,便随手拎起一双铁鞋,绘声绘色介绍道:“这一样叫红绣鞋,你肯定奇怪,这黑乎乎的一双铁鞋,怎么会叫红绣鞋呢?”
“因为给你穿之前,得先把它放在炭火上烧至通红,之后用火钳子夹出来,趁热给你光脚穿上,就像穿了一双红绣鞋似的,美极了。之前但凡穿过的,没有不乐的喯喯直蹦的。还高兴的大喊大叫,那叫声半个金陵城都能听得见!”
说完他递给手下道:“来,给王举人热上。”
锦衣军士便将铁鞋放到了炭炉中。
见那王举人吓的面如土色,邢百户愈加兴奋,又拿起个抹额式的铁箍,舔了舔嘴唇道:“说完脚下穿的,咱再说说头上戴的。这一样的名字更雅致,叫‘盼佳期’。”
“把这玩意儿戴在头上。”邢百户将那铁箍拿到王举人眼前,让他看仔细道:“这边上有个旋钮,用钳子夹住了,扭一圈这铁箍自会收紧一节,不上三四圈,就能叫这人头裂脑胀,两个眼睛爆了出来。好似那望眼欲穿,因此当年晋王殿下就美其名曰‘盼佳期’,还做了一首小曲呢——”
“说是佳期已近,哪知大限临头;眼睛突出血交流,吓得旁人乱抖……”
邢百户摇头晃脑,拖腔拿调,将那铁箍朝王良璧头上一扣,给他端正带稳,接着念道:
“岂止头昏脑胀,直教性命全休;铁条犹向两边收,亏你具兹辣手。”
一边念一边转着上头的旋钮,都还没上铁钳,只是用手转而已,就已经转的王良璧魂飞魄散,便尿横流,惨叫道:“别转了,我招我招……”
第一一三六章 玩把大的
朱桢刚回到签押房,第一泡茶还没喝完,毛骧便来禀报说,五个受审的举子全都撂了。
倒也没什么好笑话他们的。锦衣卫那些酷刑,虽然有的还是他发明的,但他很有自知之明,估计自己一样也熬不下来。
“挨个儿带过来吧。”朱桢呷一口香茗。
“是。”毛骧便让人给他们换了条裤子,依次带进来问话。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就是王良璧,他额头上还有一圈明显的血印,两个眼睛也有些微突。锦衣卫把他架进来后,一松手,他就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想起考题怎么来的了?”朱桢瞥他一眼。
“是。”王良璧已经彻底崩溃,原原本本交代道:
“那天端午,彭年兄叫我们一帮举子到他屋里吃雄黄酒。喝完酒之后他便让书童到外头守着,然后让我们发毒誓,绝对不能出卖他。”
“我们问他什么事,他说天大的好事,但得我们发了誓才能说。”王良璧满脸纠结道:“我们也是好奇,就发了誓。唉,真是悔不当初,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
“说重点!”毛骧在他身后暴喝一声,吓得王良璧差点又尿了。
“重点就是,我们发完誓,他就拿出来几张手写的试题,告诉我们说这是梦里神仙所授,很可能就是今科考题。”王良璧哪怕到现在,还是有些不可思议道:
“我们起先是不信的,但他说不管我们信不信,反正他是确信无疑的。”
“这人在大考之前,特别容易听风就是雨。尤其这次还要考我们从没考过的算术,大伙更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所以,都点头说我们也信。”
“彭年兄这才将考卷给我们过目,又跟我们一起把上面的考题做了一遍。但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还是有那么五六道题,想破脑袋也不会做。”王良璧说着叹了口气道:
“我们便把这几道题拿出来,分别请教精于此道的学者。为了不让他们事后怀疑,我们每人就请教一道题,而且还是混在其他十几道题里一起问的。”
“好歹在考前两天拿到了正确答案,我们又凑在一起记住答案,然后彭年兄就把所有相关的文字统统烧光了。”王良璧接着叹息道:“他还反复叮嘱我们,只能把答案记在心里,绝不能写在纸上留在证据。不然,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
“那你的纸条是怎么回事?”朱桢沉声问道。
“是,绝大部分举人都记性很好,过目不忘者也不乏其人,但总有例外啊。”王良璧叹气道:“我就是那个例外,我擅长的东西还好点,不擅长的几天就能忘干净。那几道难题每道题的答案都长长一串,我又看不懂,只能一遍遍死记硬背,生怕记错了哪里,满篇皆错。”
“后来我发现,好多同年都偷偷把考题写在纸上,以免考前遗忘。我也就有样学样,只是没想到,藏在枕头芯里都能被你们找到。”他一脸自认倒霉道。
“蠢材,怪不得给你考题都考不中!告诉你——我们搜查的时候第一个就搜枕头。”毛骧哂笑一声道:“因为人总觉得,睡觉的时候,把东西压在头底下才安心。”
“好吧……”王良璧颓然道。
这也是他之前最郁闷的地方——在贡院里,会试的考卷一发下来,他便赶紧看那数学卷,只见上头的考题,跟彭年兄给的那份一模一样。
当时他欣喜若狂,赶忙提笔就作,结果还是忘了两道题的关键步骤……数学这种东西,不会就是不会。所以到最后交卷时,他也没做出那两道题来。
结果就不出意外的落榜了……
……
另外四个举子的供述,也跟王良璧大差不差。在没有串供的情况下,足以保证真实性了。
朱桢和毛骧的脸色,却非但没有轻松一些,反而愈加凝重了。
虽然还没有抓获任何一个主犯,但从这些外围人员的供述中,便已经能勾勒出整个案件的轮廓了——这是一起上下勾结,内外串通,牵扯范围极广的科举舞弊案!
“王爷,这要是深究起来,这一科所有金榜题名的举子都保不住了。”毛骧忍不住要提醒老六一句。
“这不是你操心的问题。”朱桢看看墙角的更漏,距离殿试开始还有一个时辰。不容置疑道:“在没命令你停下来之前,就必须一查到底。不管牵扯到谁,都给我揪出来!”
“是!”毛骧忙重重点头,又问道:“是不是应该先叩阍,紧急禀报皇上?”
“没必要,横竖就一个时辰了,等开了宫门再说吧。”朱桢却摇头道。
“哎。”毛骧应一声,暗暗咋舌道:‘宫门一开,中式举子就要参加殿试了,王爷这是摆明了要把事情闹大啊。’
不过老六刚教训了他,他是决计不敢多嘴的。
“那咱就等等吧。”毛骧从善如流道。
“也不能干等着。”朱桢指了指桌上的口供道:“这上面不是有那几个算学家的名字吗。去,把他们请过来,千万别吓着人家。”
“哎。”毛骧有应一声,赶忙快步出去吩咐。
三更半夜,长街无人,锦衣卫纵马狂奔,不一会儿就按图索骥找到那几位算学家的门上。
顾不上废话,直接踹门进去,把几位老先生从被窝里拎出来,胡乱套上件袍子,架着就往外走。
“你们要干什么?!”老先生们都快吓尿了。
“别怕,跟我们到锦衣卫衙门走一趟。”
“啊,去哪?!”这下直接把老先生们吓尿了。
一直等见到了朱桢,他们才惊魂稍定。不管别人怎么评价这位王爷,他都是算术这门学问的大恩人。
是他把算术设为国子大学必修的科目,还带入了科举考试中,他们这些数学家的地位才水涨船高,而且通过授课辅导有了丰厚的收入。所以他们相信这位王爷是不会害他们的。
“诸位别紧张,时间太赶,军士们难免粗鲁,本王向你们道个歉。”朱桢含笑朝他们抱抱拳。
“王爷太客气了。”几位算学家一边擦汗一边受宠若惊道:“恁有事只管吩咐,草民一定在所不辞。”
“好。”朱桢便让人给他们每人一张纸,命他们当场默写那些题目。
第一一三七章 殿试
五月廿五,是洪武十八年殿试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中式举子们便穿着礼部新发的蓝色官袍,头戴乌纱,脚踏朝靴,平生第一次在宫门外列队。
虽然是初次入宫,而且还有殿试要参加,他们的心情却远比入贡院时轻松太多,也欢喜太多。
因为如无特殊情况,殿试是不黜落举子的。也就是说,在场所有举子,其实都已经是进士了。虽然名次也很重要,但能走到这一步,就足以光宗耀祖了。
又过了一会儿,王公勋贵,文武大臣的车驾也陆续抵达,同样在宫门外列队,但今天的主角,毫无疑问是参加殿试的举人们,王公大臣也不过是陪衬而已。
卯时一到,五凤楼上响起庄严的钟声,沉重的宫门缓缓敞开,穿着金甲的銮仪卫手持各种仪仗鱼贯而出,分作数排列队。
待应试举子们跟在文武官员身后,通过深深的宫门,宏伟的奉天殿前广场,便兀然跃入他们眼帘。
举子们只见广场上到处都是衣甲鲜明的军士和宦官,他们整齐列队,设卤簿法驾于殿前。甚至还有四头只在书上见过的大象,分列在丹墀左右。那庄重威严的场面,让每个初临其境的举子都感到无比的震撼,万分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