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八十三人!
数字出来之后,朱桢整个人都不好了,恨不得将周太监一伙人千刀万剐了。
但是他已经有言在先,只要他们不再伤害孩子,就既往不咎……身为亲王,说话必须要算数。
好在他还承诺过,要把他们调到外省去重新开始,所以朱桢大笔一挥,把他们统统派去了刚刚设立的缅中府。
缅中府在阿瓦城,是目前大明实控的领土最南端。朱桢已经吩咐下去,如果他们死在半道上,就算他们运气好。
要是他们能活着到达缅中,就把他们再调去九州布政司。要是还活着,就再调回缅中,倒要看看他们能坚持几个回合……
对于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朱桢决定为他们的孩子在鲁王府门口修建一座衣冠冢,名曰“小儿坟”。
小儿坟上有朱桢以大宗正身份亲笔题写的碑文,详细记录了此次事件的经过,严厉警告天下宗亲,不可虐待百姓,否则天收之、地灭之、国法严惩之!
碑文上还有朱桢对所有兖州百姓诚挚的道歉,虽然道歉也改变不了结果了,但至少能平复兖州百姓心中对老朱家的愤恨。
当然最好的道歉依然是赔偿,朱桢决定给予所有死难者家属,以及之前孩子被阉割的几十户人家,每户白银一百两的巨额赔偿。
至于钱,就从鲁王府的账上出。
别看老十挥霍的厉害,可刮地皮的本事一点不差,短短一年多时间,就攒下了将近百万两银子。朱桢全部拿了出来,除了赔偿孩子们的损失外,还给之前被鲁王强拆的兖州百姓发了补偿款,允许他们凭着原先的地契,回原址重新建房。
至此,被老十祸祸的差不多的民心,总算挽回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老百姓再也不希望被鲁王统治了,万人上书请求六王爷把鲁王殿下永远带回京城,不要让他再回来了。
但鲁王的命运不是朱桢能决定的,他只能收下百姓的上书,代为转呈父皇。
同时他把查实的老十的所有罪状,全都整理成奏章,连带证据一起也送到京城。
这回他是一点也没替老十隐瞒,原原本本禀告了父皇。就看老头子如何处置老十了……
朱元璋秉承了他一贯的雷厉风行,八月初十,传旨太监便到了兖州。
鲁王府内设香案、铺红毯,朱桢四位殿下,以及鲁王夫妇全都跪听圣训:“鲁,至无礼,其妃当凌迟处死。这等拨东西,一日着内官召回宫来凌迟了!如何将民间十岁、七八岁将在宫中玩耍,三五日才方将出。阉为火者,怒及当境人民。此夫妻二人,死不可逃。又将军家营里小孩儿拿入宫中,有放的,有不放的,吓得军家小孩儿见火者去,都藏在床下。如此教人难过。这夫妻两个,死罪绝不可逃,合当凌迟信国公女!钦此!”
鲁王妃当场就晕了过去,鲁王也吓的筛糠一般,两腿间湿了一块……
十一十二和雄英也都吓得够呛,他们还没见过朱老板发这么大的火呢。居然要把十哥十嫂都咔嚓咯……
唯有老六却暗暗冷笑。老贼是气急败坏不假,都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但章法可一点没乱。不光该交代的都交代,该避重就轻,该颠倒主次的地方,也都一点没落。
要知道这可是民众,甚至绝大部分官员接触此案内情的唯一机会,所以朱老板这份圣旨,就是对此案官方定调了——
首先承认阉割孩童,触怒百姓的事情,但绝口不提炼丹的事情。这样除了当地百姓,在外地人眼中,案子就没那么大了,性质也就没那么恶劣了。
其次,虽然圣旨中明确说了,鲁王两口子都死不可逃。却在圣旨的开头和结尾,强调说鲁王妃应该凌迟处死,甚至以信国公之女代称,自然给人一种,此案罪魁祸首是鲁王妃,而不是鲁王的感觉。
儿子生病,儿媳吃药,朱老板内外分的真是清清楚楚。
幸亏老六早就预判到了他的反应,提前一步在兖州城立碑记述此事,要是稍微晚几天,等这道旨一下,他这道碑都立不起来了。
只是老六也不知道自己这小小的叛逆,究竟能起多大作用。
估计多半也影响不到京里,只能算是对兖州百姓有个交代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是好笑,到底在对一位封建帝王抱什么幻想?
而且还是个小时候全家死绝,长大了白手打天下的封建帝王,他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呢?
其实就算朱桢自己,现在是面对兄弟犯事,他能有大义灭亲的决心,可要是日后换成他儿子犯事,就未必有今日之决绝了……
第一一八六章 方仙道
除了处理老十的案子,朱桢也没有放松对方仙道的追查。
十一十二都感觉很奇怪,不知六哥为什么对这个小小的道门如此上心。要知道这年代的会道门多如牛毛,随便一窝阿猫阿狗就能组成个教派招摇撞骗。
“不对。方仙道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朱桢考校两人道:“我让你们研究方仙道的资料,有何收获啊?”
“嘿嘿……”老十二便看向老十一:“这是咱们蜀秀才的专长。”
“回六哥。”老十一也当仁不让,清清嗓子答道:“这个教派滥觞于先秦,乃诸子百家中的神仙家是也。《韩非子》中提到“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就是指的他们。其门人皆为方术之士,好以长生不死之术以说人君,盖古代方士之流,譬如秦之徐福,汉之辛垣平、李少君皆是。之后历朝历代也屡见不鲜,往往都是跟君王宠信方士,沉迷丹药联系在一起的。”
“方仙道之所以发源于山东,应该是传说中的瀛洲、蓬莱都在附近吧。”朱椿接着道:“不过求仙问道之人,往往出尘恬淡,很难想象他们会有这种邪恶的丹方。”
“已经可以基本确定,丹方是杜撰的了。”朱桢沉声道:“石承禄虽然守口如瓶,但他徒弟牛方招供说那张丹方是他拿出来的,而不是方仙道本来就有的。他一个臭反贼懂什么炼丹?一准儿是编出来害人的。”
“那他图什么呀?”老十二奇怪的问道:“给老十造了那么大的孽,招来那么多的恨,八月十五要是没炼成丹,老十不活剥了他们?”
“他要不是故意说一个很近的日子,老十也不会深信不疑。”朱桢淡淡道:“就是因为日子太近,老十才不疑有假的。”
“那八月十五一过不就露馅了吗?”老十二疑问道。
“十二问到点上了。”朱桢点点头道:“通常这种骗子,通常会在牛皮吹破之前就卷款逃跑了。”
“但石承禄很明显是不图财的。”老十一道。
“不图财就是害命了。”老十二道:“他不是一直想要跟六哥报仇吗?”说着挠挠头道:“也不对啊,他三个月前就来了鲁王府,那时候六哥自己都不知道会来兖州吧?”
“没错。”朱桢点点头道:“他们原本的目标不是我,只是知道我要来之后,才临时起意的。当然更可能的是,他们知道我既然来了,原本的计划就要泡汤了,只有杀了我才能继续执行下去。”
“什么计划?”老十二问道:“阉割三千童男吗?”
“对。”朱桢点点头。
“他们真相信这么邪乎的方法能成仙吗?”老十一难以置信道:“成魔还差不多。”
“成仙还是成魔都不重要。”朱桢翻开档案,找到牛方的口供,沉声道:“关键是这个仪式是在泗水桥上公开举行的。泗水桥是哪里?兖州的城中心啊!”
“啊?那老百姓还不反了天?”十一十二目瞪口呆,想想那场面,都觉得老百姓肯定忍不了。
“我觉得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朱桢点了下桌子道:“石承禄的专业是什么?”
“造反啊!”老十二恍然道:“那方仙道的教主派他来,肯定是用他的长处的。”
“方仙道要造反了?”老十一却依然难以置信道:“他们可是一直走上层路线,教王公贵族炼丹长生的,几乎不跟老百姓打交道。说别的教派我信,说他们造反,怎么可能呢?”
“十一,你这就有点刻板印象了。”朱桢淡淡道:“时至今日,方仙道只剩了个名头而已。瓶子里装的到底是醋还是酒,谁又说得准呢?”
“倒也是。”老十一点点头,细思极恐道:“那这样他们的图谋可大了——先以仙方赢得十哥的信任,然后蛊惑他在藩国内大肆捉拿男童,那一个个可都是家里的命根子,能不民怨沸腾吗?”
“然后又早早宣布,在八月十五公开阉割三千六百名童男,这些孩子的家里人能不疯吗?老百姓能不怒吗?如果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到那一天一定会造反的。”老十二说完擦一擦一脑门子汗道:“完全说得通了,应该就这么回事。”
“可是方仙道的名声不也臭了吗?”老十一皱眉问道。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书读得太多,脑袋有点死板了。
“简单,山东会道门多的是,随便再换个名头,调回头来就能正义凛然的替天行道了。”老十二就不一样了,他读书少……
“确实,就是换个马甲的事儿。”朱桢微微颔首道:“其实石承禄一出现,我就担心方仙道要造反。这阵子所做的一切,固然是出于愧疚,但也是在釜底抽薪。”
“明白了。”哥俩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父皇还没有旨意下来,六哥就急着立碑又是道歉又是赔偿了……
“幸好咱们动作及时,没有让他们得逞。”哥俩一脸后怕道:“而且这阵子六哥把民心也挽回的差不多了,这场叛乱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哪有那么简单?”朱桢却缓缓摇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百姓的心被老十伤透了,不是几天功夫就能暖回来的。再说方仙道准备了这么久,已经就差临门一脚了,难道真因为这点挫折就放弃了?”
“而且,他们已经暴露了。”顿一下,他提醒两人道:“这种时候要么鸟兽四散各自逃命,要么就铤而走险放手一搏。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别忘了,方仙道的根基可不在兖州!”
“是。”老十一点点头道:“以前没有他们在鲁西南活动的迹象,是十哥大肆延揽方士,才把他们招来的。”
“他们的根基没有被破坏,又经营日久,换了谁也不会轻易放弃的。”老十二深以为然道:“没那个自信还造什么反啊。”
说完两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老六:“所以六哥的意思是,八月十五之前,山东会出大乱子?”
第一一八七章 不算完
朱桢担心的就是这个。
可是那石承禄人如其名,就像块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锦衣卫的十八般武艺都在他身上用尽了,也依然没撬开他的嘴。
他的徒弟们倒是都招供了,但包括牛方在内,他们都是石承禄新发展的本地教徒,对兖州之外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当然也不能光指望口供,还得多方打探情报。奈何他在山东,不说是毫无根基吧,也是聊胜于无……就一个设在胶东半岛的登莱市舶司,还地处沿海,对内陆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朱桢不得不临阵磨枪,派出自己护卫中的前锦衣卫,前前丐帮兄弟,重操旧业,到山东各府去一边要饭,一边打探消息。
别说,他们的业务能力还一点没退步,很快便有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再经过参军们的分析整理,便源源不断的汇总到了老六面前。
到处都能看到有人在大声抱怨遭遇的不公,引得群情激奋。
到处都涌动着躁动不安的情绪,百姓与官府严重对立。
到处都在摩拳擦掌,企图挑战官府的权威……
种种迹象显示,一场规模超乎想象的民变即将在鲁东、鲁西、鲁西南等地爆发!
朱桢赶忙将自己的判断,以及搜集到的证据转发给山东三司,提醒他们务必提早做好准备,防范可能发生的民变。
兖州府这边则由他亲自操盘,除了常规的加强坐探,召集保甲开会,派军队在各乡拉练来,还紧急调运物资,准备了杀手锏……
老百姓自然也能切身感受到,官府的紧张反应。尤其是那些负责联系官府和百姓,维持地方治安的保长甲生,感受的就更清晰了。
三天两头被叫去县里开会,傻子也知道上头的焦虑……
这不,滕县沙沟集的许甲生今天一大早又被叫到县里去,傍晚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镇上。
一进家门,就看到自己侄子许山,蹲在伙房里,帮自家婆娘烧火。
看到这个侄子,许甲生眉头皱了皱,也没打招呼,便径直走到水缸旁,拿起瓢来舀水喝。
许山一直注意着门口,见状便把柴火往炉膛里一捅,拍拍屁股起身出来,笑道:“二叔回来了?”
“嗯。”许甲生微微点头,甲生是他的职务,不是名字。山东还没有推行里甲制,乡间依然延续宋元的保甲制度,十户一保,设保长;二十户一甲,设甲生。功能与里甲制相仿,但远不如其公平合理。
“又去县里开会了?”许山围着他打转。
“嗯。”许甲生又点了点头,拿起水盆准备擦擦身子。
许山赶紧殷勤的帮他舀水,赔笑道:“县太爷咋整天叫你们开会,又不给发工钱。”
“还不是你们这些人害的吗?”许甲生白他一眼:“要不是我亲侄子,早把你撵出去了。”
“二叔,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闻香教也是为了穷苦老百姓。”许山好生委屈道:“当初鲁王满世界抓小孩,还不多亏了我们帮着把孩子往外运?”
“倒是干了些人事。”许甲生神色稍霁。他这个侄子从小游手好闲,长大偷鸡摸狗,成了镇上的二流子。后来不知怎么入了教,就开始招摇撞骗。好多得了病的人把救命钱都捐给他们,结果钱没了,病也给耽误了。
不过有一说一,在鲁王这件事上,他表现的还像个样子。要是没有他们这些旁门左道帮忙,没有几家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当然趁机敛财,趁机拉人入教是免不了的,所以许甲生这种基层秩序维护者,对他的印象很难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