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那只是他不成器的徒弟许山,在带着教徒烧麦秸。结果他进了青州府才听说,人家兖州根本没乱,老百姓天天排队领鸡蛋,不知道多开心呢。
把个张教主臊得无地自容,哪还有脸进青州城跟大教主复命?便躲进了这闻香教深耕多年的安丘县城中。
眼下安丘县倒是没有变天,但已经人心惶惶,知县县丞等一干官吏,根本不敢出县衙。
现在城中说了算的,是张教主的另一个弟子贾富贵。这贾富贵可比许山出息多了,他已经组织教众成立了一个——“保境安民维持队”,自任队长。整日里磨刀霍霍,就等着教主一声令下,便杀进县衙,夺了知县的鸟位,也作威作福,好好快活快活……
不对,是等齐王一出兵平叛,他们就会举兵响应,然后接受齐王的整编,洗白上岸,成为有大明官军身份的齐王私兵。到那时,还不全省横着走?
所以对张教主的到来,贾队长十分开心,每日里早请示晚汇报,就盼着教主开口下令了。可张教主却整日里愁眉苦脸,每次都让他等等,再等等……
张教主对全局还是有清醒认识的,他知道自己跟陶真人加起来,都没把兖州搞乱,肯定会影响后续局面发展的。
“区别大了。”张教主瞥他那张满脸褶子的丑脸一眼道:“那些扮匪的教友是牺牲品,而你们是得利者,怎么着,你准备跟他们换换不成?”
“怎么可能?齐王殿下手里那么多的兵,还有那么坚固的城,谁能让他阴沟里翻船?没人能够啊!”贾队长脑袋摇成拨浪鼓。
“他妈有什么区别吗?”贾队长呲牙笑道:“匪也好,咱们也罢,不都是咱们教中的弟兄吗?”
“那就等着吧。”张教主搁下剪子,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果不其然,一开始热热闹闹的全省民变,没几天就开始大降温,很快就只剩下一些府城县城,还有教徒在坚守了。
最麻烦的是,兖州和济南府都没有失守,让齐王始终没有出兵的理由,他们这些“义军”只能按兵不动,把个贾队长急得团团转。
张教主一边侍弄一盆紫绣球狮子头菊花,一边淡淡道:“你这不胡闹吗?王爷没下令各地民团助剿,我们就先起兵,到底是让王爷剿匪啊还是剿咱们啊?”
“也对。”张教主想想也是,自嘲一笑道:“看来为师的定力比你师祖还是差远了……”
“教主,青州那边还没动静吗?”这不,他又来张教主的住处求告了:“要不咱们自个动手吧?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那大可不必了。”贾富贵讪讪笑道。
“时候到了自然就有消息了。”张教主先说了句片汤话,接着自己也忍不住皱眉道:“说起来,大教主那边已经两天没消息了,青州城不会出什么变故了吧?”
“唉,等,我等。他妈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贾队长急得抓耳挠腮。
正说话间,一个头裹黑巾的教徒走进来,抱拳禀报道:“教主,队长。城外有个自称是教主师父的,要见教主。”
“哦?”张教主正在摆弄花枝的手,不自觉的用上了力:“他说他姓什么?”
“好像是姓王吧?”教徒挠挠头道。
“你管他是王八还是甲鱼了,肯定不是我师祖,他老人家在青州城里享福,怎怎么会跑到咱们安丘乡下来?”贾队长吹胡子瞪眼道:“把他抓起来,往死里打!”
“且慢。”张教主却摆了摆手,心疼的查看被捏过的花枝道:“闲着也是闲着,把他直接带过来,我看看什么人胆敢冒充大教主?”
“快去呀!我师父发话呢,得听!”贾队长便催促那手下快去。
不一时,几个教徒把个鼻青脸肿,衣衫散乱的乞丐,五花大绑推搡进来。
“队长,人带到了!”
“嘿,别说。还真像师祖……”贾队长转着圈的端详那老乞丐。
“什么叫真像,这他妈分明就是我师父!”张教主却急眼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老乞丐面前道:“还不快点给大教主松绑?!”
“啊,他真是大教主?怎么这德性呢?”贾队长目瞪口呆:“快快,给师祖松绑。”
说着还连踢带踹道:“你瞧瞧你们,下手怎么这么黑啊?把我师祖打成这样。”
“队长,冤枉啊。我们可没动他一指头,一见他时就这样,所以才觉得他是冒充的。”教徒们叫起了撞天屈。
“师祖,他们说的是真的?”贾队长便问狼狈万状的王大教主。
“嗯。”王大教主勉强点了点头,摆摆手道:“先下去吧,我跟你们教主单独说几句。”
“没听见我师祖发话吗?都滚,滚滚滚!”贾队长赶忙撵人。
张教主扶着王大教主坐下,又对贾富贵道:“你也一起出去。”
“哎,我也滚。”贾队长便点头哈腰的退出房中,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房门一关,张教主便迫不及待问道:“师父,恁怎么搞成这样了?”
“唉,别提了。”王大教主唉声叹气道:“齐王那个没用的东西,被老六拿下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老六带了多少兵马?”张教主惊得合不拢嘴。
“就是两天前的事。”王大教主喝一口茶,满嘴苦涩道:“他就带了三四百护卫,忽然就跑到青州城下了……”
“啊?三四百护卫就把齐王拿下了?”张教主本来还有些惴惴,觉得自己表现太差,没脸见老十,现在却觉得自己表现干的不错了。“他有那么高的青州城,上百倍的兵马,应该是老六自投罗网才对,怎么成了他被拿下了?这完全没道理啊。”
“但结果就是如此。老六一见面,便把齐王拿下了。就很快,快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我在内。我也是险之又险才逃出了青州,你看看这都弄成什么德性了?”
第一二一五章 散伙
王大教主是一闭眼,就想起自己高台跳水的经历,简直不堪回首啊。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只能说竖子不足与谋,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就是个错误。”
“唉……”张教主也颓然叹气,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消沉的问道:“那这下咱们怎么办?没了齐王这面大旗作虎皮,咱们自己不就是菜吗?”
“没错,败局已定了。”王大教主点点头,虽然狼狈,但依旧洒脱道:“老六拿下齐王,掌握山东都司的兵力后,下一步就会对我们亮出屠刀了。这时候再硬撑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白白牺牲弟兄们。”
“那师父的意思是?”张教主已经猜到了结果,把手里的狮子头都攥出了汁水来。
“立刻传我法旨,向各教下达休眠令,让教众立刻撤出府城县城,到乡下躲避风头。”王大教主沉声道:“官府巴不得赶紧恢复太平,最多抓几个倒霉蛋,有交代就行,不会再节外生枝了。”
“是,那然后呢?”张教主不死心的问道。
“然后就该干嘛干嘛。”王大教主缓缓起身,平淡道:“给老百姓治治病,驱驱邪,正常过日子呗。”
“跟着师父折腾了这两年,还怎么正常过日子?”张教主有些破防道:“回不去了!”
“回不去也得回。”王大教主头也不回道:“干我们这行的,永远要顺势而为,而不能逆势而行。看到机会了,我们就毫不犹豫的跳出来,用积蓄多年的力量换一场盛大的表演。机会没有了,我们就得蛰伏下去,重新积蓄力量,等待下次机会的出现。”
“还会有机会吗?师父!”张教主问道。
“当然会有的。”王大教主这才回头,朝他笑笑道:“狗永远改不了吃屎,权贵是一定会欺压老百姓的。就算有人能管得了他们一时,也管不了他们一世,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替天行道了。”
而且,齐王的案情要比鲁王复杂的多的多。首先齐王就藩的时间早于鲁王,此外鲁王其实是一心享乐,除了抓捕男童大案外,也没再犯多少要命的案子。所以,朱桢只需要聚焦在一个案子上,别的案子交给其他人随便搞搞就行了。
说着他便摆摆手道:“这边的事情有你在我不担心,我去莱州再见见你那几个师兄弟,这次一别,怕是后会无期了。”
这场来势汹汹的山东民变,从开始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草草落幕了……
至于后面要不要深究主谋,严厉打击涉事的会道门,就不是他操心的事情了。他现在只想赶紧查完了齐王的案子好交差。
“也好。”王大教主欣然点头,吃顿散伙饭也是应该的。何况他真的饿坏了。
“师父,起码吃个饭再走吧?”张教主又道:“来安丘能不尝尝大蒜馅饺子吗?”
六王爷出人意料拿下齐王之后,山东各府城县城的骚乱,便迅速平息了。那些挑头闹事的各派教徒,就像他们毫无征兆的忽然出现一样,又毫无征兆的集体消失了。
但齐王不一样,无论是受害者人数,还是案件的严重程度、复杂程度,都不是鲁王能比的。
放告短短数日,便有上千苦主前来伸冤,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人命案子。最离谱的是,被害人中居然不乏指挥使、知府这样正经朝廷大员……
哪怕只是一个知府遇害,放到哪朝都是了不得的惊天大案。
而齐王涉嫌杀害的官员中,居然还有五名身份更高的指挥使……简直是闻所未闻,无出其右了。
这让朱桢不得不打起精神
来,仔细把每个案子查实,给遇难者家属和天下人一个交代。
然而就在他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时,噩耗从京中传来——为了换老十活命,郭宁妃居然自杀了。马皇后也因此病倒了……
闻此噩耗,朱桢当场就不好了,停下了审讯,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许任何人打扰。
看到提出来的食盒纹丝未动,十一十二是又着急又难过,两人唉声叹气的守在六哥门外,小声为他打抱不平。
“什么事啊这都是!父皇的圣旨里,为什么不提那两千多男童的事?只是语焉不详的说什么——“将民间孩童将在宫中玩耍,三五日才放出,有的阉为火者”!”老十二无比愤懑道:“这也太避重就轻了吧!”
“可能是因为真相太过惊悚,为了皇家的脸面,也为了保住老十的命吧。”老十一猜测道:“既然孩子都救回来了,父皇也就隐去这一段了。”
“那也不能不提了呀!孩子还不是六哥救回来的?”老十二愤怒道:“这样一来,天下人不知道十哥真正的罪行,就会觉得六哥太小题大做的!”
“因为宁妃娘娘死了。”老十一轻声道:“父皇要是公布真相,还怎么给老十留一条活路?所以只能委屈六哥了……”
“他妈的!明明六哥什么都没做错,怎么最后他成坏人了?”老十二气的捶胸顿足:“甚至这趟都不是六哥想来的,是父皇逼着他来的!”
“六哥当然不是坏人!”老十一坚决道:“我们全程都在边上,是最有发言权的,六哥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不能说他半句不是!”
“就是,不管是对七哥还是十哥,六哥都给足了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珍惜!”老十二咬牙一跺脚道:“不行,我要上书替六哥出口恶气!”
“对,我们要向满朝文武揭露十哥的真正罪状,不能让六哥流血流汗又流泪!”老十一重重点头,转身便要跟老十二去书房开整!
“站住。”这时背后的门却开了,朱桢的声音响起。
“六哥!”十一十二赶忙转回头,看着他们的六哥。“你可算开门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放心,我既不会学老八,也不会学老十。”朱桢淡淡道:“倒是你们,不许瞎折腾,听到了吗?”
“六哥!”两人一听急了:“你就任由别人误会你?!”
第一二一六章 在其位谋其政
别人当着你们面说了吗?”朱桢面无表情问道。
“他们肯定会这么说。”老十二急道:“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没听到就当没说过。”朱桢淡淡道:“就算听到了,也没必要当回事,听蝲蝲蛄叫难道还不种地了?”
“可是六哥,父皇这样对你不公平!”老十二替他鸣不平道:“凭什么要替老十藏着掖着?让你被人说闲话?!”
“我们皇家存在的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平了。”朱桢边走边沉声道:“被人说两句闲话就觉得委屈了?”
“啊?不应该觉得委屈吗?”老十二挠挠头。
老十一恍然道:“六哥是要教育我们大度吗?”
接下来的日子,朱桢在两位兄弟的协助下,沉下心来,认真细致查办起齐王一伙的系列恶性案件。
“虽然说事儿的是我们两个,但任谁都会认为我们是被六哥当枪使的。”老十一叹口气道:“六哥可以不在乎骂名,但肯定不愿意被人骂无情无义,因为他最看重的就是亲情。”
“我不是为了别人说我啥。”朱桢却断然摇头道:“还记得雄英走前,我跟你们讲过的行为准则和议事规则吗?”
“少来。”朱桢大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道:“所以我一开始,也是很难受,很不理解,很委屈,但躺了半天之后我想明白了,父皇这样处理老十的案子,是对这个家,对我们所有人最好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