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朱桢已经获得了老三老四的认可,有啥正经事儿,都跟他商量。
“事儿就这么个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了。”朱木冈沉声道:
“现在就是不知道,韩知县突然把这人塞给我们,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
朱棣朱桢点点头,要是后一种情况,那就属于主线任务了,不整也得整。
但要是前一种,就得寻思寻思接不接招了。
“要是前一种的话,姓韩的就该死!”朱棣沉声道:“敢假公济私!”
“这种事情,怎么分清什么是私,什么是公?”朱木冈反问道:“而且他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敢这么干,八成是知道父皇不会因此怪罪他的。”
“你的意思是,接招?”朱棣问道。
“对。”朱木冈点点头,英气勃勃的脸上满是兴奋道:“还有几个月就要回去了,难道你想一直波澜不惊的度过?当你回首这段经历时,不会觉得可惜吗?”
“不会啊,我觉得很过瘾呀。”朱棣不假思索道。
“毬。”老三白他一眼,忘了人家现在是万人追捧的名角儿了。
“但能更刺激一点,那就更好了!”朱棣却又话锋一转。
“讨厌!”老三白他一眼,转头问朱桢。“老六,你呢?”
“我小孩子家家的,听你们的呗。”朱桢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冒,不太符合老六的人设。还是得稳住别浪。
“好,那就接招!”
……
哥仨从客房一出来,便见张虎直挺挺跪在天井里。
三人看都不看他,径直进了对门那间。
屋里头,朱樉正凶神恶煞的瞪着那女人,吓得她瑟瑟发抖。
“二哥,让你看着她,也不用眼都不眨吧。”朱木冈无语的拍了拍二哥的肩膀。
“你,你不早说,累死俺了。”朱樉如蒙大赦,赶紧使劲揉眼。
那女人也松了口气,刚才她感觉要被黑瞎子吃掉一样。
“说说吧。”朱木冈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
“不准说假话,不准有半个字隐瞒,不然别指望我们会帮你!”
“还会把你送去凤阳府衙!”朱棣这坏种话一出口,那女人刚有点血色的脸蛋,登时又煞白煞白。
“没错,张虎已经把事情都交代了。我们兄弟可不会怜香惜玉,更何况你长得也不漂亮。”三哥的嘴,真是一如既往。
“你瞎说,我,我……”女人一直表情缺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愤怒的情绪。
“说,说正事儿。”二哥都听不下去。
“唉……”女子沉默片刻,整理了下思绪,终于开口道:
“我叫沈六娘,祖父讳秀,家父叫沈荣。”
“你爷爷是沈万三?”朱棣惊呼一声道:“有聚宝盆的那个沈万三?”
朱桢闻言也来了兴致,激动问道:“你爷爷出资,给我……大明修南京城墙了吗?”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还没大明朝呢。”沈六娘都听蒙了。“怎么给大明修城墙?”
“呃,我说笑的……”朱桢老脸一红,尼玛电视剧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
“不过我爹,倒是真出钱,给中都城修城墙了。”却听沈六娘幽幽一叹道。
“哦。”朱桢心说,看来大明首富是真的。他又好奇的问道:“不过你们家不在周庄吗,你怎么跑中都来了?”
朱木冈和朱棣齐摇头,这还用问吗?而且问了多尴尬?还不如不问。
“还不是拜朱洪武所赐!”沈六娘便恨声道:“江南的富户都被一股脑迁来中都,我们沈家名声在外,怎么可能逃得掉?”
第一零三章 人间惨剧
洪武三年,朱元璋下旨移江南富民十四万户于凤阳,并严令禁止私自返回。
他这样做,一是效仿刘邦徙天下富豪于关中,以此扩充凤阳人口,促进中都城的繁荣发展。
此外,里头还有一层不足道哉的心思,江南富豪基本都是张士诚的拥护者,朱元璋要来个釜底抽薪,给江浙的文人和地主阶级挪挪窝。
而沈万三虽已去世,但沈家依然是江南第一富户,谁能逃得掉,他们也逃不掉,当年便被迁到了当时还叫临濠的凤阳。
“我们家也知道,皇上记恨我们支持过诚王,所以逆来顺受,准备在凤阳买房置地本分过活。”便听那沈六娘悲愤道:
“可谁成想,我们这些富户离了江南,就变成丧家之犬,谁都想敲我们一棒子!变成了淮西人眼里的肥肉,谁都想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口!”
“官府也一味包庇当地人。人都说在凤阳,勋贵家里是上等人,本地户是中等人,我们外来户则是下等人,活该任人欺凌!”
“本地人都欺生,到哪都一样。”朱棣想起自己兄弟一开始,不也被金桥坎的村民针对吗?
“这位小哥,可不是本地人欺生那么简单。”沈六娘涨红脸道:“而是元朝那样的四等人!”
“瞎说,都是汉人,哪来的四等人。”三哥听了直摇头。
“元朝四等人里还分汉人、南人呢!”沈六娘针锋相对道:“我们在前朝是南人,又来自诚王的地盘。而本地户在前朝是汉人,又成了天子同乡、不服劳役不纳粮!还大都跟那些开国功臣沾亲带故,官府只会哄着他们,帮他们一起对我们敲骨吸髓!”
“你们真会逆来顺受?”朱棣又问道。
“肯定不会,起先我们只想独善其身。我父亲百般打点,辗转求到了贵人门上,本以为终于得到庇护了。没想到人家只想把他收下当狗。”沈六娘恨声道。
“贵人的名字,说清楚。”一直保持静默的朱桢,突然开口。
“对,要尽量把时间地点名字都说清楚,不能含糊。”三哥点头。
“我怕说出来,吓到你们。”沈六娘看看这年轻的哥儿几个,最大的得有三十多吧?最小的才十岁出头。能帮得上什么忙?
其实二哥刚二十,只是长得比较着急而已……
“哈哈哈,除非你说的那人是当今皇上,不然怕是没人能吓到我们!”朱棣大笑一声,豪气干云。
沈六娘却只当他在吹牛,决定说出来让他出个丑。
“是韩国公……”
“嘶……”朱棣的笑容有些僵硬,要是李伯伯的话,确实有些麻烦。
“的外甥丁斌。”谁知沈六娘又大喘气道。
“毬!”朱棣险些被闪了腰,要不是对方是个病恹恹的弱女子,他非得将其丢出窗外不可。
“他算个屁。”兄弟们也纷纷笑起来,韩国公虽然不好搞,但他的侄子,其实屁也算不上。
“你们可别小瞧丁斌,韩国公对亲戚极好,把他视若己出。而且李家的人需要养望,得爱惜羽毛。所以韩国公府上那些脏手的事儿,都是丁斌和他爹丁德贵在干。”
提起那父子,沈六娘不由自主的面现恐惧,但更多的是憎恨。
“仗着有韩国公庇护,他们父子无法无天,坏事干尽。但韩国公不许他们欺负老乡亲,他们就祸害专门我们这些外来户,逼迫我们投献为奴!”
“投献为奴,啥意思?”朱桢好奇问道,他总听人说,晚明投献成风,还以为老百姓都愿意投献呢。
“就是自愿奉献家产,举家投入大户家为奴,这样能获得不用交税,不用服劳役之类的庇护。”博学的三哥解释道。
“凤阳临淮两县,不是免税免役吗?”朱棣问道。
“免税免役,只是针对洪武元年前,便住在这里的本地户。”沈六娘道:“我们这些外来户,只能享受到一定的免税,可没给我们免掉劳役!”
顿一顿,她幽幽道:“而这中都城,最可怕的就是劳役……”
这下不用她,哥几个也明白。修中都城嘛,据说征调了百万民夫呢……
“只要我们敢不答应投献,过不了几天,官府就会把家里的男丁征去修中都城,那里头条件恶劣至极,监工只顾进度,根本不管民夫死活,一旦进去了,不死也就只剩半条命。”
“这么夸张的吗?”朱家兄弟脸色凝重起来,大户侵吞民田,还只是地方上的劣迹。可中都城的账,最后却要算在父皇头上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韩国公乃大明萧何,有他坐镇行工部调度,下面人断不会如此酷烈!”朱木冈也严厉说道。
所谓‘行工部’是朱元璋为了修中都城专门设立的临时机构,非但有专门的工部尚书负责。还有韩国公李善长,携中山侯汤和、江阴侯吴良,一公二侯监修,规格之高,足见朱老板就是想把中都打造成大明新首都。
“韩国公监修中都的表现可一点不萧何,反而像个急功近利的酷吏。他既要缩短工期,又要省钱,还想造的好,来显示自己的能耐。那么除了疯狂压榨民夫,就只能向我们这些江南富户逼捐了。”
“丁斌让我爹带个头,许诺承包一半城墙的费用。可偌大的中都城,一半的城墙也有足足三十里。修建的要求又极为苛刻,一里城墙就要花去两万两,实在太多了。”
“而且我们几家一旦带头,所有外来的富户都会被逼捐的。所以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不出这笔钱。”
“结果他们就找人诬告我们,曾经资助过张士诚守平江……就是现在的苏州。官府便把我们的父辈抓起来,逼我们吐出钱财来。”
“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几家的男丁便决定进京告状,谁知船刚出凤阳,就在江面上遭到了所谓‘倭寇’的截杀。”沈六娘垂泪道:“结果无一幸存……”
“随后,但凡参与京控的人家,都被定了通匪的罪名,男子都发配修中都城,所有财产没官,女人充入中都教坊司,其实就是被那些勋贵之家瓜分了。”
兄弟们全都沉默了,他们能感到沈六娘平白陈述的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家破人亡,多少人间惨剧……
第一零四章 好人好报
“我被分给了韩国公的侄子李祐,成为他府上的伶人。”
“我在李府老老实实熬了两年,终于等到他们放松了警惕,便趁着上元节女眷都上街看花灯的机会逃了出来。”
“却不想中都城门紧闭,非得天亮才能开门出城,结果没走出多远,李府家丁就追出来了。我眼看走投无路,知道抓回去一定会被活活打死,一闭眼就跳了河。”
“天可怜见,许是我命不该绝,居然被河水冲上了岸,还正碰上巡视河堤的韩知县。”沈六娘接着讲述道:
“韩知县救了我,但也不敢得罪李家人。而且这时候李家还在继续搜捕我,扬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把我藏在大牢里,躲过了李家的搜捕,然后让我等着,看有没有机会帮我伸冤。”
“直到前不久,他跟我说机会来了。”沈六娘说完,看着哥儿几个道:“然后就把我送到了你们面前。”
兄弟们听完面面相觑,他们是幻想着能惩奸除恶、为民做主的。
可这尼玛又是中都城,又是韩国公的。要不要搞这么大啊?我们能不能担得起啊?
弟兄们互相递个眼色,开会开会。
……
哥儿几个便又回到对过的房间。继续无视跪在那里的张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