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知道自己的部众已经被安抚住了,察罕也当上了大宁的指挥使。后来还听说,其他的部落,也都归降了。
自己手里的王牌之一,就这样被那位笑眯眯的王爷,三下五除二便化解掉了。
“真是头笑面虎啊!”帐里没别人的时候,纳哈出对果来恨声道:“当面好话说尽,背后可一点没客气,居然挑拨起我父子来了。”
“大台吉还是年轻了点,太沉不住气了。”果来点头道:“不管怎么说,应该先设法见见太尉,听听太尉的意思。”
“他都四十了,还年轻?年轻个屁!他就是蠢!”纳哈出气的破口大骂,不小心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气喘吁吁道:“人家是见利忘义,他是人家给点好处就忘了爹!”
“……”果来只能苦笑道:“太尉稍安勿躁,当心伤口崩了线。”
“我能不着急吗?”纳哈出捂着肩膀郁闷道:“原本我靠这手苦肉计,起码能拿下个大宁都指挥使来!这下可好,人家自己把问题解决了,老夫还怎么跟他们敲竹杠?”
“也许那位六王爷就是怕被太尉敲竹杠,所以才会自行解决。”果来轻声道:“我看这些天,明军都用头盔煮饭吃了,可见他们是下了血本的。其实明明太尉一句话的事儿……”
“嗯。”纳哈出黑着脸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较量早就开始了。现在人家成功打掉了老夫手里的一张牌,而老夫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干等着。”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耗下去呗,”果来给他出主意道:“反正急的不是我们。”
“怎么不急?”纳哈出却摇头道:“老夫被软禁在军营里不能露面,那些王公分头安置,各行其事,等他们都安顿下来,他们就只认明朝,不认老夫了懂吗?!”
“倒也是。”果来点点头,之前那些王公之所以听纳哈出的,是因为在明军的强大威胁下,他们必须要团结起来才能生存。
归降大明以后,各部落生存模式彻底改变,这逻辑就不复存在了。只要纳哈出离开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他了……
所以现在最慌的,反而是纳哈出。
而且还有一点,他不能跟果来说,就是当初蛮子跟他约定,北元朝廷只等他到八月底,过时不候。
这都已经七月下旬了,再墨迹几天,明军出兵都来不及了,自己的另一张王牌也就没价值了。
所以要想卖主求荣,这已经是最后的窗口期了。过了这几天,这消息就非但没用,而且还有毒了。要是让明军出兵扑了个空,回来不把他五马分尸了才怪。
……
但对方显然不知道这个期限的存在,所以才会这么沉得住气,一直跟他周旋到现在。
思来想去,纳哈出终于想明白,只能自己先开口了。
当天下午,朱桢照例来探望他。
看到纳哈出终于坐起来了,他高兴的笑道:“哎呀,太尉这是大好了,真乃可喜可贺啊。”
“托王爷的福,有这么多大夫悉心照料,还整天虎骨鹿鞭的做给我吃,好的能不快吗?”纳哈出矜持一笑道。
“好了就好啊,本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朱桢满脸欣慰道:“要不然本王一辈子都会内疚的。”
“当然,该处分的还是得严厉处分。只是那凶手常茂乃宁河王之子,受父亲荫庇,位居国公,还有免死铁券。我也不能杀他,只能鞭笞八十,然后将其槛送回京,请父皇严惩。”说着他又正色道:“太尉放心,此事我已经如实禀报父皇了,以我父皇的脾气,肯定轻饶不了他。”
“哦……”纳哈出现在并不关心常茂的事情,他点点头,不甚在意道:“其实没必要那么严厉,现在想来,他也是酒后发狂,并不是有预谋的。”
“酒后发狂也不行,军营里不许喝酒!”朱桢沉声道:“现在仗打完了,正好来个杀鸡儆猴,敲打那帮骄兵悍将一番!”
听朱桢说“仗打完了”,纳哈出瞳孔倏然一缩,问道:“怎么,王爷要班师了?”
“对呀,他们没告诉你吗?太尉养伤这段时间,你麾下那些王公,都带着部众归顺大明了。”朱桢笑道:“如今已经无仗可打了,大军还留在草原上干什么?”
说着他起身作势要走道:“再过几天本王也要随大军南下了,就不能再来看太尉了。”
“……”纳哈出狐疑的看着老六,见他神态自若,目光诚挚,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让他不禁自我怀疑,难道我的判断是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北元王廷那档子事?
“太尉也得抓紧养伤,本王估计召你入京面圣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朱桢笑道:“八成你会比我先到南京,到时候你伤也好利索了,咱们再好好喝两盅。”
说完朱桢便迈步向帐外走去,心中默数“一、二、三……”
“三”还没数完,就听身后的纳哈出开口道:“王爷留步。”
朱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回过头来笑眯眯看着纳哈出道:“太尉还有何见教?”
“……”纳哈出死死盯着朱桢的脸,依然看不出丝毫破绽。只好郁闷的长叹一声道:“哎,算你赢了。”
“我赢什么啊?”朱桢一脸不解的问道。
“你真不知道?”纳哈出苦笑道:“我就不信观童没告诉你——地保奴和蛮子来找过我的事情。”
……
第一三零四章 到底谁求谁?
其实朱桢比纳哈出还急。
因为对明军来说,干掉纳哈出只能算赢一半,只有找到并消灭北元朝廷,才能为这场漫长的北伐战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朱桢确实不知道纳哈出和蛮子约定的日期,但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北元小朝廷不可能无限期等下去的。所以他也很急。而且较纳哈出而言,他其实是更着急的一方。
纳哈出做不成这笔交易,只是没得赚,横竖也没什么损失。但明军就不一样了,打不掉北元朝廷,战争就永远没法结束。
而且北元朝廷一旦知道纳哈出投降,必定立即远遁,再想抓住他们的踪影,就千难万难了。
所以朱桢才是更加煎熬的一方。
但这是一场谈判,一场较量,越是着急的一方,就越会被对方拿捏。所以越是着急,就越得沉得住气。
当然,既然是较量,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朱桢除了越过纳哈出,安抚住他的部众,收降了庆云山中的蒙古残部外,还收降了果来。
每天,果来从纳哈出那回来,都会向朱桢禀报,纳哈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心情如何,甚至连他的胃口都要汇报。
虽然纳哈出嘴巴很紧,从来不跟果来透露北元朝廷的事情,但朱桢还是能从他的言谈举止中判断出,纳哈出应该快顶不住了……
所以本来已经快顶不住的朱桢,决定再顶一顶。
结果终于等到了纳哈出主动开口的这一刻。
面对纳哈出的灵魂拷问,朱桢淡淡一笑道:“说是说了,但本王没往心里去。”
“你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呢?!”纳哈出吹胡子瞪眼道:“你们不是一直在找大元朝廷的下落吗?我就不信你会不感兴趣!”
“本王还真不太感兴趣。”朱桢脸不红气不喘道:“找到北元朝廷,是皇上和大将军的执念,但不是本王的执念。”
说着他理直气壮道:“本王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万一无功而返,岂不成了狗尾续貂?把将士们现有的功劳都抹杀了?”
“你……”纳哈出被朱桢搞懵了,难以置信道:“这是多大的功劳啊?你能不心动?”
“你知道本王的封号吗?”朱桢反问道。
“好像是……楚海滇王吧?”纳哈出道。
“没错,我已经是大明独一无二的三亲王,这个身份现在给我带来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朱桢一脸苦恼道:“不瞒你说,本王快两年没有回过自己的封地了。我的儿子已经两岁了,还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太尉设身处地想一想,本王还需要立功吗?”
“好像不需要了……”纳哈出道。
“对吧?”朱桢点头道:“你想,要是知道了北元王廷的下落,我还能班师吗?肯定得原地待命,等候父皇的旨意,万一父皇再让我继续北伐,我还得带着大军过沙漠,跑到漠北去大海捞针。”
“大军的后勤如何保证,万一没找到怎么办?就算找到了你敢保证能一下全歼他们,生擒北元皇帝?”说着他一脸苦笑道:“人家怎么说也还有十万大军呢,打不过还跑不了吗?元廷一旦远遁,我们追还是不追,这都是难题啊,想想就害怕。天下现在是我父皇的,将来是我大哥的,再将来是我大侄子的。本王尽好自己的本分就问心无愧了,何必还要多管闲事呢。”
“……”朱桢这一番“推心置腹”,把纳哈出给说懵了。
别说纳哈出了,就连邓铎都听懵了。刹那间他都有些恍惚了,没法把眼前这个精致利己的老六,和平日自己所见的那个忧国忧民,总是干些吃力不讨好事情的王爷,当成一个人。
心说王爷这演技,燕王殿下
来了也得自愧不如啊……其实朱桢真不是演的,他心里始终都有这样——“自私”的念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大到那颗一心为国的公心,都快压不住的程度。
正是因为这番话是他真情流露,所以连纳哈出这种老狐狸都信了。觉得他说的太有道理,换作自己在他的位置上,也不会干这种对自己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事情。
“王爷真是这么想的?”纳哈出定定看着朱桢。
“笑话!本王何等人物,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必要跟你耍心眼吗?”朱桢傲然道:“再说太尉身为北元孤忠,二十年来不离不弃,本王佩服的紧,怎能让你坏了晚节?”
纳哈出咂咂嘴,有一种被抢了台词的无奈感。难道不应该是他说——“老夫身为北元孤忠,二十年来不离不弃,怎能坏了晚节?”以暗示老六”得加钱”吗?
怎么就成老六的台词了?
看一眼在风中凌乱的纳哈出,朱桢再次转身道:“此事你不说我不知,就当你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说着,他便再次作势要走。
“王爷!”纳哈出终于彻底绷不住了,在他背后大叫道:“老夫说了就是说了,怎么能当什么都没说?王爷今天不听,等进京面圣时我就讲给皇上听!”
“你找死!”朱桢愤然回头,双目凶光迸射,杀气瞬间充斥整个营帐。
纳哈出不由自主倒退两步,旋即又强忍着恐惧笑道:“对不起了王爷,老夫也是为了几十万族人,总得给他们争取个好归宿才行啊。”
“纳哈出,你这是在胁迫本王?”朱桢冷声道:“想过后果没有?!”
“想过了,得罪了王爷肯定没好果子吃。”纳哈出一脸视死如归道:“但老夫还能活几年?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同胞被分化成为一盘散沙,最终彻底消亡!”
邓铎听了两人的对话,彻底凌乱了,心说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弄来弄去,成了纳哈出求着王爷知道了?
他也终于知道王爷为什么今天不带颍国公来了,当着外人的面,没法尽情表演啊。
“本王将他们原地安置而已,怎么就把他们分成一盘散沙了?”朱桢黑着脸道。
“王爷让察罕那个蠢货上位,打的什么算盘,还用我多说吗?”纳哈出冷笑一声,又扑通一声给老六跪下道:“我告诉王爷大元朝廷的具体下落,只求换一个让我回去,替察罕当都指挥同知的机会,请王爷务必答应。”
说着俯首在朱桢脚下,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第一三零五章 奴儿干都司
营帐中。
朱桢和纳哈出僵持了片刻,才叹口气道:“太尉是明白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王能放心让察罕当这个大宁都司同知,但不放心让你来当。”
“是,他太蠢了。”纳哈出认同的点点头道:“让这种人来统领各部,只会加剧各部的矛盾和分裂。”
“你小看本王,更小看朝廷了。”朱桢摇摇头道:“我大明兼容并包。在云南,土司可以当知府,当宣慰使,甚至现在布政司按察司也有土官在任职。所以朝廷容得下你们,但前提是你们也要让朝廷放心。”
“明白了。”纳哈出道:“我当这个都司同知,不能让朝廷放心。”
“不,是大宁都司。”朱桢纠正他道:“大宁都司在喜峰口外,乃古会州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位置实在太重要了。朝廷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重演丢失幽燕的悲剧,所以绝对不会让太尉这样的强人统十万之众,安家落户于此的。”
说着他看一眼纳哈出道:“在很多人看来,这可比北元朝廷的威胁大多了。”
“好吧……”纳哈出知道,自己想得到大宁都司的美梦,算是破灭了。只好退而求其次的问道:“松辽呢?”
“松辽也不行。”朱桢依旧摇头道:“还是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