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捷的交通,安全的环境,自由贸易,低税收,尽可能少的骚扰。”朱桢屈指道:“做好这五点即可。”
“是……”傅友德不知何时掏出了小本本,把要点快速记录下来。然后寻思道:“第一条很清楚,就是继续修路嘛。但后面四条就复杂了……”
“是,都是大文章,但你要学会提纲挈领。”朱桢便谆谆教导道:“这个纲是什么呢?就是我们今年修筑的那些城池。你让汉人居住在城市里,就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把互市放在城市里,就可以让他们自由贸易。同时也方便监督官府和军队,不让他们把手伸太长。”
“对对对!”傅友德眼前一亮道:“城池是核心,是关键,它的用处太大了,可不只是兵站和粮仓。”
“没错,城市就是我们统治草原的抓手。”朱桢满意的点头道:“比起无边无际的草原,只管理十几个大小城市,是不是顿时感觉压力小多了?”
“还真是。”傅友德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刚才一想到要管理那么大的版图,末将裤子都湿了。”
“哈哈哈!”朱桢哈哈一笑,又正色道:“但你也不能光把眼睛放在城里,对城外的草原不管不问,那样是绝对不行的。”
“是。”傅友德忙应一声,请示道:“那么草原上的重点在哪里?”
“其实草原大部分时间都是风平浪静的,和他们接触这么长时间,你也能看到,他们大都是跟我们一样的正常人,也贪生怕死,也得过且过,也不是吃人的狼。所以只要保证正常的贸易,可以让他们吃饱穿暖,日用充足,大部分人会自觉维护汉蒙一家的。”
朱桢说着话锋一转,幽幽道:“但这只是一般情况下……”
“那不一般的情况呢?”傅友德目不转瞬的望着朱桢。
“你要注意两点,一个是要预防出现短期内可以整合草原的强人,另一个就是避免长期的人口增长。”朱桢压低声音道:“当这两个条件出现一个的时候,草原就会不稳定。当两个条件同时出现的时候,草原就麻烦了。”
“是,新成吉思汗。”傅友德咽口唾沫道。
“没错,这就是我兄弟一定要干掉也速迭尔的的原因,他和他手下那个马哈木,都是有这样能力的强人。”朱桢叹息道:“但还是草原太大了,漠北漠西还有大量的地方,可以容纳他们。所以我们不能一直用这种手段,那样只会把他们逼到我们的势力范围之外。一旦脱离了我们营造的温室,他们的威胁反而会成倍的增长。”
“皇上也是这么考虑的。”傅友德点头道:“所以才一直以招抚为主,不许我们杀戮太甚。”
“当然凡事都不能绝对化,对待这种强人,军事上的高压是必不可少的,但最好的办法还是通过政治上的分化瓦解,来避免他们对各部进行整合。”朱桢料到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应该不会再回草原了,所以把话说的非常透。
“其实,本王从一开始就在做这方面的准备了。我将归降的各部尽可能平均的分封在大宁各卫,又让纳哈出领着他的族人去外东北搞他的奴儿干都司,这样剩下的王公实力都差不多,谁也不服谁,自然就成了一盘散沙。”
“日后你要谨记一条铁律,每个部族都只能在自己的卫所游牧,绝对不可侵入其他卫所领地。”朱桢一字一句道:“否则必严惩不贷!”
“为了防止他们钻空子,还要严禁把牧场转卖或出租给外人。总之就是要,把所有部族都牢牢拴在他们被分封的草原上!哪个部族敢擅自大规模离开就是图谋不轨!决不允许他们恢复游牧!”
朱桢虽未明说如何处罚,但他杀气腾腾的语气,已经把他的意思表明的再清楚不过。傅友德肃然点头道:“明白了。王爷放心吧,谁敢越雷池半步,杀无赦!”
“哎,不要那么极端嘛。手段多得很,轻易不要动刀子。”朱桢赶忙把他往回拉道:“而且你最好把握一个度,不要介入他们小规模的边界摩擦中,把矛盾留在各部之间,要避免变成汉蒙矛盾,或者官府与蒙人之间的矛盾。”
“懂了!”傅友德重重点头,佩服至极道:“虽然说了很多遍了,但末将还是得说,我平生最佩服的,除了皇上就是王爷。”
“哈哈,”朱桢放声大笑道:“我记得上回是说,“除了皇上和大将军”的。”
“这说明末将比从前更佩服王爷了。”傅友德拍完马屁又问最后一个问题道:“王爷还没说如何控制人口呢。”
“这是个以十年二十年为衡量单位的问题。”朱桢道:“我们的工具有很多,不过大部分政策都是由朝廷来制定的,比如从草原各部征兵,把壮丁分散到全国各地去驻扎,或者派到战场上打仗。再比如时机成熟后,编户齐民,设立州县,将人口从王公手中夺走。你到时候照着执行即可。”
“你当然也有事可做,比如鼓励通婚,让将士们多娶蒙古娘们,比什么都管用。”朱桢最后取笑傅友德道:“可惜你年纪大了,不然应该带个头的。”
“咳咳……”傅友德讪讪道:“如果朝廷真需要,也不是不可以。”
第一三五四章 分道
短暂的休整后,大军继续南归。
腊月初一,大军抵达大宁。
这时,朱桢告诉傅友德和蓝玉,他们哥几个不准备往南走了。
“什么?!”傅蓝二人听的肝都颤儿,不知道几位爷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往南那去哪?”
“往东,去辽西葫芦岛。”朱桢一本正经的答道:“今年没那么冷,那边市舶司报告说还可以通航。所以我们决定坐船回去,这样能赶上陪父皇母后过个年。”
“啊?”两人张大嘴巴,又同时合上了。“哦……”
秒懂。这是为了保全燕王的颜面啊!
“王爷们真是至孝啊。”傅友德满脸钦佩道。
“啊,真孝。”蓝玉赶紧附和一句,又问道:“那大军由谁带回?”
“当然是你这个首功之臣了。”朱桢正色道:“去带着将士们接受沿途百姓的欢呼膜拜吧,但注意不要扰民。”
“是。”蓝玉就很高兴,也不知后半句听进去没有。
“对了,我三哥继续给你当监军,恶人让他来做。”朱桢又道。
“哦,是。”蓝玉的笑容就没那么灿烂了。
所以离开大宁后,朱桢一行就与大军分道扬镳了,沿着当初平安押运粮草的那条路线,往辽西走廊而去。
这条路线还没恢复元朝时的繁忙,眼下更是车马稀少,大军行走半天,也见不着个人影。
顶上罩着暖篷,四周围着毡毯的囚车里,朱棣感动的拉着朱桢的手:“六弟,你对四哥实在太好了。四哥我这辈子要是对不起你,我就不是人……”
连傅友德和蓝玉都秒懂的道理,他焉能不知?老六走海路纯粹是为了避开沿途的州县,让他不用在千万百姓面前丢人现眼。
而且更窝心的是,老六还把老三派去监军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像只苍蝇一样,嗡啊嗡啊的一直嘲笑他了。
然而老三也很感激老六,因为他晕船……
“唉,四哥以后少给我惹麻烦就行。”朱桢苦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把炉火拨旺道:“至少别惹这么大的麻烦。”
“嘿嘿,我保证这辈子就冲动这一回。”朱棣双手罩在炉子上,一边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道:“其实我这也不是一时冲动,我那口气憋的太久了。”
“多久?”朱桢双手抄到暖袖中。
“从岳父宣布任命的那一刻开始。”朱棣咬牙道:“当时我想岳父病后父皇便让我代理大将军府事务,那么北伐的主帅也大概是我,就算不是,也该是蓝玉后来那个角色。”
“结果发现我想多了……”朱棣愤懑的叹了口气,虽然时隔多日,但想起来还是不好受。他从炉旁拎起酒壶,猛灌了一口烈酒。
“我堂堂燕王居然只落了个随军出征、帐下听令……”
“我也挺意外的,但三哥也跟你一样,所以老头子也不是针对你的。”朱桢轻声道。
“我知道,所以我忍了。我以为我能忍住,可是半年多时间别人在前头打的热火朝天,我却不是筑城就是督粮,别说我自己了,就是下头的弟兄们都受不了了。”朱棣闷声道:“后来远征军里有老三,却没有我的名字,我这下彻底绷不住了,便跟下面弟兄一合计,就来了个鱼目混珠……”
“噗……”朱桢差点没绷住,四哥这文化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
“你笑什么?”朱棣奇怪的问道。
“没有,我想起了花木兰。”朱桢打个哈哈,又正色道:“出征名单是老头子定的,不过三哥这个监军是我指定的。原因四哥肯定懂。”
“是,我哪适合当监军?”朱棣认同的点点头道:“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
“那就是怪老头子咯?”朱桢轻笑道。
“是有点。”朱棣也不讳言,低声道:“我知道父皇为什么不让我统兵,不就是怕我挟平定北元之功,彻底接手岳父的部队吗?”
老四越说越生气道:“你说父皇把我当什么人了?老六,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的理想都是当个将军,马革裹尸!我有一丝一毫的野心吗我?就是把皇位放在我面前,让我当皇帝我都没兴趣!”
他憋屈的把银制酒壶都捏扁了,嘶声道:“所以我就想跟他对着干,不让我去我偏要去,后果多严重我都要去!”
“四哥,你钻牛角尖了。”朱桢摇摇头,开导他道:“这种事我从来不细寻思,我劝你也别瞎琢磨。”
“少来,以为我不知道你?心细的跟什么似的。”朱棣却哂笑一声道:“我就不信父皇这几年对你既用且防的态度,你能没感觉?”
“有感觉,但那是正常的。”朱桢坦荡一笑,给老四掖了掖身上的熊皮大氅。淡淡道:“我们既是父子,又是君臣。老头子心里头再疼你,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做,不然他就不是称职的皇帝。”
说着他问道:“你觉得老头子称职吗?”
“何止是称职,简直是……”朱棣想要形容一下朱劳模,奈何肚里没墨水,只能一句“我艹”行天下。
“所以老头子的安排,咱们没必要多想,想多了受伤的只会是自己。”朱桢幽幽一叹道:“其实作为一个皇帝来说,他已经够像个爹了。”
“……”朱棣咂咂嘴,寻思半天还真是这么回事。再说他那口气也出来了,自然不会再跟老六犟嘴了,便服气道:“要不怎么你是大宗正呢,看的就是比我们透。”
“呵呵……”朱桢笑了笑,伸个懒腰,从囚车上下来,对朱棣道:“葫芦岛快到了,四哥委屈一下。”
“哎。”朱棣点点头。
侍卫便端走火炉,撤掉毡毯。好在熊皮大氅还给他留着,也不至于把老四冻成狗。
朱桢又顺道看了看张玉和平安。张玉自然无所谓,反正这里也没一个认识他的。
但这里可是平安原先的地盘。
朱桢便问道:“保儿哥,需不需要给你带个头套?”
“不需要。”平安却昂首挺胸道:“坐在囚车里俺也是封狼居胥的大英雄!”
说着他感激的对朱桢咧嘴一笑道:“王爷,万分感谢。”
“应该的。”朱桢温厚一笑。虽然也不知道他是感谢自己帮他上战场,但是感谢自己把他的名字写进了祭文里。
第一三五五章 葫芦岛
葫芦岛并不是岛,而是位于辽西走廊上的一个半岛,因海湾形似葫芦而得名,属辽东都司管辖。此时,后世鼎鼎有名的宁远卫还未设立,所以这段位于锦州和山海关的咽喉要地,之前竟处于无人管辖的状态。
后来总理海政衙门负责漕粮北运,朱桢便捷足先登。选择这里作为给辽东都司供粮的港口。
因为这里虽然离辽阳远一点,但胜在港阔水深,夏避风浪,而且严冬也只微结薄冰,是个难得的不冻良港,比辽河口的水文条件好太多了。
大宁都司设立以后,从这里向草原供粮最便捷,葫芦岛的优势就更大了。于是这里迅速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海港城市,热闹程度快赶上辽阳了。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辽东的人口太少了……
朱桢一行来到城门口时,就见彩旗招展,鞭炮齐鸣,韩宜可和沈荣率领万余军民夹道欢迎。
“恭迎王爷凯旋!”两人早就接到消息,在葫芦岛恭候多时了。
“哈哈哈,诸位兄弟父老快快请起。”朱桢团团抱拳,向葫芦岛的军民高声道谢:“大军能在草原深处作战近一年,多亏了诸位辛苦转运粮草,本王已经为你们向父皇请功了。请父皇开恩,蠲免你们三年的赋税!”
“嗷,多谢王爷!”众军民登时欢欣万状,又磕头作揖道谢不迭。
“另外……”朱桢话还没说完,又接着道:“本王跟韩大人商量过了,从腊月初八开始给你们放假,一直给你们放到明年二月二,让你们好好歇一歇。而且放假期间薪水照发,另加每人二两银子的过年钱!”
“嗷嗷嗷!皇上万岁,王爷九千岁!”众人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连“九千岁”都给他发明出来了。
朱桢差点绷不住,好家伙,老子成魏忠贤了……
进城时,因为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葫芦岛的军民都知道燕王和他们都司是为何被关进囚车里,所以非但没人嘲笑老四三人,反而还有不少老百姓,往他们三个的囚车里塞好吃的。
在老百姓朴素的认知中,主动出击去消灭鞑子,是英勇无畏的表现,朝廷把三人关起来,反而是不近人情了。
平安果然把自己当成英雄,在囚车里向自己昔日的部下频频挥手,好多军官还跑过来向他敬酒,与他洒泪作别,然后跪求朱桢保住他们都督的命,那场面好似他要被押赴刑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