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主动上了锦衣卫驾来的囚车。
众锦衣卫也都看傻了,谁不知道吉安侯是出了名的蛮横,上回他们来吉安侯府上抓下人,都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怎么一下变这么乖了?
难道王爷的名字有魔力不成?
第一三八七章 审问
这一夜,京城十几处侯府中,都上演了跟吉安侯府大致相同的一幕。
唯一不同的是李太师的韩国府……
前半段的流程大同小异,锦衣卫冲进韩国府后宅,被李善长的子侄们拦下来。
不过驸马不在,所以出头的是李善长的二公子李祚,他冷眼看着亲自带队的毛骧,道:“我父亲是大明太师、第一公爵,勋贵国老之首,光靠六王爷的手谕怕是不够,毛指挥还是请来圣旨再说吧。”
“谁说我们是来抓你爹的?”毛骧有老六撑腰,格外胆肥气壮,对李祚冷笑道:“我们是来抓他家中男丁的。你们可不是太师国公了吧?王爷的手谕总能抓得着了吧?”
“这……”李祚等人面色大变,没想到人家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带走!”毛骧一挥手。锦衣卫便纷纷擎起锁链,要上前拿人。
李家的男丁也不是面做的,堂堂韩国公的子侄岂能甘心束手就擒?便纷纷挥舞着兵刃,不让锦衣卫靠近。
这时,李善长也拄着龙头拐现身了,苍声道:“都住手。”
就算他的威望这些年已经被磨得十不存一,但足以震慑住眼前这帮小辈。
李家的子侄和锦衣卫全都停下了动作。
“爹,”李祚愤愤道:“他们手里没有旨意,就想来咱家拿人。”
“唉,不要顽抗了。”李善长满脸悲哀道:“六王爷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没必要自取其辱了。”
“爹……”李祚又惶恐的唤了一声。
“去吧,爹自会想办法的。”李善长长长叹息道:“天一亮我就去见皇上。”
“带走!”毛骧一挥手,李家的男丁便被套上锁链,串成一串押到外头的囚车上。
韩国府的女眷们自然不舍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却又不敢上前阻拦,只围着李善长哭天抢地。
“哎呀,老爷这可咋办啊?”
“呜呜,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这里可是韩国府啊!”
李善长一直面无表情的任由女人们哭闹。直到子侄都被带走,锦衣卫撤离,他便转身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天亮前,所有抓捕结束,审刑司和锦衣卫收队。
朱桢知道,此案干系重大,异常敏感,必须从速处理。所以天一亮,审讯就开始了。
这次他亲自上阵。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就是陆仲亨。
没有旨意,自然没人敢对吉安侯用刑,但他已是威风扫地,神情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很多。
进来之后,吉安侯便跪地磕头,给老六行了个大礼。
“平身吧,你现在还是侯爷,不必磕头。”朱桢说着吩咐道:“给吉安侯搬把椅子。”
侍卫便将一把官帽椅搁在吉安侯身后,陆仲亨道声谢,这才正襟危坐。“听说昨晚我妹夫他们差点跟锦衣卫动起手来。”朱桢像拉家常似的开场道。
陆贤也是驸马,尚了朱桢的五妹汝宁公主。但两口子感情不好,汝宁也没有像大姐那样去求六哥。
“是。”陆仲亨点头道:“他们都是将门之后、血性男儿,看着别人要抓他们爹,还能不反抗?”
“嗯,有道理。”朱桢点头道:“幸好你制止住了,不然酿成惨剧,谁也不愿意看到。”
“俺是听说案子到了王爷手里,才愿意跟他们来的。”陆仲亨看着老六道:“不然俺是打算在屋里自我了结,宁死不受辱的。”
“哦?”朱桢不禁笑道:“为什么换成我就愿意来了?”
“因为俺知道,这下有希望了。”陆仲亨答道。
朱桢闻言皱眉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搞得老子好像包庇你们似的。咱们好像关系不好吧?”
“是关系不好。”陆仲亨点头道:“但是王爷公正的名声,俺早已如雷贯耳。现在俺最需要的就是个公正。”
“你怎么知道本王公正来着?我当初还抓过你吧?”朱桢不解问道。
“是,是抓过我。但王爷不光抓我,连自己的兄弟都抓,所以是最公正的!”陆仲亨一脸理所当然道。
“艹……”朱桢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心中大写的无语,这他么什么逻辑?
心说这帮军头真是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能在朝堂上活到今天,全靠开国勋贵的牌子硬。
所以热场过后,朱桢也就懒得再跟他旁敲侧击了。单刀直入道:“你府上下人的口供我都看过了。”
“王爷千万别信,他们都是被刑讯逼供,不得已胡说八道!”陆仲亨忙道:“一群粗鄙的军汉,人家还不是想怎么耍怎么耍?”
“本王知道。”朱桢点点头,把审刑司的卷宗往边上一推道:“咱们就不拿这些说事了。”
“王爷英明。”陆仲亨松了口气。
却听朱桢话锋一转道:“不过当年本王在锦衣卫的时候,就对你们进行过监视,当初你打死的那个路虎,还跟我汇报过。”
陆仲亨闻言嘴角一抽,赶忙道:“那王爷应该知道,俺是冤枉的,俺什么都没干过!”
“你那是没干吗?你那是没来得及干!”朱桢却冷声道:“你要觉得有意思,就跟本王继续狡辩!”
“这……”陆仲亨看一眼做笔录的书吏。
朱桢淡淡道:“放心,他只是做做样子,一个字没写。”
书吏便举起了自己的笔头,果然连墨都没蘸。
陆仲亨这才放了心,长叹一声道:“跟王爷没什么好狡辩的。当时俺们饱受上位的猜忌和打压。尤其是被夺了兵权后,难免人心惶惶,就会凑在一起商量对策。胡相是李太师指定的继承人,所以俺们常在他那里聚会。”
他便振振有词道:“聚会呢就会喝酒;郁闷呢,就会喝多;喝多了难免有些怨言,甚至说几句大逆不道的话也是有可能的,但那都是酒话,不能当真啊王爷!”
“你还说没跟我狡辩!”朱桢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洪武十二年腊月初八,你们喝的可是腊八粥啊,没喝酒吧?!”
第一三八八章 朱老板看着你呢
诏狱,刑讯房中。
听了朱桢报出的准确日期,陆仲亨先是一阵迷糊,旋即瞳孔猛缩,额头便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记,记不太清了……”他结结巴巴道。
“记不清了不要紧,那本王就帮你回忆一下。”朱桢淡淡一笑,从桌案上拿起另一本卷宗,翻到标记好的那一页,边看边说道:“当时是在胡丞相府上,在场的有胡惟庸、李存义以及你们七位侯爷,一共九个人。胡惟庸请你们喝的腊八粥,没有上酒。对不对?”
陆仲亨声音发颤道:“是,是吗?”
“还记不起来?那就继续。”朱桢便接着道:“席间,先是胡惟庸掉泪,然后李存义也掉泪。你们七位侯爷虽然没掉泪,却也长吁短叹,满嘴牢骚,怨皇上凉薄无情。”
“那不是因为胡公子刚死,说几句应景的话吗?”陆仲亨小声道。
“哼。”朱桢冷笑一声,继续念道:“喝完了一碗粥之后,胡惟庸说:“老夫,准备造反了。””说着他看一眼陆仲亨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陆仲亨已是满头大汗,他特别想删掉这段记忆。但是事与愿违,越是不想回忆,就越会记得清清楚楚。
但他还是不敢回答,不然后面如何抵赖?
“别紧张嘛。”朱桢笑笑道:“其实你起初的反应还行。你说:“哈哈,胡相,我耳朵背,没听清。恁是说还给我们准备早饭了?””
“还挺有急智。”朱桢忍不住笑了,一旁的书吏也抿嘴偷笑。
“我那就是想打个岔。”陆仲亨一边擦汗,一边赔笑。心里却暗暗狂呼,完了完了!没想到朱桢如同亲见,每句话都知道。
“可是你们禁不起他忽悠啊。”朱桢摇头叹气,一边浏览一边概括道:“胡惟庸拿你们被收了兵权这事儿,戳你们的痛处,说什么……”
“原本,你们乖乖交出兵权、铁券,尚且或能做个富家翁。”他接着念道:“可现在,你们狠狠打了皇上的脸,又跟老四结了死仇。要是彻底无权无势,还想有个善终么?”
朱桢又念道:“这时候你大声说:“不能够!还没看出来吗,皇上一家各个睚眦必报,除了太子爷之外,没一个能容人的。到时候肯定被玩得生不如死。””
“这这……”陆仲亨汗如浆下,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然后胡惟庸说:“现在是进也死,退也死。还是跟老夫搏一把吧——哪怕是死,也要咬下他们块肉来!””
“李存义就说:“没错,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赢了就是泼天的富贵,再也不用受谁鸟气!””
“吴良也附和说:“当年我们走投无路,都敢落草造反!既然现在又走投无路,大不了就再来一次!””“然后费聚拍着桌子说:“怂个屁!”你说:“干他娘的!””
朱桢念完将档案往桌上一甩,冷冷看着落汤鸡似的陆仲亨道:“你不妨说清楚,到底要干谁他娘?”
陆仲亨扑通就跪下了,磕头不止。
“后头是你们如何谋划的,一次次都记得清清楚楚,还需要再继续念下去吗?”朱桢沉声问道。
“不用了。”陆仲亨摇摇头,深吸口气道:“你们既然都有这么详细的记录了,俺还有什么好狡辩的?不过俺就奇怪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脱裤子放屁,再抓俺家里人审一遍呢?”
“因为这些是机密文件,审刑司的人看不到。”朱桢答道:“其实本王也是刚知道的。当时审理胡惟庸案时,这些口供就全都问出来了。但父皇念在你们都是他的股肱兄弟,儿女亲家,所以没有发作,只是将其锁在了柜子里。”
朱桢说着,让人给陆仲亨看一份奏章道:“这是我在档案中找到的,你看看就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书吏便将那份奏章递到陆仲亨面前。陆仲亨一看,内容是洪武十三年,刑部《奏请诛善长、仲亨等疏》,上头还有朱老板的批红曰:“此皆吾初起腹心股肱,吾不忍罪之,其勿问。”
“上位……”陆仲亨终于忍不住涕泪横流,呜呜的哭了起来。“呜呜,俺对不住你啊。”
“至正十四年正月初一,父皇被郭天叙排挤,离开濠州奔赴定远时,身边只带了二十四个兄弟,其中就有吴良、吴祯、唐胜宗、费聚还有你……”朱桢沉声道:“你们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他不忍心怪罪你们啊!”
“但他一直在等着你们主动坦白,结果等了整整七年,没有一个人上门!”朱桢加重语气道:“其实直到封绩被捕,胡惟庸案又起时,父皇还没有对你们动杀心,所以只抓了你们的家人奴仆,心说这下你们总要主动投案了吧?”
“结果倒好,你们非但不投案,反而还让人上疏,绑定我四哥,妄图胁迫父皇放你们一马!”说着朱桢重重一拍桌子道:“简直是狂妄至极,愚蠢至极,哪个皇上能受得了你们这群白眼狼?这才把尘封多年的档案翻了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陆仲亨使劲点头,哭成个泪人道:“我们不是人,我们咎由自取,我们辜负了上位的厚爱……”
“其实我也经常想自首来着,这七年来每天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过得是什么日子?”他指着自己的脸道:“我原先是个大方脸,满脸的横肉,现在却变成了尖嘴猴腮。为什么会这样,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
“好几次我都已经下决心了,却又被太师、老费他们劝住了。说,这么多年都没事了,应该不会暴露吧,何苦要自取灭亡呢?”陆仲亨哭泣道:“就一直侥幸到现在。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自作聪明……”
说着他又揭发道:“这次让人上疏把燕王扯进来,也是李太师的主意。他妈的,出的什么昏招啊?!”
“行了,别说人家了!”朱桢断喝一声道:“说你自己的问题!既然供认不讳了,你想让朝廷如何处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