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着朱桢远去的背影,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
离开乾清宫,又去了万安宫跟母妃道别。
“这才回来几天,又要走啊?”胡贵妃拉着宝贝儿子的手,哭得稀里哗啦。
“放心,孟煵还不走,有人陪你玩。”朱桢柔声哄着老娘道。
“孙子是孙子,儿子是儿子,谁也代替不了谁。”胡贵妃哭道。
“那不行你就跟我去昆明吧。”朱桢也不放心这个酒鬼老娘。而且宫里规定,藩王就藩,生母是可以申请同去的。
“这个么……”胡贵妃却打起了退堂鼓。“你母后身体那样,宫里上上下下都得我管着,我怎么能走得开?”
“你会管吗?”朱桢深表怀疑:“不都是十一十二的娘在帮你管吗?”
“你这臭小子,都要走的人了,还让老娘下不来台。”胡贵妃郁闷道:“郭惠妃和胡顺妃确实替为娘分担了不少,但大主意还得我拿。”
“唉,好吧。”朱桢无奈点头道:“那我就嘱咐你一件事。”
“戒酒。”胡贵妃道。
“好家伙,都会抢答了。”朱桢苦笑一声道:“但是你得做到啊。别让我担心。”
“我真的戒了,现在每天只在吃饭的时候喝。”胡贵妃有些心虚道:“最多睡前再喝一点,不然睡不着觉。”
“这他么就四顿了!”朱桢险些破防。
“行吧行吧,那以后我把早酒也戒了。”胡贵妃只好让步道:“总得一步一步来吧?”
“好吧。”朱桢叹口气道:“我不是想剥夺你的爱好……”
“只是为了身体,你要节制。”胡贵妃又抢答道。
“对。”朱桢点点头道:“这个儿子真能唠叨,是吧?”
“儿子,娘愿听你唠叨。”胡贵妃笑着摇摇头:“听不到你唠叨的日子太难熬了。”
“……”朱桢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最后一家人齐聚坤宁宫用了午膳,这一餐,既是给老四接风宴,又是给他们的送行宴。
宴后,哥俩便拜别了父皇母后,出宫回府准备次日启程。
出宫之后,朱桢忽然从金辂上探出头来,对一旁骑行的朱棣道:“朱千户。”
“王爷在。”朱棣进入角色倒是挺快,不愧是老演员了。
“你给本王去江东门码头接个人。”朱桢便吩咐道:“收拾得干净点,别给本王丢脸。”
“我这刚洗了澡,换了衣裳。”朱棣摸了摸脸道:“就是这脸,怎么洗,它都洗不白啊。”
“哦,那就拿束花去。”朱桢就让宫女从金瓶中抽出一捧紫色的桔梗花,递到朱棣手中道:“态度好一点,不要摆架子,去吧去吧。”
“哎,遵命。”朱棣便一头雾水的拿了花,拨马赶往江东门码头。
便见一艘市舶司的官船,刚刚停靠码头,搭好舷梯。
朱棣一眼就看到立在船头上的徐妙云,这才知道老六让自己来接的是什么人。
他嘴巴登时张得老大,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
直到徐妙云从舷梯上奔下来,扑到他怀中,他才回过神来,猛的抱住已经成了泪人的妻子,两口子抱头痛哭起来。
好一阵老四才平复下情绪,奇怪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跟岳父一起回京吗?”
“听说王爷蒙难,臣妾实在等不及啊,塘沽开了今年第一班船,我就赶紧回来了。”徐妙云心疼的捧着老四的脸道:“王爷受苦了……”
“没事,我有弟兄们罩着,能受什么苦,还胖了呢。”朱棣也抬手捧住徐妙云的鹅蛋脸,只见她当年丰腴的鹅蛋脸,已经瘦成了瓜子脸。可把老四心疼坏了。“倒是害妙云担心了。”
“我没事的。”徐妙云也奇怪的看着老四手里的花。“王爷不知道臣妾要来?”
“啊,这是老六让我带的,说让我接一个重要客人。”朱棣苦笑道:“来了才知道,居然是你。”
“六叔永远那么细。”徐妙云感动的接过花来,破涕为笑道:“是他吩咐刘家港的官船紧赶慢赶,这才赶上了王爷的趟。”
“是啊,老六对咱们一家实在太好了。”朱棣说着叹口气道:“可惜明天我就要跟他去云南了,咱们又要分开了。”
“不,不分开。”徐妙云却摇摇头,坚定道:“我要跟王爷一起去云南。”
“那怎么行,那种地方会要人命的。”朱棣吓一跳,又有些低沉道:“再说我已经不是王爷了。”
“没事,王爷能去的地方我就能去。”徐妙云却很坚决道:“再说正因为你不是王爷了,我才更得去!就算是戍卒,也总得有个洗洗涮涮的婆娘啊。”
“那不至于,老六已经任命我为千户了。”朱棣赶忙道。
“那我就是千户妻子。”徐妙云使劲搂住他道:“总之你去哪我去哪,不能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娘子……”朱棣鼻子一酸,嘴巴一撇,眼泪又掉下来。
两口子在那里卿卿我我个没完没了,三个儿子站在一边,半晌插不上话。
朱高煦忍不住小声问高炽道:“大哥,咱们是亲生的吗?”
“我看悬。”朱高炽叹了口气道:“母妃说了,去云南也不带着咱们,让咱们在大本堂念书。”
“唉……”小哥仨一起叹了口气。
翌日一早,老六一行启程离京。
太子率百官相送,仪式办得十分隆重。
朱桢看着眼前鼓乐齐鸣,仪仗如云的场面道:“大哥,我明年还回来,有必要搞这么大阵势?”
“当然有必要了。”朱标笑道:“你辛辛苦苦两年半,劳苦功高,自然要隆重一点了。”
“那下回别这样了。”朱桢笑着跟大哥熊抱一个。
“下回还这样。”朱标大笑着与他挥手告别。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言罢,朱桢率众登船,逆流而上。
太子目送着他的坐船,缓缓离开金陵,良久不肯转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第一三九六章 闲话不能白传
朱桢一行二月底离开南京,还是按照原来的路线,一路逆流而上,用了一个半月到了麻阳。
麻阳地处湖广与贵州交界处,也是水路的终点了,接下来就得走陆路了。
湘西土司们早就在此恭候多时了,满心惴惴地迎接他的大驾。
五年前朱桢跟他们达成协议,允许他们用修路养路来代替纳税。当然得按照朝廷的标准修建,要平地宽十丈,山路宽两丈。道路要保持平坦,没有坑洼,道基要高于道路两侧,便于排水……
唯恐这帮弔毛胡乱应付,他还让工部专门派了官员来监工。
后来工程进行了一年多,工部官员禀报,路修完了,并通过了验收。朱桢当时还挺高兴,心说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帮土司,这不挺能干的吗?
谁知两年半以前,他离开云南回京路上,走这一段时,肠子差点没颠出来。
只见路面坑坑洼洼,如月球表面,好多地方道基坍塌,积水严重,甚至里头已经有鱼了。
朱桢当时就火冒三丈,立刻把这帮弔毛招来,让他们看自己修的路,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弔毛们也很震惊,纷纷指天发誓,当时真的认真修了啊。不然也通不过朝廷的验收啊。
朱桢便问:“那你们平时养路吗?”
“啊?还得养路啊……”土司们登时傻了眼。
朱桢恨不得把他们吊起来打,大骂道:“要是本王没说也就罢了,可我千叮咛万嘱咐,这路是三分修,七分养!必须要定期巡视,及时修补吗?!”
“俺们以为刚修的路不用养,起码过几年再说呢。”土司们怯生生道:“谁知道这才刚修了没几天,就烂成这样了?”
“不知道你们湘西山区的洪水厉害呀?一场山洪发下来,路面不就完蛋了?!”朱桢气得把这帮弔毛一人赏了二十鞭子,又勒令他们在自己返程之前,把路修补好,要是自己回来的时候还这么破破烂烂的,就送去云南下井挖盐!
土司们全都吓坏了,老六一走,赶紧老老实实的带着全体族人修桥补路,把道路复原如初。又像伺候皇帝一样,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好多土司甚至直接把家安在了路边上,以方便时时照看。唯恐那位可怕的王爷返程时,再被他挑出毛病来……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等了一年又一年,整整等了两年半,才把他等回来。
土司们听到王爷即将返程的消息,全都流下了心酸的泪水,他们真想对老六说一声:“恁知道这两年半,俺们是怎么过的吗?”
俺们是见天的在路面上巡视,唯恐哪里又出问题。
要是赶上下大雨山洪暴发,他们能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等水一退,就赶紧带人去恢复路面,是一天也不敢耽搁。
这两年多来,是腿也跑细了,人也累瘦了,关键还整天提心吊胆,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还他么不如干脆交点儿税省心呢。
好在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当朱桢看着车队稳稳地通行在宽阔的驿道上时,赞不绝口道:“好好,非常好。到现在还能维持的这么好,可见你们是用了心的,重重有赏!”
代替马三宝位置的洪保,赶紧带人捧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匹绸缎、盐巴茶叶,赏赐给一众土司。
每个土司都领到了一份丰厚的赏赐,把他们乐得合不拢嘴,便把再也不修路的念头抛到脑后,决定继续好好干下去。
其实说“还不如交税”,不过是气话,这些土司把家安在路边上,支个茶摊,开个客栈,让过往的商旅车队歇歇脚,顺便再贩卖点山货,就能不少赚。日子比原先过的可舒坦多了。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是任何时候都管用的。要是没了这条路,他们就得继续在土里刨食儿,哪怕是土司,也要啥没啥,穷得要死。所以他们自己就指着这条路吃饭呢,当然得继续把它维护好了。
进入贵州地界后,就更不用提了,路面状况好的让老四啧啧称奇。简直跟内地的官道没两样了。
要不是老六告诉他,他真不敢想象,这样一条难度极高的山间驿道,居然是一群罗罗人的手笔。
而此时,两位罗罗人的女首领,也早就在贵州边界上等待多时了。
奢香夫人和刘赎珠依旧风采照人,美艳不可方物。这么多年没见,朱桢也确实想念的紧,但他没法像当年那样肆无忌惮了。一个是嫂子还在后面跟着,他得要脸。
二是她俩儿子都长起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当着小伙子的面,跟他们的娘太过亲昵。
“王爷怎么一去这么久啊?”刘赎珠美目流波,透着不加掩饰的相思。
“啊,事情太多,本王也没想到会去这么久。”朱桢朝她挤挤眼,一本正经道:“二位夫人向来可好?”
“一切安好。”奢香便落落大方的答道:“只是日夜思念着王爷。”
马车里,徐妙云本来想下车跟这两位了不起的女性打个招呼,闻言一头撞在门框上,小声问一旁的老四道:“我没听错吧?”
“没有。”朱棣咳嗽一下,轻声道:“好多年前就有这方面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