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杜子满的禀报,胡季犛神情阴沉道:“他们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要见到国王?”
“听说大明那位王爷权势滔天,应该是下面人不敢胡乱应付,必须要有法子交差才行。”他手下亲信范泛按照自己的经验猜测道。
“是吗?”胡季犛看看其他人。
“有道理。”大部分人都同意,但也有人猜道:“他不会是要拖时间吧?”
“他有什么好拖的?”胡季犛的弟弟胡季貔道:“不会真以为,凭那两万兵就能攻下升龙城吧?”
“哈哈,那可真是痴心妄想啊!”殿内一阵欢声笑语,众文武道:“当初忽必烈二十万大军,都没攻下升龙,明军这区区两万,够干啥的?”
升龙城是当初李朝太祖李公蕴,定都升龙后,集全国之资产修建完成的。异常高大坚固,至少在安南人看来是这样的。
又经过后来历朝历代的修缮补充,升龙城已经是一个防御设施完备的堡垒,还从没有从外部被攻破过。
而且明军是坐着民船,甚至渔船来的,一看就没有做过攻城的准备,所以谁也不担心。
“不管怎么说,天朝的人要求还是得重视。”这时,胡季犛的谋主范巨论缓缓道:“依为臣看,主公不如借此机会,直接登基吧?这样也好堵住那帮臣公的嘴。”
“好主意!”殿内众人全都兴奋起来,他们都等着胡季犛登基那天,大家好跟着鸡犬升天呢!
“嗯……”胡季犛点点头,叹气道:“唉,先王在时,倒是曾对予说:“今国势衰弱,朕方老耄,即世之后,官家可辅则辅之,庸暗则自取之。”只是陈氏享国日久,予若贸然代之,怕是会天下震动,骂名滚滚啊!”
“主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范巨论忙劝谏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那位侯爷认可,主公是大越国王。据说他还是国舅爷,如果他已经代表天朝承认过主公是大越国王了,天朝皇帝也就不大可能打自己的脸吧。”
顿一下道:“只要得到天朝的认可,主公就能坐稳了王位,收拾那些哓哓之辈不过手起刀落而已,何愁江山不稳?”
“唔。”胡季犛拢须点头,被说服了。“那就按照范先生的意思来。”
“主公,哦不,陛下,还有一件事要注意,”杜子满这时又道:“明军是那妖僧道衍带来的,难免他会从中作梗。”
“不要紧,有钱能使鬼推磨。”范巨论淡淡道:“多多厚赠定边侯和他身边的人,道衍算个屁。”
结果还真让杜子满说着了,那位大明侯爷听闻胡季犛要登基后,当场大发雷霆,说大明绝对不允许乱臣贼子上位。只有陈朝宗室,才能继安南国王位!
胡季犛得知后,立刻派人再次搜捕皇城,将所有宗室全都杀光了。很多人根本不是宗室,只是姓陈而已,就惨遭屠杀了。
此事被逃出城的安南大臣,禀报了明军,胡泉勃然大怒,下令胡季犛次日天亮前开门出降,否则便强攻升龙城,将他父子捉回京城问罪!
看到明军的最后通牒,胡季犛也火冒三丈。他本就是顺昌逆亡的脾气,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已。现在屋里的人要砍他的头了,他还装个屁啊?!
便下令守军加强戒备,严守各处城墙,倒要看看明军怎么攻得下固若金汤的升龙城?!
第一四一六章 一炮定乾坤
翌日清晨,红河河面上大雾弥漫。
升龙城头的守军紧张了一夜,此时正在换岗。
安南最精锐的八万禁军,全都跟着胡季犛回了升龙,这是他能碾压陈日炜的原因,也是他坚守到底的底气。
能从跟占婆国的战争中脱颖而出,胡季犛自然是一位优秀的将领,他把守军分做两班,轮流值守,并安排了充足的预备队。将兵力分配的井井有条,其中面向红河的东面城墙,更是派了自己的亲弟弟胡季貔,率重兵把守此处。
但说一千道一万,这次对上的可是自己的宗主国,二十年来无敌天下的大明天兵。
这一战要是赢了,后面肯定还会招来明军主力的报复。
要是输了,自然万劫不复。
所以胡季犛彻夜未眠,跟范巨论商量了一宿,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最好打个平手,他没赢我也没输,这样大家脸上都好过,再送份厚礼,把明军礼送出境。
那位侯爷也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了,也能在国内大肆宣传他胡季犛击退天兵的光辉事迹,极大提升他的声望。
于是胡季犛早早赶到了最有可能发生战事的东面城墙,决定亲自指挥,便于微操。
“大哥,你怎么来了?”胡季貔赶紧迎上来。
“不放心,过来看看。”胡季犛沉声问道:“明军什么动静?”
“雾太大,看不清。”胡季貔摇头道:“不过咱们在河边有万桩阵,他们也休想偷袭。”
他指的是之前升龙失陷后,陈朝国王为了防止占婆军再从水面进攻,效仿当年吴朝统治者,在水中布下了大量的木桩。如果不知道通道在哪里,贸然闯入,船底必然被牢牢卡住。
就算是知道的话,这样的大雾天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也一样抓瞎。
“一定要小心,不要让明军偷袭得手。”胡季犛叮嘱道。想打平手得先立于不败之地,他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大哥放心。”胡季貔便道:“我已经按照大哥的意思,开了双倍的赏钱,并告诉他们,大胜之后还有重赏。将士们的士气十分高涨。”
“大胜就没有必要了。”胡季犛摇摇头道:“让明军知难而退就很好。”
“啊?”胡季貔一愣。
胡季犛也不解释,继续在城头上巡视起来。以他多年带兵的经验看,己方城防坚固,兵多将广,钱粮充足,禁军又等着他登基之后大加封赏,自然士气高涨。
别说两万明军,二十万也休想攻下升龙城!
他忍不住对周遭随从傲然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破我的城?!”
说来也巧,就在此时太阳升起了,万丈金光照射下,江面的雾气迅速消退,一座座小山般的巨大黑影便凸显出来!
士兵们的惊呼声中,胡季犛也看到那些可怖的巨物!
“那是什么?”胡季犛倒吸一口冷气。
“是天朝的巨舰!”安南国土全都是沿海地区,有士兵在海边目睹过市舶舰队的英姿。
这时候雾气越来越淡,城头众人也能看清那高高的桅杆,巨大的船体,还有船舷上那一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了。
“明军的舰队开来了!”安南的士兵惊恐万状,终于明白明军到底在等什么了,原来是在等他们的舰队赶过来。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原先看着还挺像样的安南水军战舰,在明军的巨舰映衬下,全都成了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舢板……
好多人当场破防了,懊恼的捶胸顿足,大骂当官的是猪头,为什么不早点打他们?那时候动手胜券在握。
等到现在可好了,明军的舰队开过来了,人家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主动权完全易手了!
“都别慌!”胡季犛赶紧大声稳定军心道:“明军的战舰开过来也没用,他们的火炮再厉害,也轰不动我们的城墙!”
“对,陛下说的对!”他弟弟也赶紧附和道:“明军的炮弹只能炸掉我们城墙外层的砖头,撼动不了里头的夯土城墙!所以他们的战舰来了也没用!我们一定能坚持守住的!”
红河河面上,明军战舰一字排开,以侧舷面对升龙城墙。
炮手们扯去炮衣,开始紧张的装填,号令声响彻每一条战舰。
明军的旗舰“三亚号”上,海国公俞通源已经跟胡泉和姚广孝汇合了。
其实胡泉这段时间并非毫无作用,他分出了一部分军队,沿着红河向下游搜寻,截杀所有朝升龙而去的安南骑兵,尽量阻止他们向胡季犛禀报三亚舰队正逆流而上的消息。以免这厮狗急跳墙。
效果很不错,三亚舰队都开到升龙城下了,胡季犛依然蒙在鼓里。
“不过大师,”俞通源却难以置信的问姚广孝道:“你真觉得,我们能用炮轰塌这么厚的城墙?”
哪怕明军现在研发出了专门攻坚的尖头炮弹,可以打的更远,威力也更大,能一炮穿透四层砖。
但正如那胡季貔所言,这种威力全靠冲击,而没有爆炸能力的炮弹,最怕的就是夯土城墙,这玩意儿对炮弹动能的吸收能力实在太强了,那真是一炮一个不吱声。
即所谓的“炮能透砖木数重,而入土不过尺许”。
面对俞通源的质疑,姚广孝却自信笑道:“只管开炮,一个时辰内轰不塌这段城墙,小僧把项上人头送给海国公。”
“这么有自信?”俞通源将信将疑。
“大师向来自信满满,之前还说我们一定能同时抵达呢。”胡泉给姚广孝拆台道。
“呵呵,确实有点小失误,不过这次绝对不会了。”姚广孝尴尬的笑笑。
“行吧,来都来了,那就轰轰试试吧!”俞通源点点头,便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开炮!”传令官一声令下,旗舰上的火炮甲板,便同时轰鸣。
其余战舰听到炮声,也紧接着开炮!
数百道火舌争先恐后的喷出,震耳欲聋的炮声响彻江面,把那些安南军的“小舢板”,震得东摇西晃,不少人失足落水。
但掉到水里的安南水军,却顾不得重新爬回船上,全都直愣愣的盯着升龙城方向,一个个满脸的震惊,像大白天活见鬼一样!
是真的见了鬼了!
只见安南人眼中固若金汤的升龙城墙,居然连第一轮齐射都没顶住,就大段大段的轰然垮塌了,将城上密密麻麻的守军,尽数埋葬。
胡季犛、胡季貔兄弟,正好也在那段城墙上,自然也未幸免于难……
最终章 万邦来朝
收到捷报的时候,朱桢已经在南巡的路上了。八月的西南终于暑热稍减,他也终于被王妃们放出来了。
陪同他一起南下的还有他岳父王弼。
定国公护送着王润儿母子俩,上个月抵达了昆明。休息了一个月后,跟着朱桢出来南巡了。
他们从永昌出发,经过瑞丽,视察了这座麓川国昔日的国都,然后由腾越州走宝井路至云远府……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克钦邦。
安南送回的捷报,就是在缅北密林中接到的。
“两丈厚的城墙,怎么可能被大炮轰塌呢?”王弼看完之后一脸不可思议,问道:“就算把外头包的城砖都轰掉了,也奈何不了里面的夯土层吧?”
“如果里头的夯土层消失了呢?”朱桢笑问道。
“啊?”王弼张大嘴巴道:“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消失了呢?”
“这就是姚广孝的计中计了,不然本王再狂妄,也不会只派两万大军去攻打安南。”朱桢便为岳父解惑道:“原先那个国王陈日炜还活着的时候,跟道衍商量,干掉他大伯之后,如何收拾胡季犛。”
“道衍就献了个嫁祸计。当时正好升龙城墙出现了严重的塌陷,胡季犛被任命为“京城城墙总监修”,但他是丞相,每年还有大半时间要在前线打仗,根本忙不过来。这就给了道衍操作的空间。”
“他发现升龙城墙之所以经常塌陷,是因为城池建的太靠近红河了,有地下水从地基下流过。年岁一长,地基被流水泡软冲塌,上头的城墙自然也就完蛋了。”
“这个问题很难解决,只能不断的填实地基,过不了个十年八年又得重修,对国力损耗很大。所以胡季犛出重金悬赏,想看看有没有人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难题。”
“道衍便私下找到深受胡季犛信任的张天师,让他推荐了一位号称大明最强的建筑师。两人见面之后,胡季犛被那人一通忽悠,便对他的水平深信不疑。而且最狠的是,那个人表示可以先不给钱,但二十年后城墙没出问题要给双倍的钱。”
“胡季犛被这份自信彻底折服了,就把重修城墙的差事,全权委托给他。那人便将东城墙整体拆除,重打地基,工程搞得很大,花钱如流水,还役使了十几万民夫,弄得朝野怨声载道。”
“陈日炜也天天给胡季犛上眼药,勒令他必须压缩成本、限期完工,胡季犛压力越来越大,也顾不上搞什么百年城墙、形象工程了,也催着那建筑师赶紧完工。”
“这下监工也就不严了,正好他又要出去打仗,那人活干啥样直接没人问了,反正就希望他赶紧完工。”朱桢朝王弼笑道:“豆腐渣工程听说过吗?把活干好了不容易,干砸了还不简单?”
“其实他在胡季犛放松要求之前,就已经开始动手脚了,他让人把城墙地基下挖两尺,填上了泥沙,这样就大大降低了地基的承载力,而且地下水一过,直接就能拉出沟来。”
“然后夯土时要掺一定比例的细沙,以增强附着力,防止开裂。但升龙一带细沙很少,还不能用海沙,所以必须要去数百里外的河道里淘细沙。那建筑师便以节省成本为由,将细沙换成了砂砾。其实只要他一放松要求,民夫就会变本加厉,甚至连石子都倒进去了。”
“那人又以节约时间为由,将夯土的次数减半……诸如此类的小手段还有很多,却根本没人识破,也许有工人看明白了也懒得管,王朝末期嘛,你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