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是官家,只要由县丞亲自领着,咱们这么多的里坊还凑不出几千人把山头给围住?
实在不行,我们就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驱赶那些畜生,最后聚拢到一个峪口,再依次擒杀也就是了。”
云初连忙问道:“咱们这里的人有围猎经验吗?”
听云初这么问,一些年纪大的里长脸上就露出了自豪的模样。
“太宗年间,咱们万年县里坊接到最多的徭役,就是参与围猎。
只不过那个时候人多,军伍上也出动了很多人,统一听太宗皇帝调配,一场围猎下来,弄上万张皮子不成问题,啧啧,老汉有幸参与了贞观十八年的那场围猎,光是老虎就猎杀了十一头。”
云初的眼睛顿时就亮了,此时此刻,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能给晋昌坊找到大量肉食的唯一的法子了。
这几年不成的话,就依靠围猎来支撑一下,反正在大唐,杀熊猫吃肉都属常见,只要是野兽,基本上都属于祸害,只要有机会,就要杀掉。
长安城粮食是不缺的,以前之所以大量购进万年县百姓的余粮,就是为了尽快增加百姓的财富。
让他们手里多一些钱,别等到下一场钱灾出现,那就太不值当的了。
长安城附近,有六座皇家猎场,一般的亲王,公主一类的都能去皇家猎场打猎。
就算是一些有脸面的臣子,比如长孙无忌,李绩,这些人只要开口,皇家基本上也会同意。
不过,就云初这种从六品的小官,如果提出要借皇家猎场一用,大概率的结果就是被人啐一头一脸的口水。
狩猎在大唐很普通,是个人只要胆子大,就能背着弓箭进去打猎,只要保证自己不被野兽猎获就可以了。
围猎则不一样,史书上有不止一次两次借口围猎,最后把皇帝当成猎物的围猎活动了。
这种活动非常的高级,而且一般都会限定人数跟时间,如果超出时间还躲在秦岭里不出来,没的说,一定是造反了。
云初回到长安城之后,又召集六曹四部开会,彻底弄明白了围猎的申报流程之后,云初就把视线落在了百无聊赖的纪王李慎的身上。
原本一脸高高在上模样的李慎,听了云初的要求之后,吓得手上的茶碗都丢了。
且一脸不可思议的问云初:“你觉得本王可以在长安附近组织一场五六千人参与的围猎吗?”
云初笑道:“卑职已经问过了,您是纪王殿下,自然有资格在皇家猎场围猎,是符合我大唐国情律法的。”
李慎被云初这一番轻描淡写的回答给逗笑了,于是,他俯下身瞅着云初道:“你问的人是谁,是大宗正,还是门下省,亦或是陛下?”
云初一本正经的道:“从《大唐典仪》上看来的,听闻太宗时期,有很多亲王,公主都曾经组织过大规模的围猎,其中魏王泰还特意绘制了一副《围猎图》献给太宗皇帝,深受太宗喜爱。”
李慎左右瞅瞅,那无关人员撵出去之后,才抓着云初的衣服领子道:“承乾,魏王泰,吴王恪,齐王佑,蜀王愔,新城公主,高阳公主确实都组织过围猎。
你现在告诉本王,这些人现在都在哪里?
说吧,你到底要干啥,千万不要拿你那些不值钱的道理来糊弄本王。
不说出个好的道理出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云初直视着李慎道:“没办法,晋昌坊要举办上元会了,没有足够多的肉食,如果纪王愿意搭场子,收获的皮毛全部归你,我只要肉。
也请纪王殿下不要把我想的过于复杂,我就是缺肉缺疯魔了。”
李慎皱眉道:“长安不缺肉啊。”
云初叹口气道:“缺,还不是一般的缺,不信你去东西二市走一遭就知晓,除过羊肉,你连一根猪毛,鸡毛都找不到。
而晋昌坊要举办的上元节会是个什么规模,纪王又不是不知道,那可是需要几十万斤的肉食啊。”
李慎松开云初的衣服领子,自惭的笑了一声道:“你这是想让本王替你给我皇兄传话吧?
也是,我这个王爷目前也只有这点作用了,最可怜的是,敢利用本王给我皇兄传话的人,竟然只有你这个小小的六品县丞。
啊,你说本王这个雍州牧混得何等的凄惨啊。”
云初往李慎身边靠一下道:“我觉得只有我这个六品县丞求您给陛下传话,不大不小正合适。
说句不中听的话,纪王也该邀请陛下去冬猎一场散散心了。”
第七十九章 总有新人超旧人
“陛下不会参与围猎这么危险的事情,当然,也不会允许纪王牵头来搞一次冬猎。”
温柔一边温柔地吃着馄饨,一边帮云初分析皇帝参加冬猎的可能性。
“当初,太宗皇帝带着诸位皇子参与秋狩的时候,别的皇子都有猎物,只有陛下没有,就在太宗皇帝准备呵斥陛下的时候,长孙无忌却说,陛下之所以没有猎物全是因为仁孝所致。
长孙无忌帮助陛下过了那一关之后,就算陛下很喜欢狩猎,现在也没有立场狩猎了,免得被别人说陛下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云初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说纪王没机会当领头羊呢?”
温柔抬头看看云初道:“陛下不喜欢的东西,纪王也不能喜欢,就这么简单。
我知道你希望皇子李弘有机会参与这场狩猎,不过,就算是提前布置,你这也布置的太早了,一个才三岁的娃娃,知道啥呢?”
云初笑道:“你知道个屁啊,人类幼崽之所以能博得父母的喜爱与照顾,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幼崽形态。
这个时候的人类幼崽,没有是非之分,没有好恶之念,全凭着本能选择亲近谁,疏远谁,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这场冬猎中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你还想看到陛下会派谁来护卫弘皇子来检验一下皇家对你的信任程度是吗?”
云初叹口气道:“未雨绸缪很重要,我以前喜欢活在当下,自从成亲之后,就不得不把日子想的远一些。”
吃完馄饨的温柔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道:“你老婆怀孕了?”
云初点点头道:“今天早上见她蔫蔫的,就摸了脉,结果怀孕了。”
温柔有些萧索的道:“长安城里好玩的人又少了一个,多了一个阴贼。”
回到家里的时候,虞修容第一次没有抱着皇家的胖娃娃,而是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双腿插在暖桌下边,打开窗户,瞅着灰蒙蒙的天空愣神。
愣神不说,还时不时地傻笑几声,笑完了,就看娜哈一眼,似乎要把她拉过来蹂躏一顿。
娜哈距离她有一丈远,生怕碰到了嫂嫂的肚子,把自家的侄儿弄没了。
云初摸一下虞修容的额头道:“不要太在意,该生活就好好地生活,孩子结实着呢。”
虞修容笑道:“我只是在笑人世间的无常,今天妾身去竹林散步,没想到却看了一场大戏。”
“大戏?竹林那边只住着两个瘸子,一个断肋骨的,能有什么大戏可看呢。”
虞修容大笑道:“这出戏的主人可不是那三个妓子,而是咱们家的澡堂管事二牛。
一棒子打不出来一句话的人,居然有这等手段,看的妾身真的是目瞪口呆。”
云初趁机坐在虞修容身边笑道:“说说看。”
“夫君,且听妾身慢慢道来……”
事情还要从天下第一美食大会说起,在晋昌坊请来的杂耍班子中,有一个没练出什么出彩本事,就只好穿上单薄的绸衣,被人绑在一个大转盘上,专门挨飞刀的女子。
不知怎么的,曾经给二牛谋划过无数个老婆的,二牛的娘,就是一眼看中了这个挨飞刀的女子。
在二牛他娘老辣的目光的审视下,认为这个挨飞刀的大眼睛,大嘴巴的妓子,不但是一个清倌人不说,就她那个屁股,最少能给二牛生八个以上的娃。
至于名声什么的,在能生八个娃的前提下,对二牛这个急切想要找一个能生的婆娘的人家来说什么都不算。
于是,二牛的老娘就要求二牛想办法把这个女子用最低的代价买回来。
二牛托人去找秋娘问价,结果,秋娘给了一个九十贯钱的价格,且寸步不让,毕竟,这个大眼睛,大嘴巴的女子的容貌也是上选。
没办法,二牛不知怎么的,就疯魔一般的喜欢上了被皇帝夸赞过的同样在养伤的十七娘。
且对十七娘关心的无微不至,哪怕秋娘明着告诉他十七娘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关系,二牛依旧痴心不改。
时间长了,晋昌坊里就有流言说,十七娘跟二牛两情相悦,却遭遇了贪财女人秋娘的阻碍。
话传的很难听,到最后,就连十七娘珠胎暗结的传闻都出来了,据说,经手人就是二牛。
十七娘是秋娘眼中的摇钱树,只待骨头长好,就要给她赚大钱的,这个时候,一旦十七娘不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的传闻被平康坊的那些公子哥知晓,十七娘就会一文不值。
于是,秋娘就觉得十七娘不能继续住在晋昌坊了,想要带着十七娘回平康坊居住,二牛不但拦住了马车,还在马车前亲自向十七娘倾诉对她的一腔思念之情。
十七娘根本就没有看上二牛,自然不肯接受,秋娘更是破口大骂,二牛还是一如既往地深情,还质问十七娘,既然不喜欢他,为何会接受他礼物,还对他笑……
虞修容说到这里已经笑的快要活不成了,就连崔氏也开始笑了,很明显,这两位已经明白了二牛的计谋所在。
在众人围观之下,毫无办法的秋娘,就一再向众人解说十七娘与二牛毫无瓜葛,只是出于礼貌才跟二牛说了几句闲话。
还从马车里拉出腿上中刀的那个大眼睛,大嘴巴的女子出来告诉二牛,这个货才是他的良配。
如果他有三十贯钱,就可以当场把这个女子领走当老婆,如果二牛拿不出来,就不要想了,更不要想着跟十七娘有什么事情。
三十贯钱,两百余斤,哪里是小门小户能拿的出来的,这不过是秋娘的缓兵之计,只要岔开这一会功夫,等她进了平康坊,她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二牛。
万万没想到,二牛让秋娘稍待,转个弯就扛着一麻袋铜钱过来了,咣当一声丢在秋娘的马车上,从秋娘手里抽走身契,再把那个大眼睛大嘴吧的女子往肩膀一抗,转身就走,连那个十七娘看都没看一眼。
“哈哈哈,夫君你是没看到了,秋娘的惨叫声跟杀猪一样凄厉……追着二牛要把人追回来,却被乡亲们给拦住了,哈哈哈哈。”
云初很担心虞修容笑成牛皋的下场,捋着她的后背帮着顺气,半晌,虞修容的笑声才停止,温柔的瞅着娜哈道:“夫君以后要注意,咱们家也是有闺女的人家,可不敢被人给骗了。”
云初瞅着傻不拉几的娜哈,真不知道谁眼睛瞎了才会拐骗这种的。
就算拐骗走了,也会被娜哈用棒子敲打的生不如死。
“郎君,二牛可以派上大用场了。”崔氏在一边殷勤的建议。
“二牛也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用着放心不说,又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来看,不缺少脑子,也不缺少行事的手段,事情处处考虑在秋娘那种人的前边。
只能说这孩子已经长大了,郎君不是一直担心曲江里掌控的不好吗,妾身以为,可以派二牛去曲江里当里长,一个小小的澡堂子不够这孩子施展的。”
云初前两天刚从曲江里回来,说真的,曲江里的人虽然很勤快,却显得很笨,做事一点灵性都没有。
明明日子已经过的很富裕了,除过房子跟吃食发生了一些变化之外,其余的气质一点都没有跟上。
曲江里又不是没有水,用得着把自己一个个弄得乌漆嘛黑的吗?
尤其是看到黑孩子用脏手抓着白馒头吃,连馒头上的五个黑印子一起吃下去,云初心中就很不舒服。
这些人工作中脏可以理解,生活中再脏就说不过去了吧,只能说,不喜欢洗澡是关中人最大的恶习之一。
崔氏见云初默许了,就站起身道:“妾身这就去把郎君的意愿告知刘管事,让他去通知二牛。”
说罢,盈盈一礼就离开了。
看着崔氏这副模样,云初多少有些感慨,家里的规矩越来越完整了,人与人却变得有些生疏了。
很多时候,人就像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唐·吉坷德一般,看似英勇的想要改变些什么,最终却遗憾的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在不知不觉间,被环境给改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好在,云初的人格过于强大,如同窗户外边的大雁塔一般,直挺挺的刺向天空,所到之处,就连天地都需要让路,且独成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