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晓几天之后,就只剩下一颗脑袋了。”
钟馗没有看那些人头,只是把目光放在长街的尽头,看着风滚草不断的从那边涌出来,淡淡的道:“人间地狱啊,我不喜欢张东海这些人。”
温柔笑道:“陛下对西域的现状一定很不满意,这才要来一场大清洗,全部换上自己人。”
枣红马的屁股扭一下,放开了被它挡住的风滚草,那些风滚草就像是在带路一般,冲向了刺史府衙门。
一身盛装的张东海带着八个人从里面大笑着走出来,远远地对云初施礼道:“恭迎君侯。”
云初哈哈大笑道:“事情办的可爽利?”
张东海踢开一朵挡路的风滚草哈哈笑道:“百骑司办事自然百无禁忌。”
说罢,就邀请下马的云初,温柔,钟馗,梁英四个人进刺史府。
“高昌塞要比交河城大很多,形制与长安一般无二,事实上,天底下大多数城池,尤其是异族的王城,都跟长安差不多,外郭,内城,皇城,层次分明,就是用不了那么些砖瓦琉璃便是了。
刺史府就是以前高昌王宫,侯君集把这里杀成了尸山血海之地,听说还是在高昌王鞠文泰退位投降之后才下手的。
可惜啊,我们兄弟来晚了,否则可以见识一下高昌国一百八十年的积存。”
温柔虽然是第一次来高昌塞,却对这里的建筑,构成与往事如数家珍,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
“这个鞠文泰还是礼佛的国王,当年玄奘大师西行的时候,鞠文泰听过玄奘大师讲法,一时惊为天人,愿意以副国王之位留下玄奘大师在高昌国弘法。
为了能够长久留住玄奘大师,鞠文泰安排佛学修养极高的彖法师和年过八十的国统王法师与玄奘大师同吃同住,朝夕相处。
可惜,玄奘大师取西经的志向不改,绝食九日,这鞠文泰见留不住玄奘大师,这才流泪给玄奘大师准备了白马,护卫送他西去……
咦,如今高昌王后裔何在?”
张东海见温柔发问,不由得羞赦的道:“昨天刚刚杀干净了,这些死囚与刺史高贤勾结谋反呢。”
温柔点点头道:“啧啧,谋反就怪不得会死了。”
云初见张东海距离自己很近,就小声问道:“西州别驾方正……”
张东海冷哼一声道:“所有罪囚中,就数他最能抗,十八班刑具都用尽了,就是不说与他有勾连之人。”
云初倒吸一口凉气,看样子方正的日子现在一定非常的难过,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如今这么能抗,唯一的原因便是他不能说。
毕竟,那些跟他勾连的人,都是他亲亲的姐夫,一旦说了,便有灭门之忧。
云初又小声道:“这混蛋不会把我也攀扯出来了吧?”
张东海小声道:“倒是说了龟兹大关令时期的事情,不过,都被下官给抽掉了,毕竟时日太久,无凭无据的不好查。”
云初哈哈大笑道:“我们去看看这位老友。”
张东海同样大笑道:“就是难看了一些,人还活着,君侯随意……”
第十六章 恶贯满盈
在钱财上,李治对云初是极为放心的。
因为他是大唐第一位主动将一笔巨大的战争所得上缴的人。
而大唐府兵出征,缴获一部归公,一部归个人,如果云初跟那些老将们一样贪婪一些,云氏一族就不用辛苦在长安依靠卖包子,卖面条来维持家业了。
自从云初开始成为大唐有名的将军之后,多年以来,御史言官们曾经弹劾过他无数次,其中,他一个小小的从八品官员来长安就有豪宅跟诺大的家业,钱从哪里来,就是他们攻击的重点。
张东海告诉云初的话,就是李治在朝堂上回答御史言官们的话——时日太久,查无实据。
这是一个教科书一般精准的回答。
皇帝不会把话说死的,他不会说“宁有此事?”这样决绝的话。
云初看到方正的时候,这个该死的胖子被扯得很大!
所谓扯的很大的模样,便是将肥硕的方正吊起来,再用小钩子穿进他的皮肤里然后用力的向外扯,百十个小钩子勾住他的皮肤之后,整个人就像熟皮子的皮匠把羊皮绷在木板上一般,这个时候,小小的,且会收缩的羊皮一般会变大一半。
因此上,方正变大了,云初第一眼没有认出来。
直到张东海介绍说这张皮子便是方正的时候,云初才认出这个昔日的兄弟。
方正全身上下能活动的地方不多,一个是眼睛,一个是嘴巴。
他看到云初进来的时候,先是努力的挣扎一阵子,弄得伤口处开始流血,片刻之后,不知道又想起来了啥,就认命的闭上眼睛跟嘴巴。
云初来了,张东海就把光溜溜的方正放下来,对云初道:“这么冷得天气里,这家伙还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命是真的很硬。”
云初看着裹着一张羊皮瑟瑟发抖的方正道:“人啊,在某些坚持面前,命确实不算什么。”
正在哆嗦的方正突然张嘴对云初道:“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杀了我,我来生都感念你。”
云初瞅着张东海道:“这家伙是啥时候把我供出来的?”
张东海嘿嘿笑道:“先是商贾,然后是部下,接着是同僚,再然后是上官,家奴,小妾,族人,您是最后一个说的,把您的事情说出来之后,他就一个字都不肯说了,所以才用了这招绷羊皮大法。”
云初笑着踢了一脚方正道:“最后把我供出来,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耀?”
方正把脸藏在羊皮里道:“他们往我谷道里灌一种水,疼痛难当,我只求速死,只要死了,你把我鞭尸都没关系,反正我不知道。”
云初回头看看张东海。
张东海笑道:“辣椒水,百骑司新弄出来的。”
云初跟温柔对视一眼,然后无奈的的对方正道:“辣椒是我种出来的。”
方正把头探出来瞅着云初道:“如此,卖你不亏。”
张东海俯视着方正道:“你以为你咬牙不说你七个姐夫的事情,某家就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勾连吗?”
方正吃力的掀开羊皮,露出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对云初道:“看在我昔日对你不错的份上,杀了我吧,别让我看到我家六百多口被砍头,被发配,被官卖。”
云初用脚把羊皮踢得盖在方正身上,走出刑房,沉吟良久之后对张东海道:“他还能活不?”
张东海道:“这个家伙的罪行堪称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云初道:“罪无可恕?”
张东海笑道:“他与高贤两人为了淘金,以至于鄯善金沙滩上白骨累累。”
“唐人?”
“他还不配!一部分是突厥俘虏,一部分是一些小部族的胡人,经他手灭族的胡人部落就有三个,导致高昌塞人烟稀少。”
“有希望活吗?”云初不死心的问道。
张东海从怀里掏出一份带着龙纹的文书拿给云初道:“只要君侯在上面用印,方正就能活,还会官复原职。”
云初接过文书正反面都看过之后道:“空白的?”
张东海道:“我有两张这样的空白文书,用完了,我的命就完蛋了。”
云初想了一下,把文书还给张东海道:“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东西?”
张东海笑道:“这是密谍才有的东西,君侯乃是大唐的干城之士,自然不会有。”
云初对面色凝重的温柔道:“左春这样的人,文书的数量会不会多一些?”
温柔艰难的摇摇头道:“不知。”
云初又把目光投向张东海,张东海摇头道:“大将军没有,卑职之所以有两张,一封来自折冲都尉任上,另一封来自辽东任上。”
温柔长叹一声道:“这就是个坑,说不定就是专门为你挖的坑。”
云初道:“裴行俭有没有可能已经跳坑里了?”
钟馗怒道:“为了一介贪官污吏,再坑害裴行俭非人哉。”
云初从善如流,又问道:“薛仁贵呢?”
温柔道:“不管是裴行俭还是薛仁贵都能用,问题是咱们拿什么东西还?”
张东海见左近无人,就小声道:“凤钗!镶嵌了东珠的凤钗,娜哈小娘子头上就有。”
云初的面皮抽搐两下道:“欠她的估计一辈子都还不清楚。
不用,不要你的救命文书,不用坑裴行俭,薛仁贵,更不用太子,跟皇后。
我亲自上书给陛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方正能不能活看陛下,不管方正能不能活,至少我落一个问心无愧就是了。
我们不走私人关系,就这样上书。”
说罢,云初就转身离开了刺史府。
不用看方正的卷宗云初都知道这个家伙如果按照大唐律法来看,称之为恶贯满盈都丝毫不差。
他与他的姐夫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团体,专门从西域捞取利益来反哺关中的家族。
在这个时候,云初的立身一定要正,至少要站在律法的角度上来看方正这个人。
但是,这并不影响云初上疏为方正求情,这就是大唐律法的温柔之处,也是长孙无忌苦心孤诣炮制《唐律疏议》的本质,给他自己留一道可以逃出生天的门路。
善泳者溺于水,善骑者坠于马,善饮者醉于酒,制定律法的死于律法,这都是有很大的因果律的,也就是道家常说的遁去的一,更是李唐皇室崇尚不全的原因。
也是云初唯一能够为方正争取的活命机会。
张东海把方正移交给了云初,从现在,云初将为方正的所有问题负责,他显然不担心中间会出什么问题。
还以为这样做会招来温柔跟钟馗的不满,结果,出了刺史府,温柔就大笑着道:“我以前总是担心你这个人办事过于冷峻,过于思考利弊。
现在看来,你的血还是热的,至少,做不到绝对的无情,我还是比较欣慰的。”
钟馗道:“你是觉得云初连方正这样的杂碎都不愿意放弃,更不会放弃你是吧?”
温柔道:“话糙理不糙,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样比较像一个人。
一直不犯错,一直不犯错的人按照我们家的家训来说,就该敬而远之。”
温柔又对云初道:“我们现在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更不是一般的小吏,做事不能一再的追求奇诡,而应该开始向堂堂正正转变。
我老祖常说:夫大人者,必具煌煌之气。”
钟馗赞叹道:“果然不愧是流言世家出身,什么话都有两种以上的说辞,怪不得你们家在大唐可以屹立不倒,佩服,佩服。”
方正是被张东海派人用牛皮裹着抬到云初居所的。
让随行的医者给他治疗了一下,穿上原本就准备送给他的棉衣棉裤棉帽棉鞋,这个胖子就一边大声哭泣,一边凶猛的吃了一盆面条。
然后就开始了自己的摆烂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