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平安云氏
大户人家都在教小孩子如何保命,小户人家都在教小孩子如何赚钱。
卢照邻已经被老卢给教出来了,再见到云初的时候眼中不断没有了仇恨之意,反而多了一分崇敬之情。
十五岁的少年衣袂飘飘的站在早春的寒风里,除过被寒风吹得通红的双颊,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发亮,透着精神气。
他如今是长安国子监的监生,还准备参加今年的进士科考试。
往年,朝廷取士不过十二三个,今年不同,听说名额会超过一百人。
大唐原本是不缺少官员的,只是因为去年在河北地爆发了骇人听闻的谋反窝案,受到牵连的官员超过了两百三十七人。
受到牵连,就表示这些人都成了阶下囚。
没错,全部都成了阶下囚,没有分什么主犯,从犯,他们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斩首!
完成这一大规模杀戮的人,就是百骑司里最让人害怕的人物——张东海。
原本河北地缺少官员,从其余地方调派就是了,可惜,没有几个官员愿意去如今被皇帝,皇后重点关注的东方河北地。
卢照邻与祖父商议之后,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能在这个时候进入河北地当官,只要自己不出岔子,在河北地当官应该是一个快速升官的好机会。
卢氏本就是幽州范阳人,现如今,卢氏与大唐皇族联系非常的紧密,别的大族人去河北地当官害怕遭到皇帝清洗,卢氏不怕。
因此上,此次参加今年科考的卢氏子弟超过了三十人,他们准备通过国朝取士这样一个正规方式进入官场,也算是深得皇帝的心意。
对于获得进士这件事,卢照邻一点都不担心,他觉得自己考中进士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他欠缺的是如何当好一个官员,于是,他就通过许敬宗的推荐,来万年县当观政使了。
观政使这个名号不是正式的官员名号,而是来自于鸿胪寺的一个说法,以前,观政使一般都是外国人,卢照邻能进来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既然卢照邻是走正规程序进来的,云初自然不会为难人家,让卢照邻跟着刘主簿观政。
长安的春天来的突然,田地里的地温还没有上来,不过翻耕时节已经到来了。
万年县已经有三年没有种过棉花了,这三年下来这附近种植的大多是豆子等杂粮,因此上,地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以再一次种植棉花了。
云初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三年前祸害他种不了棉花的那些农夫,今年同样不能种植棉花。
那些老老实实宁愿受损,也要跟着云初的脚步种植棉花的人,今年自然可以继续种棉花,而且,在种植棉花之前,官府已经把这一年的粮食发下来了。
种植棉花的利润惊人,只要农夫们种植上三年棉花,就能跟那些不种棉花的人拉开老大一段距离,这个距离当然是贫富上的距离。
在大唐社会种植粮食,年成好的时候不过是能保证一下温饱而已,而种植棉花的起点就是温饱,只要棉花长出来了,且成功长成,一般情况下比种植粮食好上五倍。
卢照邻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就问刘主簿,为何会把一群人要分成两般对待。
刘主簿道:“这倒不是出于好恶,或者出于报复心理,而是为了提高官府的公信力。
免得下一次官府再要求百姓干啥的时候,他们不听话。”
“这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刘主簿听卢照邻这样说,就知道这个人跟县尊这边的治理理念不同。
因为卢照邻家里的学问跟县尊这边的学问不同,县尊这边的学问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别看县尊这边的学问跟卢家的学问只差两个标点,可是,官府对待百姓的方式,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卢照邻家的学问是——百姓可以使唤的话就随他,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道理是啥。
云初这边的学问是——可以让百姓获得一些自由,如果百姓不懂得如何自由,就要教会他们行使自己的权力。
县尊惩罚性的将百姓区分对待,其实就是一个“民可使知之”的过程,跟百姓讲大道理没有用,只有经受过深刻教训之后,才能接受教训,明白道理。
同样的一句话,仅仅是分句不同,就产生了两种南辕北辙的意思出来,而且看起来都没有改变的余地。
因此上,原本刘主簿还打算好好地带一带卢照邻,看看自家能不能跟卢氏有一些联系。
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大家士族一般把自己的学问看的比命都重要,这中间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云初自然是不知道刘主簿心头的这点小九九的,今天,是云氏走西域的商队离家的日子,虞修容正在家里点将出征呢,他想回去看看。
安排好棉花育种跟耕作事宜之后,就匆匆回家了,剩下的事情都是刘主簿以及万年县胥吏们的事情。
现如今,万年县已经有一套成熟的班底了,有没有云初其实都不怎么重要,他现在在县衙里,只是充当一头辟邪神兽的作用。
是拿来给县衙各级官员,胥吏们安心用的。
只要人们发现县尊还在自己的官署里摸鱼,就没有人会担心自己的安危。
这并非是一个笑话,只要是听说过洛阳那边消息的人,就笑不出来。
以前朝廷处理官员的时候,都是从中寻找害群之马来处置,现在可不一样了,只要发现哪里不妥,就连马群一起干掉,且毫不留情。
云初回家了,各级官员们也纷纷去办自己的差事了,刘主簿明显带着情绪领着卢照邻离开了长安城,去了城外布置棉田了。
朱雀大街上的人流穿行不息,道路两边的杨柳树也绽放出来了一些嫩芽,柔柔的在风中摇摆。
跟靠近那些豪宅的暗青色的松柏相比,杨柳总是多了一些柔情。
二十四头金牛横卧在朱雀大街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示着这座城市的富裕程度。
如今的长安人对这二十四头金牛的存在,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有那些从外地来的土鳖门才会守着一头头金牛,恨不得用牙齿要下一块来带走。
殷二虎急匆匆的沿着长街向晋昌坊赶路,他快要赶不上夫人的召唤了。
直到现在,殷二虎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离开长安出门采买的名单上。
殷二虎很多年前认为自己是云家的死士,也确实干了很多死士应该干的事情,可是,干了那么多应该死掉的事情,他却毫发无伤。
进入大食堂工作之后,他就认为自己可能是大食堂里的一名死士小掌柜,五年时间里,他从小掌柜自然升职成了主管采买的大掌柜之后,他就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没有人家是这样使用死士的。
在他的认知中,死士就该是主家豢养的一条恶犬,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喂养,一旦主家需要咬人的时候,就会把他这样的死士放出去。
自从变成采买大掌柜之后,殷二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成采买大掌柜了,因为他干采买这种事情的次数,远比他干死士的事情多。
来到晋昌坊大食堂之后,绕道小路来到晋昌坊小学堂里,今天是学堂的休沐日,夫人就借用了学堂来安排云氏一年的商业计划。
云家现在有二十个大掌柜,等殷二虎进来之后,发现还有一部分大掌柜还没有到来,夫人更是不见踪影,这才松一口气,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连喝了三杯才算是解渴。
大食堂的二肥掌柜总是冲着他笑,殷二虎就皱皱眉头,转过脸去,谁都知晓,这位年近四十岁的胖大女掌柜,就想在云氏内部找一个与她地位相当的男子结成夫妻,强强联姻之下诞育出一个地位更高的云氏大掌柜,比如,崔氏,或者刘义这样的孩子。
杀毒药作坊的大掌柜刘芳用肩膀怼一下殷二虎道:“二肥看你呢。”
殷二虎自顾自的喝着茶水道:“我有女人。”
刘芳嘿嘿笑道:“你家里是有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不是你夫人啊,人家二肥说了,只要你们成一对,她当夫人,你的那个女人就是有名有份的小妾。
我还听说二肥可是央求过夫人好多回了,万一夫人起了给你们婚配的心思,你逃不掉的。
不过,二肥这些年可是赚了不少的钱,你要是同意,我让我阿耶来安排,让你抱得金猪归。”
殷二虎瞅着刘芳道:“你干嘛不娶?”
刘芳贪婪地看着二肥道:“人家嫌弃我不够结实,不像是大唐的英武男儿。”
两人正互相贬损的时候,崔氏跟刘义进来了,一进来就坐在最上头,就听刘义咳嗽一声道:“人都到齐了吗?如果到齐全了,就开会。”
崔氏在边上不满的道:“总共就二十个人,这才来了十六个,还缺少四个你看不见?”
刘义也不恼火,往下看了一眼,就坐直了身子道:“等他们来了就要受罚。”
崔氏是内宅大总管,刘义是外宅大总管,一般来说内宅大总管的地位比外宅大总管的地位高一些。
因此上,每当刘义露出来一点破绽,崔氏就一定会纠察出来,并训斥一下刘义这个外宅大总管,以彰显自己的特殊的地位。
殷二虎一直在等君侯。
可是,夫人来了,君侯还是没有来,他耳中听着夫人简单干脆的布置着今年的各项商务,神思却一直在想留在家里的秀娘。
如果今年任务还是如同往年一样的话,是不是真的可以给秀娘留一个孩子。
第九章 人心无需笼络
经历过苦难的秀娘不喜欢女儿,总觉得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一个跟她一样吃苦受罪的。
要是家里再有一个男娃就好了,可以长得跟二虎一样健壮,彪悍,啥事都能应付。
二虎却喜欢女儿,觉得女儿家只要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嫁了,就有一辈子的好日子过。
如果是儿子的话,那可就遭罪了……
“二虎掌柜,二虎掌柜……”刘义一连喊了三声,才把殷二虎从胡思乱想中拽回来。
“啊,管家您说,二虎听着呢。”
殷二虎胡乱回答一声。
刘义瞅着殷二虎道:“君侯让你走一遭洛阳。”
殷二虎听刘义说这话,心头一紧,觉得不对头,什么时候刘义这个管家也能指派死士做事情了?
见刘义脸上没有其余的表情,就起身拱手道:“不知管家要某家去洛阳何事?”
刘义道:“娜哈小娘子去了洛阳,你也是知道的,她麾下就一群和尚,办起事情来不怎么爽利,君侯就要你立刻去一遭洛阳,给小娘子当一阵子的管家。”
殷二虎四处看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别的掌柜都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跟崔氏,刘义三人。
“为何不是在娜哈小娘子离开长安的时候让小的跟随呢?”
刘义摇摇头道:“不知晓,这是君侯安排下来的活计,不管如何,你都要护住小娘子的周全。”
殷二虎答应一声,见刘义跟崔氏没有别的安排,就离开了学堂,他准备再寻找一下君侯,问一个准确的主意。
洛阳城里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钱大娘子那一群人又是一些桀骜不驯的,他空降到了洛阳,到底是受钱大娘子节制,还是他这个长安总管节制钱大娘子这个洛阳总管。
出门来,看看天色,殷二虎就径直去了大食堂,如果他预料不差的话,君侯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大食堂的雅间里喝羊肉汤。
来到大食堂,用竹筹买好了羊肉汤,殷二虎就来到了雅间,果不其然,君侯一个人正在把饼子撕碎了往汤碗里丢。
云初抬头见殷二虎来了,就用手指指对面,殷二虎就抱着自己的吃食坐在云初对面。
云初一边撕饼子,一边瞅着殷二虎看了一阵子,用筷子将饼子压进羊汤里笑着道:“怎么还是那副鬼样子,几年下来了,还学不会当人?”